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只爱怀远
陆怀远转身离开的同时,薛朝暮拨开薛彻的手。
“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哭?”
薛彻噎住,他收回手背在身后,他确实不是第一次见薛朝暮哭,在薛朝暮小时候,他就总爱捉弄薛朝暮,每次薛朝暮被气得哇哇大哭。
可那是从前,在他没体会过失去的滋味之前。
“就为着陆怀远,有什么好哭的?天下好儿郎多了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哥不给你找?哪就非他不可?”
薛彻想着,又加了一句,“何况他陆家现在看着威风,登高必跌重,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是下一个薛家?”
痛失亲眷的苦,没人比薛彻明白。
他在一夕之间没了父亲,没了妹妹,连最珍爱的妻儿都没能留住,这种切肤之痛的滋味让他至今痛不欲生。
他都不用闭眼,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身后有一张张鲜血淋漓的脸,熟悉的呼唤和面容把他禁锢在黑暗里,让他永远不能从中解脱。
哪怕知道薛朝暮仍然活在世上。
他也会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妹妹会再度离自己而去,更不愿意看自己亲妹妹像他一样,和心中所爱阴阳两隔。
“你们是先镇北侯在先帝跟前求来的婚事,这么多年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事已至此,陆怀远就不是你的良人,你离他越远,你才能过得越顺心。”
薛朝暮定睛看着薛彻,忽然问:“我知道哥哥这么说是为了我好,但将心比心,现在家中无主母,道安管家只是权宜之策,若是道安出嫁,这偌大的府邸又交给谁打理呢?”
“哥哥也知道续弦再娶是最好的打算,但是哥哥愿意吗?哥哥会娶别人吗?”
薛彻被这问题问住了。
薛朝暮往来路上看过去,陆怀远找来长公主殿下给自己解围,自己却迟迟没露面。
按理说陆怀远发现她不在席上,就该出来寻她的。
薛朝暮没瞧见人:“哥哥,若今日我们身份调转,我自问会说出像你一样的话,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愿意眼睁睁看你放着阳关道不走,偏要往那阴沟里搏一条生路。”
“但我知道哥哥也会和我一样,不会听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陆怀远师承太傅,他有陆家的铮铮铁骨,不和奸佞同流合污,不玩弄权术上下其手,不会蝇营狗苟钻营结党。”
“他同样秉持太傅教给他的赤枕之心,他原本可以做自己的富贵公子,在京城里高枕无忧,但他没有。”
“这世间数不清的人想做富贵云,不管污水烂泥淹没人间,陆怀远就是朝堂上常青的松,他或许不能像他兄长一样饮马长河,但他同样活在水深火热里,哥哥说什么样的儿郎都可以给我找来,但我只要陆怀远。”
“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陆怀远,他数次舍命救我,他敬我又爱我,甘愿为了我和世俗搏斗,情不知所起,我两世都遇到陆怀远,他是意料之外,又是命中注定,我们已经握紧了彼此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薛朝暮目光炽热,她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干什么都是一时兴起,那热乎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薛彻太熟悉薛朝暮。
薛朝暮这样坚定的神色,一次出现在她为全亡母心愿,苦练琵琶。
一次出现在初夏御花园的蝉鸣间,她是如此确定地告诉自己,她有一心爱之人,她选定了陆怀远,她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但仍旧不会放手。
薛彻心头情绪交织,依着理智,他想骂薛朝暮一顿,让她趁早死心。
可他现在注视着薛朝暮的眼睛,忽然就鼻尖泛酸,很想回家中祠堂,对着父母的牌位,告诉他们。
他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阿朝长大了。
阿朝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同时,阿朝似乎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薛彻在长公主派人找到薛朝暮之前,先离开了御花园。
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薛朝暮被送到宫门外的时候,陆怀远就站在马车边,他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却连自己踩在了水洼里都不知道。
薛朝暮把他拉回来:“出什么神呢?鞋子都湿了。”
陆怀远听到她的声音,没回头,盯着前路平静地说:“下雨了,回家吧。”
薛朝暮本能地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我方才不在席上,是谁又多嘴说什么,攀扯到你身上了吗?”
区明一直站在一边,他方才也看到了薛朝暮和薛彻的亲密,陆怀远从御花园出来后就一直失魂落魄的,连太傅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区明把两人隔开:“席上能有什么事?夫人在外逍遥,不比咱们这边热闹?月云,下雨了,还不快把夫人扶上马车,回去晚了老夫人又要来问。”
薛朝暮看看气鼓鼓的区明,又看看一言不发的陆怀远,这次是彻底什么都明白了。
合着她次次出门都不看黄历,只要和薛彻单独在一起说几句话,都能让陆怀远撞个正着。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陆怀远遇到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她前几次都轻而易举地糊弄过去了,这样看着风平浪静,但无异于厝火积薪。
可除了告诉她自己就是薛朝暮,还能用什么办法撇清她和薛彻的关系呢?
薛朝暮仓促间被推上马车,还没想出这次该怎么跟陆怀远解释,就已经到了陆府外。
陆怀远觉得自己被人戏耍得团团转,但他又不肯承认薛朝暮对他的情意是假,可既然是真,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薛彻私下见面呢?
她和薛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定要接触薛彻,若不是心系薛彻,就是和薛彻有利益往来。
她和薛彻能做什么交易?
她帮薛家查案,薛彻能给她什么?
再或者说,她接近自己,是为了帮薛彻吗?
陆怀远心乱如麻,他不敢想,更不能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薛二姑娘?
这个念头还没扎根,就被薛朝暮亲手扼死了。
他不止一次试探过,薛朝暮给他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陆怀远身子深深陷在圈椅里,他书房门紧闭,云销和区明守在外头,不敢出声打扰他。
他手盖在眼睛上,桌上还放着那把没做完的琵琶,被撕成两半的画像也静悄悄地躺在那里,陆怀远把画像放到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真的是薛二姑娘画的吗?
阿朝在平昌也画过他,不过那是用左手,若是她也用右手画一幅,又会不会和这一副如同出自一人之手呢?
陆怀远觉得力不从心,他每次看到薛朝暮和薛彻在一起,都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
但他是以什么身份去问呢?
是丈夫的弟弟?
还是薛彻的同僚?
心照不宣的爱意真的到要宣之于口的那一天,又似乎变得那样单薄。
陆怀远拥有过,前所未有地恐惧失去。
不说破,哪怕是假象,她还是会在自己身边。
但如果把谎言挥散,这府里没什么是她眷恋的,她可以带走华阳,带走月云,走得干干净净,她会为他留下吗?
房门被倏地扣响。
陆怀远疲惫地睁开眼睛,他近日来连轴转,人没到京城,户部和刑部的文书一刻也没消停过,在路上往来信件不断,还要操心着陆修那里的军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云销的声音从外传进来,他迟疑片刻,才说:
“公子公子,大夫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