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早产
孝一字压死人。
遑论胡氏有什么过错,在众人的眼中,是非已经不重要。
但是势也能压死人。
燕照从未有一刻这么觉得,她朝阳郡主的称号,竟是这般有用。
“本郡主纡尊降贵来了陆府,不想陆府中多出闲杂人等。”燕照虽是看着胡氏,话却是对着吴氏说的,“大舅母,您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底下众人听清了。
胡氏愣在那,显然一副很不可置信的模样:“郡主殿下,你……”
“本郡主说的,你听不清吗?”燕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像你这般假惺惺的人,怎配与本郡主住同一屋檐下,更何况你不是只想要刘广兰的接济吗?没有陆府,刘广兰其实什么也不是。但陆府又何曾欠过你呢?你又怎么能住进陆府呢?”
胡氏被这一串妙语连珠震得头脑发愣,呐呐道:“总归她的根在陆府……”
燕照不耐烦的打断:“哦?你不是自称她的母亲,从小教养她的吗?还说她是刘家的人,该同陆府没有什么关系才对?”
燕照步步紧逼,思路清晰。
吴氏也不免侧头看了看她,有些话她身为陆府的当家夫人不能说,可是换了燕照就不一样了。
胡氏哑口无言。
燕照冷哼了一声。
她方才一直在边上观望着看戏,眸中戏谑极了。
这位刘夫人她们在大荥时就打过照面,那个时候她便能看出来面前这个人不是什么安稳的主。
竟头一次觉着仗势欺人如此的大快人心!
她渐渐收了面上嘲讽的神色,恢复了之前淡如水的神情。
“大舅母。”她说的轻慢,“陆府没有接济她的义务,不如叫表妹变卖一些银饰,替刘夫人与刘小姐解一些燃眉之急吧。”
吴氏也抚掌应和,她吩咐了刘广兰身边的侍女,之前那位以下犯上的明玉早就打发给了人伢子,她道:“芍药,去将小姐的首饰取来。”
芍药盈盈一福,领命而去。
刘广兰刚得陆府重视,哪有什么金银首饰,不过说这芍药原来便是吴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与吴氏自有默契。这不,进了槛,就行向吴氏的院子。
不消一会,她便捧着一个雕花匣子出来了。
刘广兰接过,给了地上的胡氏:“接着吧,我的一片心意。”说罢她叹了口气,“我从未将你扫地出门过,若我知道你来了云乡,还是这种境地,又怎会不接济呢?”
她缓缓抬起手:“刘夫人,下回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你若是开口,我不会不帮。如此,倒弄得大家都里外不是人了。”
刘广兰的话中意明显,不过是打假了胡氏之前说的她将她扫地出门的事情。
匣子被轻轻打开,露出里头花花绿绿的镯子与小玉器。
别瞧这匣子虽小,里头东西的价值抵得上偏远地方得小宅子了,这对陆府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刘广兰一个闺阁小姐来说,已是最大得诚意了。
众人得风向标又倾倒,说起刘广兰人美心善起来。
刘广兰脊背挺直,风言风语过耳。
其实许多人活这一辈子,就是一直在讨好底下这群悠悠众口,这般顺着风倒的,又哪值得在意呢?
胡氏穷疯了,乍然看见这满匣子的钗环,眼睛直瞪了起来,也未管刘广兰说了什么。
柳姨娘的眼神也跟着瞪了起来,但胡氏显然被这珠光宝气夺了目光,根本瞧不见她的神情,这令她忍不住道:“那湖南海出的白玉,是大夫人的吧?”
吴氏轻轻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前些日子给了广兰,怎么?”
柳姨娘知势不再回,只得悻悻的闭了嘴:“没什么大夫人。”不过好歹已经在众人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回头轻看了一眼盈盈立着的刘广兰,咬了咬唇。
陆惜惜一直张着嘴,没想到事态竟会这么发展,明明柳姨娘来的时候,刘广兰一方处在了劣势,不成想却被朝阳郡主三言两语化解了。
她紧抿着唇,眼眶顿红。
刘广兰的运气怎都这般的好,关键的时候怎么总有人替她逢凶化吉。
她不忿极了,若不是相工们为她而来,又怎会有刘广兰的什么事情?而今更是连一向寡言少语的朝阳郡主都帮着她!
可尽管她在不悦,也无济于事。
吴氏遣人将门前的群众散开,并叫人在其中默默的解释了一下,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气,望今日的事情对陆府,对刘广兰的名声没有太大的损害。
陆长长虽然与刘广兰不甚亲厚,却也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便上前嘘寒问暖了起来。
刘广兰白着脸笑了笑,眼神却是看向那位朝阳郡主。
燕照此刻正漫不经心的垂着头,脸上的面上随着微风轻动。
眼前人与之前那位真的一点都不一样,短短的时日里,怎会性子大相径庭,难道先前都是扮猪吃老虎吗?那又为何在今日,出手帮她呢?
刘广兰摇了摇头,她先前真的从未见过两位郡主,更何况她娘陆安与陆婉并无特别亲厚的感情,两人毕竟是堂姐妹,且都远嫁。
燕照却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前几日从知府夫人的宴上回来,一直对刘广兰的举动心怀耿耿,又不好男装上前唐突,只得又扮回了朝阳郡主,上门探听,没成想外头胡氏闹了起来,她也就听了来传话的丫鬟一耳朵,灵机一动,便同刘广兰出来了。
本来刘广兰还有所犹豫,只是在听到胡氏又提到她杀父不孝之时,腾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双耳通红。
燕照这才知道,原来大荥那位看起来坚强的刘大姑娘,其实一直没有走出过大荥。
她还将自己困在名为大荥的城里,困在名为刘正的血阴影中。
燕照叹了一口气。
……
远在京城。
薛仰止坐在书案前看着兵书,时而沉思,但没看一会,又重重的将手上的东西搁下了。
脑海中一个人的样貌一直挥之不去。
他摇了摇头,正打算去院子中的花圃。
当时他在知道抚远中郎将也许是一个女子的时候,就暗自派人去打听,没成想过不了几日,陛下便许朝阳郡主和明月郡主回云乡探亲,抚远中郎将被派遣护送。
薛仰止自然知道,燕照被派去云乡府的真实原因。
不过就算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京城,他们留下来的痕迹也没有那么容易抹除,在得到的细枝末节的线索中,薛仰止轻轻喃了燕照之名。
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抚远中郎将燕照和困守燕府后宅的朝阳郡主燕照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薛仰止的心中一直隐隐有一个念头,在这几日暗卫送来的消息中,两人看似毫不相关,实则一直有一条暗线能将她们串联起来。
他立于花圃之中,负手于后。
有人轻手轻脚的地上一封信。
他展开一看,却低眉沉沉笑了起来。
信中所言,赫然是五年前燕府晚上暗自寻找朝阳郡主的事情。
最后朝阳郡主究竟有没有找到呢?薛仰止想,只要他继续查,不会查不到,但是他又想到燕照也是五年前进的顾云贺军营,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他忆起从前与燕照的点滴,颍川中请他出兵救顾云贺,大荥城里对阵万军,其原的半年共事,更有杨花镇里夜晚的倾诉衷肠。
薛仰止的神思萧散,耳朵不经意的红了起来。
忽然,他轻皱了一下眉头,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明明朝中一位武将其实是一位郡主的事情并不值得高兴。一个不慎,燕照可能有性命之忧。
薛仰止的神情忽转严肃,正巧下边突然来了一个丫鬟。
她一来便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国公爷,您去看看姑娘吧?”
薛仰止一愣,自然认出了这就是元则跟前的铃兰。
铃兰的胆量一直很小,她不敢直视薛仰止:“国公爷,姑娘不好了,她今儿个一早就开始腹痛,而今稳婆和大夫都去了她的院子里!”
在上次那宴之后,薛仰止便一直没有见过元则,也勒令不许元则进他的院子。
闻言他皱了皱眉,元则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六个月,若真是早产,那这孩子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他先请人传信入了宫里,这才拔腿向元则的院子里走去。
铃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额头上的汗却忍不住滴下来。
上回她撞破了元则的秘辛,元则留了她一命,她虽看那胡族王对元则没有那么热切,但毕竟是亲兄妹,若是元则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万死难辞其咎。
待薛仰止行到元则的院子里,原本屋内的哀嚎声一下子就息了下去。
他是男子,不便进屋,更何况元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他不过是在全自己的救命之恩罢了。
稳婆与大夫进进出出,却有意掩着手中的水盆。
一丝血腥味钻进了薛仰止的鼻子,他的眉头一皱,但他毕竟是男子,不懂产房里的事情,便并未拦下那些心怀鬼胎的稳婆与大夫。
铃兰神色焦急,赶紧进了屋子。
元则心力交瘁,她在听说薛仰止在门外时,突然有力气瞪大了眼睛,抬手就往铃兰的脸上招呼:“你个没眼色的,竟然把他叫来了。”
她的手呼在铃兰的脸上,却是软塌塌的。
她对着侍候在一旁的稳婆和大夫使了个眼神,便有一个大夫出了门子,到薛仰止的跟前。
“里头的那位夫人吃食了相冲的食物,致使体内气息紊乱,好在最后保住了!”
薛仰止问:“男孩女孩?”
那大夫愣了一下:“夫人还未生产,还未到月份。”
薛仰止却是奇怪,他并非全都不懂:“这来来回回的稳婆与丫鬟,难道不是生产?”
那大夫只是道:“稳婆与丫鬟是原先就备在您府上的,老夫毕竟是男子,要避嫌,便自作主张的请了这些稳婆丫鬟来搭把手。更何况老夫开的药虽然温和,但夫人毕竟怀着身孕,一番折腾下来,流出了些许的汗,这些人进进出出,想来是换水了。”
薛仰止只是点点头,眼神却在望着那间屋子的方向。
铃兰此时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哭丧个脸,面上犹有红痕,她露出一张似哭似笑的神情:“国公爷,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
只是那模样,是在惨的很。
薛仰止狐疑,正打算提步上去。
铃兰赶忙拦住了他:“国公爷!”
见薛仰止看着她,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强笑:“姑娘太累了,便歇下了,特地让奴婢同您说一声,请您先回去吧,待姑娘休整好了,回去您院子里请安的。”
薛仰止闻言只是顿住了脚步,淡淡道:“好生照料着,请安便不必了。”
铃兰目送薛仰止的背影离去,又颤颤巍巍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
元则白着脸孔躺在床上,若是薛仰止能进来,便能发现其中血腥味极重。
稳婆和那说话的大夫正低垂着头立在一侧。
元则哑声长嚎一声,待发泄完了,她才恹恹的闭上了眼睛。
屋中的人不敢出声,便等着她醒来。
元则昏睡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睛,第一句便是问:“我生下了什么?”
铃兰回想起那包在布里面的小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小公子。”不过出生没多久便断了气。
元则闭了闭眼睛,生孩子实在太痛苦了,她以后都不要再生了。
她不足六月就早产,和流产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流出来的是一个成型的胎儿。
老天让这个皇太孙出生,又在短短几息之间夺去了他的性命。
她自然知道她生下的是一个死胎,这才在薛仰止面前多有掩饰,她的眼眸突然变得凌厉,头一侧,恶狠狠的看向铃兰:“谁许你自作主张叫他过来!”
铃兰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奴婢怕,奴婢怕啊——”
元则恨铁不成钢:“你所说的,他可有起疑心?”
铃兰赶紧摆了摆头:“没有。”
屋子里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眼下屋子里的都是元鄢安插进来的人,元则自然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泄露出去。
“把那孩子处理干净了。”元则有气无力,“今后还是当作我怀着孕,你们开些药让我赶快恢复,未免让宿国公还有宫中的人看出端倪。”
底下人自然应是。
元则吩咐完一切,又沉沉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