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星之夜
那天晚上他们没能看到星星。
天气预报又诓了人，说好晴朗的夜却阴云密布，虽说不会下雨，但也不是能看见星星的程度。
他们几个失望之余，也只能作罢。毕竟观星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如意的情况。
于是他们男女两两分头，去各自的帐篷里睡了。
贺灵有些认床，在帐篷里睡不习惯，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醒来，却发现帐篷里安静得出奇。她侧耳仔细一听，并没有听到苗曼均匀的呼吸声。
贺灵警觉地起身，却发现此时的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而苗曼那一侧空无一人。
夜晚的山中气温低，一阵风吹过，吹得帐篷四周的防水布料微微抖动。贺灵摸了摸胳膊，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开帐篷上的拉链，走了出去。
夜晚的云鹤山不复白天的秀致美丽，高大的树木在黑夜的阴影里如同漆黑的怪影，张牙舞爪、虎视眈眈。贺灵大着胆子朝林中走去，没走出多久，她就听到了一阵声音。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树下，倾诉着呢喃爱语。
贺灵辨认了半天，发现其中一人正是苗曼。而苗曼身边的男子，听声音十分耳熟，正是蒋昊。
贺灵想起了齐远傍晚时说的话，一阵沉默。
她还真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是情侣。
贺灵隐在一棵高大的树的背后，虽说离得不远，但那里处在一片浓厚的阴影下，不仔细分辨很难观察到。眼见着他们说着说着，就要亲上了，贺灵小声抱怨一句，赶紧扭头就想回帐篷。
岂料只听蒋昊突然低声呵道：“什么人？！”
贺灵离开的背影一僵，偷窥情侣半夜约会被发现，尴尬是难免的。但毕竟是同学，她想转身跟他们道歉，解释自己不是故意偷看的，岂料她还没从树干背后走出去，却猝不及防的，被一个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她刚刚回头的时候身后还没有人。
贺灵惊地睁大了眼睛，正要出声挣扎，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贺灵定睛一看，原来是齐远。
她逐渐放松了挣扎的力道，安静下来，给齐远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齐远见她安静了，放开她，但还是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抬眼示意蒋昊和苗曼那边的方向，让她安静地继续看。
贺灵觉得奇怪，又有些不好意思。她悄悄地张望过去，却见蒋昊面朝的并不是他们这个方向，而是另一边的树林。那边通往云鹤山的深处，树木更为茂密，内部也更为幽深。
里面一前一后的走出两个人影。
那是一对男女，女人的外套没穿好，露出香肩。贺灵注意到，她左肩的肩头有一个纹身，是很特殊的图样，像是两朵纠缠在一起的曼珠沙华，火红而妖冶。
女人紧紧抱着男人的手臂，跟在后面走出来。那个男人笑嘻嘻地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和我女朋友打算在树林里亲热呢，谁知道被你们撞见了。”
正是餐厅里遇见过的那对情侣。
蒋昊见是他们，忍不住吹了个轻佻的口哨。他也伸手揽住身边的苗曼，说：“那可巧了，我们也是。”
苗曼嗔怒地看了蒋昊一眼，并没有反驳。
双方互相开了几声玩笑，那对情侣就走了。蒋昊看着他们的眼神意味深长，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废料。
然后他揽着苗曼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像是想要继续幽会。
等他们走远了，旁观已久的贺灵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蒋昊并不是发现她，而是被那对情侣惊动了。
此时一片阴云散去，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片林子里，明晃晃地落在地上，分隔出半明半暗的两个世界，又像是能将整座山中的鬼魅都照得现了原形。
放了心的贺灵正想转身回去，可这一回她却又被齐远拉住了。
他听见齐远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别动。”
贺灵不禁屏住了呼吸。有风掠过林子，吹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除此以外贺灵只能听见自己和齐远的呼吸声。她正想问齐远怎么了，突然之间，只见不远处的树丛里，划过一道反光。
速度很快，也并不起眼，要不是贺灵追着齐远的目光看过去，根本不会看见。
贺灵颤抖着声音，轻声问：“那是……”
齐远的眼睛紧盯着那里，回答：“镜头反光。”
镜头……
贺灵突然想起了在餐厅里看见过的那个古怪的摄影师。
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个镜头所对的方向正是那对情侣出来的那片树林。
这个根本不像是个摄影师的男人，却在夜半三更，跟踪一对不像情侣的两人，在鲜有人烟的山林里偷拍。
在这个无星之夜，这座云鹤山上却聚集了一帮怪人，暗地里做着不知什么勾当。
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令人疑惑不解。但仅凭他们这么短时间的接触，也只能追究到此，并不能深入掌握其中的关窍。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那对情侣走了，潜伏在那边树丛里的青年出于安全起见又待了一会儿，才起身，借着夜色消失在山林深处。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有另外两双眼睛注视着他的一切行动。
那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贺灵这才敢有大动作。但在惶恐之余，她突然有了一种在玩侦探游戏的刺激感，令她有些热血沸腾。
她扭头看同样沉默不语地旁观了全程的齐远，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齐远说：“半夜醒来发现蒋昊不在，出来看看。”
贺灵点点头，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们说完就再无话，二人气氛有些尴尬。贺灵其实和齐远并不算太熟悉，只是同属于一个小社团，但齐远惯常沉默，两人除了有关天文的话题以外也说不上太多的话。
但这两天她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齐远，观察仔细、分析缜密。
她偷偷瞧着齐远的表情，见他正摸着下巴沉思，于是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齐远看了她一眼，如实回答：“在想那对情侣。”
贺灵不解地歪了歪头。她没想到齐远第一时间思考的不是那个形迹可疑、潜伏偷拍、自称摄影师的男人，却是那对深夜在林子中密会的情侣。
贺灵觉得脑子不大够用，但她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只好追问：
“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齐远看着她的眼睛，耐心回答：“刚刚他们出来的时候，那个女人看似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臂，但实际往他口袋里塞了什么。”
“塞了什么？”
齐远摇头，说：“没看清，但似乎……”
“似乎，是包粉末。”
“粉末？”余也皱眉。
她说：[嗯，但齐远说他没看清楚。]
贺灵提起了齐远，想到他已经不在了，语气悲伤。而且她虽然不喜欢蒋昊，但好歹也是同学，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忍。
余也沉默了一会儿。
听了贺灵的描述，余也反而越发觉得这整件事背后都透着诡异，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网，将这几个无辜闯入的高中生死死包裹住，让他们无处可逃，最终命丧于此。
余也沉思着，贺灵则继续往下讲：[那天晚上我们没看到星星，第二天又在周边玩了一下，就回去了。]
余也问：“你们找的司机是……”
贺灵：[是蒋昊在网上提前预订的，司机说到了，我们就下山，上了车，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余也试探着问：“那你们上车的时候有注意到酒味吗？”
贺灵回答：[没有，可能是我们玩了一天太累了，大家上车之后就陆陆续续睡过去了。但我快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齐远在跟司机聊天。]
“聊天？”
[嗯，齐远那时候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像在跟司机聊云鹤山庄，司机回答了什么，然后我就睡过去了……]
余也沉默，如果那时候意识模糊的贺灵听到的是真的，司机还能跟齐远清醒地沟通，似乎没有喝醉到出车祸的地步。但酒驾这件事确实不好说，毕竟喝醉的人反应力也会下降，出车祸概率很高。
没听到余也说话，贺灵怯怯地问：[请问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吗？]
余也只好暂时停下深思，安慰她：“没有，只是我的一些胡乱猜测而已。你先好好静养，相信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嗯。]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对生命和未来的期待，她满怀谢意，说：[谢谢你。]
能顺利地和贺灵沟通，已经大大超出了贺琰的预期。
他殷切地将余也送出了病房，边连连道谢。余也说他会再来，贺琰更是连声答应。
出病房之前，余也有很重的顾虑，此时的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执右。于是他在门边磨磨蹭蹭了很久，磨蹭到贺琰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余也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开了门。
门外的宋执右端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看着手机。
听到开门声，宋执右抬头看向余也。他的眼神沉静而平和，就算余也在病房中待了快一下午，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他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怀疑或是猜忌。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余也，目光柔和，问：“饿吗？”
余也愣了。
随着他和宋执右距离的靠近，那些充斥在耳边的负面声音都消失了，他的世界又变得平和，让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和他想象中的所有情形都完全不同。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他忍住了那一点泪意，冲宋执右笑着说：“饿。我们去吃饭吧。”
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个馄饨摊坐下，虽说看着是个普通的小馆子，但这家店在a市是出了名的好吃，无数食客、老饕前来，只为尝一尝他们家的馄饨。
余也和宋执右来得巧，刚好有一桌人吃完了就走，他们就在那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在等馄饨上来的时候，余也还是没忍住，把贺灵说的事情跟宋执右讲了一遍。
他说完，低垂着眼，不时偷偷观察宋执右的表情。他的内心有些忐忑，不知道宋执右是否会质疑他是怎么从一个植物人嘴里听到这些的。
但宋执右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他穿着出自国际知名设计师之手的名贵衣服，坐在一餐都不用十块钱的苍蝇馆子里，从筷筒里拔出一双筷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递给余也。
他说：“关于云鹤山庄，我确实有听过一些传闻。”
宋执右很久没提，余也都快忘了，这人是秦家的养子，自己给自己立了个游手好闲富二代的人设。
余也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不禁竖起耳朵，连忙问：“什么传闻？”
这时馄饨正好上来了，香气四溢。二人暂时止住了话头，余也埋头吃了一个。余也点的是麻酱大馄饨，皮薄馅多。也不知道这麻酱是怎么调的，跟市面上那些都不同，有股特殊的芝麻香，令人食指大动。
一个馄饨还在嘴里嚼个不停，余也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夹下一个。
筷子还没伸出去，就又被一旁皱眉的宋执右截住了。
“慢点吃。”他说。
说着，他自己也夹了一个，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
余也眨眨眼，看着他动作优雅地吃饭，直盯着他的嘴唇看。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浴室里他想象的画面。
他突然觉得碗里的麻酱馄饨好像也没那么香了，他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馄饨，把一个可怜的馄饨戳得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宋执右皱眉，说：“不要玩食物。”
“哦——”余也拖长了声音，回答得依旧不是很走心。他飞快地吃了个馄饨，怕宋执右又逮住教训自己，等到彻底咽下了才开口问：
“你刚说什么传闻？”
宋执右放下筷子，表情难得的有点严肃。
“那里没有表面上那么干净。”
他顿了顿，补充道：“余也，如果你非要调查这件事，不要自己一个人。”
余也眨眨眼，故意装出一副没听懂的纯真模样，可怜巴巴地叹息道：
“啊，可我孤家寡人，哪有人陪我一起呀？”
话说完，那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宋执右瞧。
宋执右配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翘起，无奈地说：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