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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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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游的高峰期伴随国庆的结束而临近尾声,学生在怨声载道和不情不愿中背着作业重返校园。

    六班正安静地嘈杂着。课代表们带着小本子挨个检查作业,整个教室都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鲁班抱着保温杯坐在讲台上,慈爱地眯着眼睛看台下几天不见的学生们。他的目光扫过五十多颗脑袋后,最后停在教室的后面,难免有点出神和感慨。

    他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很多,平时却总爱说话和笑,这会儿整个人安静下来后,岁月的痕迹就原原本本呈现出来。

    语文课代表在前面喊了声交周记。陆展鹏刚刚送走数学课代表,闻言又低着脑袋在书包里翻找本子。

    他书包很乱,书和卷子总是打着卷往里塞,全靠拉链拉着才没绷出来。伸手往里瞎摸一通,才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

    本子连着几页都打了折,陆展鹏用手掌推平褶皱后,也不急着往前传,就把本子搁在桌角,然后闷头去补作业。

    直到前桌石俊催了下,他才腾出左手往后伸过去,手指还快速地勾了勾。

    他勾了半天也没人回应,于是一边abcd地填,一边低着声音喊了句:"段哥,周记本。"

    但等他翻过这页时,后面人依旧没反应。

    于是陆展鹏搁下笔转头看去,结果就看到一张空荡荡的桌面。

    他咽了下口水,脸上茫然一瞬,想起什么后,就只剩尴尬。他下意识去看他季哥,然后讪讪地笑了笑。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陆展鹏局促地道。

    季路桥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就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他眼,收回的目光掠过那张空桌,又重新投入自己的事情去。

    国庆还没放完,二中那边发了条通知,说是学校为了不耽搁学生的正常学习,于是多请了好些工人,加班加点,紧赶慢赶,终于提前十几天修好电路。

    通知里标粗的那段就写着,一中旁听和在家上网课的学生,于国庆假期结束正常返校上课。

    段群的书总是背回家的,于是他也用不着过来收拾,假期结束后就直接回自己的学校去了。

    陆展鹏默默地转回去,把自己的周记本递给前桌的人。

    "刚刚催你半天,怎么没反应"石俊有些纳闷地问。

    陆展鹏:"我想等着段哥一起交,结果一下忘了"

    石俊皱着眉头愣了愣,片刻后只"嗯"了声,说不出话了。

    十几天也能形成个不轻不重的习惯。尽管陆展鹏心里知道,却总感觉后面还坐着个人。他在心里念念叨叨一阵子,才没做出向着空气喊段哥的傻逼事。

    台上老师还是那些老师,讲课一如既往催人昏昏欲睡,蒋宇上课也会拉着他开小差,前桌石俊依旧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扭来扭去。

    一切看起来似乎与以前差不多,但陆展鹏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本他以为自己得好一阵子才能适应,结果下午一节体育课过后,等他冒了一身汗后,又和朋友勾肩搭背走进小卖部买冰饮。

    五楼的窗户外视野很好,恰好能看见操场全貌,跑道上有模糊不清的人影移动着,那是为几天后的运动会练习的体育生。

    季路桥收回目光,看得有些没滋没味。等他再重新看回题目时,只觉得题干又臭又长看不下去,他没能坚持下去,趁着自习课下课,下楼上了趟厕所。

    侧所人满为患,洗手台旁挤满了人,人声混杂着欢声笑语,糊成一团听不大清。

    季路桥正就着清水洗手,猛地听见耳边传来句"同桌"。

    他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结果对上一个陌生男生的眼睛,这人身边还站着个戴眼镜的男孩。

    季路桥目光挪过去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那句的声音不对。

    男生见他突然回头,又猛地愣神,忍不住问:"同学,你没事吧?"

    季路桥飞快地关掉水龙头,点了点头,逆着人群走了出去。

    之后就是日常的上课写题,偶尔穿插着各科的小测验,老师时不时激情澎湃地鼓舞几下,楼层里拉着的横幅又多了几条,以往很闹腾的学生,似乎也开始暗自努力了。

    段群倒不是离开地一干二净。他和六班以前建了个微信群,于是就在里面发红包,设定人数就是群聊人数,可红包总也领不干净。

    段群看得清楚,领取的名单里,总没有他同桌的头像。

    他在群里艾特不成,便私聊着提醒同桌去群里领红包,东南西北瞎说一通,也没把天给聊热乎,但对方最后还是配合地去了,结果就是之前的话题戛然而止。

    窗外是片漆黑,走廊光线昏暗,教室安静地上着自习,安静到只剩下偶尔的翻书声。

    临近放学前的几分钟,有人拎着两袋零食站在后门。

    不知是谁往那边看了眼,转而瞪着眼睛小声惊呼:"段哥"

    他这低低的一声,又提醒着周围的人,慢慢地,有更多的脑袋转过来。坐在靠近后门的王子豪,扭着脖子用气声问他:"段哥,你怎么来了"

    段群微微俯身,正想搭话,讲台上守班的严黎,不知何时通过前门走到他的旁边,然后冷不丁咳了声。

    段群被这声吓得不轻,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老师黑黑的眸子。

    "来看看同学吗?"严黎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又扬了扬下巴:"进去吧,反正快下课了。"

    缩回脖子竖着耳朵的王子豪,第一次觉得他英语老师是如此的通情达理。

    段群意外后,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回去后记得好好读书哦。"严黎交代了句,就提着文件包哒哒地走了。

    于是教室里的人鱼涌而出,七嘴八舌地把段群包围其中。陆展鹏一头当先,张口就是叠声:"哥,我想死你了",说完摸着眼泪抱上去。

    蒋宇实在看不下去,毫不留情当面戳穿:屁嘞,也不知道是谁,今天课间疯狂讲鬼故事。"

    他这话说完,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就是,还停都停不下。"

    段群被陆展鹏冲过来的惯性撞得后退几步,站稳步子后,闻言正想答话,陆展鹏就撒开手,给段群展示自己相思的红眼睛:"哥,你看看,没有你的日子,我只有把精神寄托在这上面了。"

    周围人哄然大笑,跟着起哄围攻陆展鹏,走廊上撒了一片欢声笑语,隔壁班还争分夺秒考数学的家伙,听见这动静,脸都绿了。

    段群把六班的同学招呼进班,又把手里的东西分了出去,本想聊几句就抽身,谁知气氛不知何时伤感起来。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要分别拥抱,然后男男女女排成一排,等着要抱抱,眼巴巴眨着眼睛,活像嗷嗷待哺的幼鸟。

    教室里气氛又突然很热络,季路桥抬眼看过去,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段群慷慨地抱了一个又一个,男生抱得真情实意,女生只是微微俯身一搂,保持着礼貌的分寸。

    帅哥的拥抱不要白不要,女生红着脸挤成一团,窃窃私语番,然后绕到队伍的最后,打算重新排队再来个。

    陆展鹏眼睛犀利地很,欠揍地像个监工。他伸着脖子数人头,把那些贪心的女生当场拎了出来,引来众人的围攻。

    他一边格挡来自女人的报复,一边在教室里跑路,跑到季路桥的座位旁时,张口就惊诧:"季哥,你还坐着干什么啊?段哥来了,快点过去啊!"

    追逐而来的女生敏锐地感受气氛不对,把陆展鹏这个傻愣子拉了下。

    陆展鹏被拉得回神后,觑了他季哥脸色一眼,悻悻地溜走了。

    等五十个幼鸟心满意足后,已是放学后几分钟。段群正想抽身而去,又被众人压在座位上嘘寒问暖,问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架不住问得又很真情实意。段群被围在其中,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瞅着角落这边,就怕某人一声不吭地离开。

    季路桥始终没有过来,他其实是有点失落的。几天不见思恋成疾,也不太算特别夸张,隐隐之中还有细微的害怕,害怕长时间不见,淡了关系,成了陌路人。

    他回到二中后,这几天都很忙,晚上照旧在海底捞兼职,白天应对学校的各种考试和作业,回到家里还得补缺席晚自习留下的卷子。

    他以前总是累得倒床就睡,睡醒又像个陀螺样打转,坐在教室里被作业和老师围攻,偶尔的瞬间,总会下意识地去看旁边,下意识想去逗逗他同桌。

    可当他真正看过去时,看到得只有隔着过道赵嘉浩。那一刻,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多少是有点怅然若失的吧。

    然后这种状态就会持续很久,等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偷摸着到教室外的走廊角落,接着掏出手机点开同桌的聊天框。

    可当他把26键调出来,又有些不知该发什么的茫然。

    正事肯定是没得说的,不正经的事情又似乎只能当面调侃,等同桌主动问候肯定也没希望。他熬过几天后还是忍不住,于是刷了堆表情包过去,结果得到对方终结话题式的回复,一个""。

    然后他又在群里发红包,想变相地引起同桌的注意,可同对方就好像断了网似的,鸟都不鸟自己。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段群有了"你为什么不领我红包",和"你快点去领"的两个话题,总能围着这两话题,拉锯般地瞎聊很久。

    可到最后,当同桌不需要提醒和催促,就会主动领那几毛钱时,段群连这俩话题都没了。

    他小学初中朋友很多,其中不乏知根知底的好哥们,当时厮混在一起,总觉得能称兄道弟一辈子,可当真正分开之后,又只剩下节假日不冷不淡的一句问候。

    时间在悄悄地淡化情感,最后只能沦为熟悉的陌生人,正因为曾经认识,于是连"我们交个朋友"都说不出口,然后岔开的两人越走越远。

    也许是年纪大了点吧,段群变得有些敏感,总觉得几天不见,他和同桌的关系就淡了。

    楼道里零星响起几阵下楼的脚步声,教室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得精光。段群隔着几张桌椅的距离看过去,总觉得那人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陌生的气息铺面而来,让他的鼻子有点酸涩。

    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

    你都不抬眼看看我吗?

    段群眼巴巴看着同桌闷头写题,仿若对周围的事情没有感觉,等所有人走光之后,他又开始快速地收书包,看起来拉好拉链就能立刻走。

    段群把他挡在门口,垂着眸子低低地喊了声"同桌"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其实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只能看见同桌闻言后,肩膀微微颤了颤。

    季路桥额前碎发有点长,大多时候都有些遮眼,段群以前还认为很帅,现在倒觉得相当碍事,挡着他都看不清对方情绪。

    空旷的教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两人站在后门处说不出话。段群一边懊恼自己关键时候成了哑巴,一边又想简单粗暴抱一把了事。

    他只要微微上前一步,张开胳膊就能把对方拥入怀中。以他经常犯病的尿性,这肯定不算特别反常,顶多得到同桌一句不冷不淡的讥讽,然后自己再瞎闹一通,于是就可以回到从前。

    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时,当着这人的面,他又没有强装胡闹的兴致,就那么僵着,僵到对方提醒自己校门快关了,他才不得不带着空落落的心情离开。

    男寝十一点整准时吹响熄灯号角,画着全包眼线的宿管阿姨准备上楼查寝,在楼道里碰见下楼的一个男生。

    男生长相极好,属于见一面就能记住的那种。她张口就是热络的一句:"又去自习啊?"

    男生兴致似乎不高,只闷闷地"嗯"了声,便顺着楼梯下去了。

    临近期中考试,一楼这个自习室人多了不少。季路桥进门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往最后的那个位置看一眼,发现那个位置被陌生人坐了后,有点忍不住的失落。

    高三复习分为三轮,第一轮复习精细的知识点,主要针对前两年摸鱼混过来的学生。季路桥买了几本理科的专项试卷,这几天上课下课写,不知不觉翻到了底。

    他现在有点烦闷,瞪着支笔放烟炮。也不知道是题目做多了犯恶心,还是晚间的自习室安静到窒息,又或者今晚某人冷不丁的出现,又把他筑起的金刚罩敲得嗡嗡叫。

    他小时候其实也挺闹腾的,熬过了周围人炫耀爸妈和杨宥强加的各种培训班的年龄,就到了他第一次住宿离开家的初中。

    他上得是所私立的初中,学校社团活动很多,班里同学也很活泼,他呆了两三个月,才发现每次上课不必分秒必争,课后不必埋在各种课外培训中,可以睡懒觉,可以偷摸打鱼,可以跟着朋友参加社团活动,可以和班上人起哄给老师过生日,也可以周末约着一起出去玩。

    没有人想着总是一个人,但玩的代价就是成绩下降,但其实那次期末成绩也不是特别差,可能他妈还是接受不了退步的落差吧,尤其听说自家儿子还翘了几节课

    教导主任解决问题也很干脆利落,下个学期她就帮儿子办了转学。新的学校学习节奏很快,没有闲杂的课程也没有所谓的德育体美,周末就是组团补课写卷子,课间闲聊就是这家哪家的题目合适。

    他那会手机里还有以前同学老师的联系方式,总有人时不时发消息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季路桥不好扯他妈,但也说不出合理的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好在对方也没再追问。

    这不追问就不追问到现在,搞得像是"你不乐意和我们玩,那我也识时务地不打扰你。",季路桥多少有点委屈在心里的。

    他转学之后的那个年龄大概也挺中二的,虽说没和他妈有过什么激烈的争吵,但总有道铁疙瘩杵在两人之间。

    他妈说什么他照旧听,但听完绝对不往心里去,听话地不交朋友不瞎闹,每天坐在教室里,结果回回考倒一,也不知道要气谁。

    倒第一考多了,学渣的人设也落了下来,周围人当面也不好说什么,同学见他人冷淡难相处,也识趣地保留得当的距离,各科老师找他谈过几次,平静谈完后,这位学生该考咋样还是咋样。

    他本以为自己会钉在排行榜末尾到高三毕业,然后考个违反人设的成绩上大学,直到旁边坐了个浑身冒傻气的段群,张口就是年级五十和两百,对着二十五的卷子,也问他个能不能考一百四的傻问题。

    这人是挺傻的,偶尔还有点欠揍,但又实实在在地勾住了自己,还是潜移默化无声无息,不动声色侵蚀的那种。

    等季路桥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是那次有人问段群不是十月中旬就得回二中?

    也许意识到旁边的人快要离开了吧,这种感觉才倏忽冒起了头,争前恐后地告诉自己,习惯了和舍不得。

    习惯了某人每天热情的"早上好",习惯了某人上课逮着空子和他讨论题目老师和学生,习惯了下课即使自己不情不愿拒绝,最后还是和某人勾肩搭背去厕所,习惯了中午看着某人有滋有味吃茄子。

    习惯了被某人逗,也习惯了上手揍某人,习惯了耳边都是某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也习惯了被某人温暖的气息包裹地密不透风。

    结果某人无知无觉给自己留下系列的习惯,然后他又因为条通知走得干净利落,还时不时发消息撩拨两下,又或者今天某人冷不丁把自己送过来,叫醒了季路桥所有的舍不得。

    虽然很奇怪也很怪异,季路桥现在……格外地思念某人的气息和声音,可架不住对方不这么想,毕竟这种性取向,不是满大街抓一个就是一个。

    段群这个粗神经冒傻气的二愣子,天天带着堪比向日葵的灿烂笑容,对谁都是莫名的热情和友好,倏不知自己口口声声嚷嚷的同桌,对自己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季路桥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你,你却把我当普通朋友。他觉得遮掩自己的情感不说,装作平常地和段群相处,像是一种欺骗。而他,不太想骗这傻子。

    搁在桌角的手机嗡嗡地振动,打断了他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凌晨十二点多,有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季路桥盯着屏幕上"段群"两字,微微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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