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击陆省
薛朝暮从来不畏惧同如任何人对视,哪怕阴鸷如陆省,她都不会躲闪。
但此时此刻,薛朝暮极度想避开陆怀远的目光。
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她看着这双眼,竟然生出细微的怜悯。
她怜悯这双眼睛的主人。
日头向西斜,花影落在他眉梢,悲凉的目光里藏着破碎情绪,这风中摇曳的凋零,让她想保护陆怀远。
薛朝暮立马偏过头,一把掩住薛松的嘴,生怕童言无忌再说出些什么,被陆怀远抓住把柄。
她竟然想保护陆怀远。
真是疯了。
陆怀远脚步很轻,走到薛松面前蹲下来,注视着他。
薛朝暮的心跟着悬起来。
若是他要借一个稚子的口,这个时候再推薛家一把,薛家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陆怀远却捧起自己手中玉佩,温声问:“小公子很喜欢这块玉吗?”
小孩子性子单纯,也不认得眼前人就是他所说的奸佞,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它送给你。”陆怀远道,“这是恩师所赠,我从不离身。不过小公子要是喜欢,我为小公子再寻该更好的送到府上。”
“真的吗?”薛松睁大了眼,欢喜地拍起手,但很快又觉得自己动作无礼,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向陆怀远送了一礼。
“父亲说过,君子不夺人所爱,松儿不敢奢求公子佩玉。”
陆怀远笑着站起身,向着小薛松又回了一礼,才望向薛朝暮:“我们该走了。”
“你自走你的,管我做什么?”薛朝暮不想搭理他。
“华阳已经不在府上了。”陆怀远笑容依旧温柔,像给自己披上一层顺从的羊皮,“府外有马车。”
薛朝暮攒起眉:“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陆怀远从容道:“她是和一位朋友叙旧。”
“呵。”薛朝暮冷眼看他,“我看区明没那个本事把华阳带走,那就是另一位了。”
陆怀远含笑不语,就等于默认了。
这人真是处处坏事!
薛朝暮牵住薛松,绕过他就往前院走,路过清池边,她低头瞧了一眼,眉间一拧,但又匆匆离开了。
席面未散,薛府大门外只有几个车夫打着盹。
薛朝暮跟薛松道了别,被几个薛府丫头扶上马车,陆怀远在前策马,刚要走,薛松却叫住他。
“公子!”他十指缠在一起打转,嗫嚅道,“那个那个玉,玉还送我吗?我说的不是你身上那块!”
陆怀远哑声失笑:“送的。公子在府上静候就是,来日我让人送到府上。”
薛松羞赧地点了点头,似乎不好意思,他又几步跑过来,凑到薛朝暮耳边,低声道:“夫人,我很喜欢这位公子,你们以后常来我家玩。”
薛朝暮抬手捏了捏他圆滚滚的脸颊。
年纪小真好,童言无忌。
要是他知道陆怀远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薛松似乎还有话要说,薛朝暮挥手屏退了车夫,薛松就凑得更近,在她耳畔低语:“夫人,其实,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多一点。我觉得,你很像我二姑姑,小姑姑对我很好,但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我二姑姑。”
薛松说完,就红着脸跑回府门前,远远冲她挥着手。
马车轴轮转动,朱雀大街上车马喧嚣。
薛朝暮木然坐在车里,松儿的话还在她耳畔回荡,倏地,她涩声笑起来。
松儿还小,他不恨她,甚至换了个身份模样回去,松儿说喜欢她。
那她哥哥呢?
她哥哥性子宁折不屈,她为着自己一时间的伤心,害得嫂嫂惨死,哥哥又能放得下吗?
“到家了。”
车帘外,陆怀远翻身下马,他似乎有什么急事,没在府外停留,匆匆离去。
她刚要下车,车帘突然被一把掀起。
英气的姑娘面容上,怒气氤氲。
华阳稳稳把她扶下来,抬头可见,黑色匾额上,赤金色的几个字格外滚烫。
镇北侯府。
薛朝暮缓缓舒出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
这不是她的家。
她想回家。
一阵轮轴转动声音从街角传来,娇柔的声音紧随其后:“哟,这不是嫂嫂吗?今日嫂嫂也去了薛府?”
薛朝暮抬步往府里去:“那又怎么样?”
“大哥哥恐怕不知此事吧?”萧湖茵盈盈笑着,跟在她身边。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薛朝暮停下脚步,看一眼华阳,又扫萧湖茵一眼,“关你屁事。”
华阳心领神悟,横臂在前,薛朝暮往府中花园里闲逛去,萧湖茵的声音隔绝在身后,却没能再跟上来。
“程煦和!你给我等着!”
重回薛府,再见故人,她却换了一重身份,血亲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还要回到这狼潭虎穴里。
薛朝暮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疑惑。
她从前最爱在清池边弹琵琶,她哥哥为此派人仔细检查过清池周边石头,绝不能有石面滑腻的。
可今日她在池边,原本不至于就那样跌进水里。
是她踩到了长青苔的石头。
她临行前想再去看个究竟,谁料池边已经被换成干爽的碎石,她踩到的那块石头,已经被人带走了。
谁会在那里放那种石头?
薛松的话又在她耳边打转,陆怀远那悲伤的眸也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各路思绪在她脑海中撞成一团,千丝万缕纠缠,事情轮廓若隐若现,可她就是摸不着其中要害。
薛朝暮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漏了点什么,横竖想不起来。
苦思无果,困意又升腾,人往往执着追求一物,反而不可骤得。
薛朝暮深谙这个道理,既然如此,昨夜没睡好,索性回去睡觉。
她刚一迈进自己院子,一声阴鸷的冷笑就砸过来:“你还有脸回来?”
“我为什么没脸回来?”薛朝暮看清陆省今日没带鞭子,上前一步,“这也是我的院子。”
“谁准你出府去的?”陆省怒道,“还敢去薛府,要不是湖茵碰到你,你就打算这么糊弄过去?”
“我好好的一个人,四肢健全,去哪里还需要先向你通禀?”薛朝暮抱臂靠在墙上,冷眼看着他,“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再来找我的晦气。”
“你这是在同谁说话!”陆省声音陡然拔高。
“本来以为你只是双腿残了,没想你脑子也残了,院子里就你我两个人,你倒反问我和谁说话?”薛朝暮讥笑道,“莫不是你自己也觉得,自己动辄拿女人出气,实在算不上是个人?”
陆省扬手就要打她,但手臂举在半空中,才想起来鞭子没有带在身边。
他指着薛朝暮,面色阴冷,寒声道:“若是在这府上待不住,就滚回你江南老家去,我这里不多你这一个人!”
说完,陆省手推轮子,轮椅缓慢但平稳,转向离开。
程煦和最怕他发怒,更怕他让她离开,往日里他只要提到此处,她就要哭着喊着跪在他面前求他。
“等等!”
薛朝暮叫住他。
陆省轻蔑地偏过头,看薛朝暮一瘸一拐地跳到他身边:“现在才知道错?晚了!我告诉你,在这府里,我就是你的天,我要把你圈禁在这府上你”
“扑通”一声。
院里花圃边的泥巴地上,霍然滚落了一个庞然大物,在松软湿润的泥泞里砸出一个坑。
陆省小臂撑地,把自己的脸从泥巴地里拔出来,眸子里的怒火简直要喷射而出:“程煦和!谁给你的胆子!”
薛朝暮揉着自己被震麻的腿,抬眼看向满头满脸泥巴的陆省,笑吟吟地转过身:“陆陆省,怎么被踹过一次了,还不长记性。”
“程煦和!”陆省气急败坏,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随手抓了一团泥土,猛地砸向薛朝暮。
薛朝暮侧身一躲,泥巴反而砸在了他轮椅上,薛朝暮低头惋惜道:“看看你,脾气这么急做什么?这是不是害人终害己?你是我的天?呵,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为我撑一片天地。”
薛朝暮抬腿把他轮椅也踹倒,迎上陆省杀气腾腾的目光,毫不畏缩:“今天你就给我记住,往后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就是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任由你这种畜生羞辱!”
“呸!”薛朝暮转身,啐了一口,“打女人的杂种,我看你一眼也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