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玫瑰
骚扰这种行为本身很难立案，遭到骚扰的女性也很少会选择报案，忍气吞声的多，因此筛查起来很困难。
一直到第二天，这件事才有了回音。
彼时的余也正趴在算命摊上，愁眉苦脸，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翻什么。
宋执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活像手机上的是他的仇人。宋执右将一碗做好的水果捞放在他面前，问：“在看什么？”
余也被突然出现的宋执右吓到了，飞快收起手机揣进兜里，一声不吭拼命摇头，接过水果捞埋头苦吃。
宋执右挑挑眉，在余也身边坐下。余也吃了几口，偷偷摸摸抬眼看过去，见宋执右还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又虚心地飞速移开视线。
余也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反而显得更加可疑，但仗着宋执右不会轻易戳穿，企图蒙混过关。
宋执右果然没说话，支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余也的侧脸。余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还只能忍气吞声。余也肚子里的气越吞越多，等终于到了一戳就炸的临界点，宋执右才轻飘飘地抛出一句：
“罗叔那边来消息了。”
余也：……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早不说晚不说。
虽然很气，但正事还是得回应，余也气鼓鼓地问：“怎么说？”
宋执右觉得有趣，伸手想去掐他的脸。余也警惕地瞪他，逮着他的手就要咬。宋执右没捏到，遗憾地收回手，正色道：
“有一些人做得很隐蔽，或者没有立案，所以只查到了一部分。”
余也根本玩不过他，只能安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但警方走访了这些死者居住、工作地点周边，或多或少有些发现。”
“比如第一个死者，他的同事说他总是动手动脚，另外在地铁上也有人曾举报他猥亵。”
听到这里，余也偷偷“呸”了一声，小声骂道：“变态。”
但这些信息反而印证了宋执右之前的推断：存在骚扰行为的男人或许就是唐星霓筛选受害者的条件。这类人通常欺软怕硬，会朝比自己处于更弱势地位的女性下手，而受害的女性越是忍气吞声，他们就越得寸进尺。
从表面来看，唐星霓是个柔弱、纤细、胆小的人，像是雨中一朵清丽的小白花。这类女性也是那些人最渴望去触碰、去玷污的存在。而这短短一个月来，唐星霓也确实吸引了很多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
虽然不排除有她故意而为之的可能性。
但事到如今余也能够明白当时出租车司机胡成所说的话里，当天晚上他追逐唐星霓上楼时，唐星霓却像是故意在等他这一矛盾点究竟从何而来。
这些人以为自己是追逐羊羔的狼，却不知从一开始自己才是那头愚蠢的羊，傻乎乎地自投罗网。
余也问：“找到唐星霓的下落了吗？”
“还没有。”
“那唐星霓的家人和朋友呢？”
“唐星霓没有朋友，父母双亡。现在罗叔带人去了唐星霓的老家，但还在调查，据说她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另一批人正准备去找唐星霓的前男友。”
余也颔首。
得到这个结果他也不意外，唐星霓给人的感觉一直像是游离于人群之外，家人和朋友等各种亲密关系仿佛都离她很遥远。
这样一个人，无牵无挂，不过一根浮萍，一旦消失就会彻底失去她的踪影。
但这样的形容……
余也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如果没有遇到宋执右的话，恐怕他现在也会和唐星霓一样，远离人群、形单影只。也许某一天，他可能也会因为这种游离感，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余也想到这，呼吸一窒。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宋执右，但在触碰到那熟悉的目光时，心却一下安定了下来。
还好。
还好他跟唐星霓不一样，他还有个家。
宋执右说了半天，余也却一直在走神。他无可奈何，还是如愿以偿地伸手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
“罗叔让我跟着另一队人去找唐星霓的前男友，要不要一起去？”
没听着前半句，余也傻傻地仰起脸，不明所以：“啊？去哪里？”
他这表情实在太过可爱，宋执右没忍住又捏了两下，耐心重复道：“去找唐星霓的前男友问话，去不去？”
余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没第一时间躲开宋执右的手，直到宋执右反反复复捏了好几遍，他才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那只手拍掉。
余也没回答，反而问：“罗叔不是不想让你掺和这件事吗，怎么现在又让你去了？”
宋执右一脸无辜地复述了一遍罗国权的话：“他说与其放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瞎折腾，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宋执右这人是该治一治，无法无天。
余也乐得不行。
宋执右又有些手痒，还想去掐一掐余也的脸蛋，但这次被敏捷地躲过了。
他倒也不气馁，又柔声问了一遍：“一起去吗？”
“不去。”余也坚决地一扭头。
宋执右倒是有些意外，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去？”
但余也的答案也很笃定：“不去，你自己去。”
末了他还颇为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看你，这么大人了，不能凡事都要我陪着，看把你惯的，都惯坏了。”
宋执右愣了愣，失笑。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等余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被困在了他的怀里。
他把脑袋搁在了余也的肩膀上，竟像是要坐实了余也口中被惯坏的样子，轻声诱哄：“还不够，余也。”
呼吸拂着耳朵，余也努力忍着脸颊和耳尖的热意，也忍住了把宋执右推开的冲动，依旧倔强地小声说：“反正我不去。”
宋执右没问余也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去，也没问他一整天心不在焉地都在想什么。
他伸手抱住了余也，爱不释手。
他枕在余也的肩膀上，往日端正的坐姿在此时根本没个正形。他在余也的耳畔轻叹一声，令那只耳朵一瞬间就红了个透，漂亮得很。
“好吧。”他遗憾地叹息着，瞧着那只漂亮的耳朵，呢喃道，“那你以后要再惯着我。”
余也稍稍偏过头，对上宋执右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是晶莹的枫糖，里面盛满了甜蜜的笑意。
余也一时之间有些恍神。
他突然想起了刚认识宋执右的时候，以前的宋执右总好像身体里有一股劲支着，虽然让他显得更为可靠而强大，却也不免让余也担心这样会不会太累了。但相比而言，此时的宋执右却懒洋洋地抱着自己，卸掉了那股劲，却也显得更为真实。
余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也悄悄扬起了嘴角：
“好。”
……
宋执右又抱了好半天才松手，就连在角落围观的小吴和小王都快看不下去了，从一开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到后来的面无表情、麻木不仁。
呵。
市局的人还等着宋执右，他只好先走一步。
余也又在店里装模作样地待了会儿，探头观察，等确定宋执右已经彻底走远了才放心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小吴好奇地凑过来：“老板娘，你也要走啦？”
余也踏出的脚步一顿，回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什么玩意儿？”
小吴讪讪地搓了搓手：“老板……”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在余也要杀人的视线下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余也笑眯眯道：“为什么我是老板娘？”
余也笑得越是灿烂，小吴越是心惊胆战。
他哆哆嗦嗦地连连摆手：“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好。”余也满意地点头，冷笑一声，“那我今天出去的事情……”
他状似客气地拍了拍小吴的肩，小吴被他拍得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但他那机灵的脑瓜瞬间领会了余也的意思：
“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医生说我有间歇性失明。”
余也绷着脸。
小吴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犹豫地补充道：“还失聪，失……智？”
余也终于满意了，又拍了两下他的肩。后来看他实在被吓得不行，末了出门前还是好心补了句：“好好看店，回来给你们带吃的。”
说完，就跟个来视察的店长似的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偷偷出门的余也去了趟新月广场——a市市中心新开的一家商业广场。换做是以前的余也，打死他都不会跑那儿去买什么东西，又贵，人又多。
但余也刚刚千挑万选，看中了一款袖扣，款式简约低调，很漂亮。只是价格不大漂亮，余也很心疼，但还是决定咬咬牙买下来。
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对袖扣，只是觉得它给他的感觉和宋执右很像。
但总要亲眼看过实物才放心，他这才特意过来一趟，可又不想让宋执右知道。尽管瞒得很拙劣，但宋执右应该不会往这方面想。
余也有了底气，进了品牌专柜。
没想到实物拿在手里，比图片上看还要合心意。余也越看越喜欢，满意极了，也因此刷卡的时候稍微不心疼了那么一丢丢。他将精致的小包装盒小心翼翼地塞进外套的内袋，欢天喜地地出来，想赶在宋执右下班前回家，把东西先藏起来。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不知何时竟已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打湿了衣服，余也暗道一声不好，眼看着雨越来越大，赶紧往地铁站跑。
可他还没跑出几步，脚步却顿住了。
雨变大了，雨丝成了雨滴，也落得越来越急促，阻隔了街上行人的视线。而隔着雨幕，余也依稀感觉到有个人在看着自己。
他顺着直觉下意识地看过去，视线最先触及到的是一抹鲜艳的红。
那是一把红色的伞。
伞撑得很低，伞面遮住了撑伞的人，只看到她穿着一袭火红的长裙，裙摆在风雨中飘摇。一件长风衣裹着那条红裙，也裹住了长裙下的玲珑身段。
寒冷的十二月，冰凉的雨天，那人却毫不在意地踩着一双小高跟，露出纤细、雪白的脚踝。
余也眼皮一跳。
而这时，那人缓缓抬起了伞，露出伞下那张娇艳欲滴的脸。
五官很漂亮，精致的妆容更衬得她艳丽万分。但那人却是面无表情的，或者说，平时的她就是这样冷淡的人，像具僵硬的尸体。
是消失已久的唐星霓。
余也从没有见过这副打扮的唐星霓，一时愣在了原地。
如果说以前的唐星霓是一朵清丽的小白花，楚楚惹人怜；那么此时的她就是浴血的红玫瑰，娇艳如鬼魅。但不得不说，比起前者，现在的装扮却明显要更适合她。
漫天雨幕中，唐星霓美艳得令来往过路人都纷纷驻足，回头观望。但这个浑身充满疑点和矛盾的女人，这个系列凶杀案的最大嫌疑人，却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余也，对周围投来的视线毫不在意，似乎对自己是否会被警方抓到也满不在乎。
可与她表面的冷淡不同，她的内心世界却是嘈杂的。只是这嘈杂中满是恶意，那是来自各种男人的声音，谩骂、侮辱、示好、求饶……那些声音将唐星霓团团包围，可她却仿佛对此无动于衷。
那些声音吵得余也头疼欲裂，他做了个深呼吸，试图不显露出任何异样。但对面的唐星霓却像是看出了什么，缓缓绽放出了一个微笑。
而就是在这时，余也突然在那庞杂的声音捕捉到了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那是一个年幼的女孩的声音，几乎就要被淹没在其他声音的潮水中。但那个声音和已成年的唐星霓有几分相似，只是声音中还带着饱满的情绪，与如今冰冷的她截然不同。
[帮帮我……]
[求求你们……帮帮我……]
女孩哭着恳求，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被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彻底淹没。
是唐星霓在呼救？
可这是……为什么？
余也突然找到了之前一直没能想通的问题答案——他先前一直不明白唐星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现在，他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余也正面迎上唐星霓的目光。只见那双如火般的红唇轻启，唐星霓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但在余也眼里，这个笑越发像是一副被戴在脸上的僵硬面具，令她整个人神秘而又诡异。
她笑着问：“聊一聊？”
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