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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0章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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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真名鲍旭的黑皮汉子,确实没什么太大的来历,野修罢了,与大多数的野修一样,走了纯粹武夫的路子,毕竟相较于练气士的路数而言,武夫的门槛更低一些,并且“勤奋”二字在于修行过程之中起到的作用,也会更大一些。

    至于鲍旭为何会与曹贤相识,并且极为熟稔,其实也是一场机缘巧合的相遇所致,起因在于某个惨被东湖书院逐出师门的学生,与鲍旭结拜之后,在结伴游历的过程当中,偶然间遇到了另外一拨野修散修,正在追杀一头异兽三角鹿。南山君对于这些事情不太了解,云泽便与他解释,三角鹿是种性情温驯的异兽,不仅与人无害,并且能够驱赶瘟疫,长相倒与寻常鹿兽没甚区别,只是头生三角,宛如白玉雕琢而成,极为好看,得到了鲍旭的赞赏与肯定,后又补充道,三角鹿的三只鹿角,又数左右两只最是好看,时常会被有钱人家制成摆件搁在床头,入夜之后就会莹莹有光,沐浴在此微光之下,可以很大程度上帮助凡夫俗子缓解心烦意乱,起到调养身心的作用。而中间那只,则会炼成丹药,不仅可以治疗世上已知的多数顽疾,并且可以治疗修士身上隐藏的暗伤,故而价格从来都是居高不下,备受推崇。

    也正因此,本是温驯异兽的三角鹿,才会遭受那拨野修散修的追杀,恰被鲍旭两人迎面撞见,当即勃然大怒,出手阻拦。

    说到这里的时候,鲍旭满脸怒容,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的各种比喻,最后还是曹贤无奈插嘴说了一句,“这叫杀鸡取卵”,鲍旭这才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

    再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鲍旭也算是个老江湖,知道“量力而行”四个字,所以敢于出手,也是断定了自己两人足够解决这拨野修散修,却不想,那位东湖出院驱逐出来的学生实在经验太浅,便因一时不慎遭了暗算,形势急转直下,鲍旭也是惨遭牵连,为了庇护金兰兄弟,险些被人一刀两半,恰好曹贤有事远行,在回去的途中恰好经过,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便赶忙出手,却也为时已晚,那位东湖学生受伤太重,哪怕三角鹿感念两人出手相助,贡献了一小半的心头血出来,甚至差点儿弄丢了自己的性命,又有曹贤从旁相助,也依然是在几天之后不治身亡。

    葬礼还是曹贤出的钱,包括入土长眠的风水宝地,也是曹贤亲自挑选的地方。

    从那以后,这两人便相互结识,虽然来往不多,可鲍旭经过一番兜兜转转,最终到了补天阁这边以后,这两人再次相遇,就越发熟络起来。

    一看就是粗鄙武夫的鲍旭,难得拽文弄字了一次,丢掉原本的伤感,大落落地笑着说了一句“这叫江湖何处不相逢”。

    再之后,鲍旭忽然想起什么,动作麻利地将地摊收起,打成包裹丢入气府,拉着三人直奔仙宴阁,嚷嚷着自己今儿个非得出一回血,给曹先生和刚刚认识的两个兄弟接风洗尘。

    到了仙宴阁后,迎面而来的大掌柜是位干净利索的白发老者,一眼认出了站在后面的云泽,又瞧了瞧走在前面一看就是粗犷豪放之人的鲍旭,立刻心知肚明,不动声色给一行四人安排了一个角落里比较安静的隔断厢房,又随便找了个借口,送上一些好酒好菜,直到临走之前,这才以心湖之声与面带狐疑之色云泽说道:

    “麟子殿下如今正在后院调养伤势。”

    云泽立刻恍然,不留痕迹点了点头。

    曹贤忽然笑了一下,转头与云泽说道:

    “小友的人脉,原来也是不容小觑。”

    云泽哑然。

    鲍旭只是稍稍一愣,就立刻恍然大悟,啧啧惊叹,估摸着原本是想开个玩笑,却被曹贤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赶忙用力摇了摇头,连连认错。

    曹贤无奈指了指鲍旭,却也没说什么。

    一番推杯换盏。

    席间,鲍旭像个百晓通一样,与云泽南山君两人说了很多补天阁弟子的事,谁跟谁有仇,谁跟谁交好,谁在什么时候已经登上了九层经塔的第几层,谁在什么时候碰巧闯进了补天阁里数以百计的古界小洞天之一,一件件、一桩桩,如数家珍。

    其中比较值得一提的,就是补天阁里数以百计的古界小洞天,几乎全部出自乱古时代的灵神之手,不过数量太多,难以详述,按照鲍旭的说法,就是补天阁将这些古界小洞天统共分成了两类,一类是正常意义上的古界小洞天,一旦闯入其中,就有一旬时间可以随意闯荡,所以最终能够得到多少机缘,既看本事,也看运气。

    另外一类,则是乱古灵神留下的传承考验,数量极少,时至今日也才发现了三个而已,一个是在远古时代出现的登天路,可惜闯入之人没能通过,所以奖励如何并不知晓。

    一个是在近古之前出现的雷池,据传说,最终奖励是部名叫《雷法》的搏杀真解,但具体是真是假,不太好说。

    最后一个,则是近古年间出现的乱葬坑,距今差不多能有一万三千年左右,不过灵神在那剑冢当中留下的最终奖励是什么,没人知道,就连补天阁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似乎对于此事讳莫如深。

    而这数以百计的古界小洞天,其实本质上也是补天阁的立足之本,却又因为太看运气,有些人哪怕只是平平淡淡走在路上,也能无意之间闯入其中一座古界小洞天,可有些人在这儿待了十年之久,却偏偏没能撞见任何一个,所以不被承认是补天阁的立足之本。

    说起此事,鲍旭忽然有些乐不可支,与云泽南山君两人说了一则趣闻,是近些年的补天阁里,还真就又有这么一个倒霉家伙,并且来头很大,是那熊氏妖城的麟子,前后共在补天阁里待了八年之久,好几次亲眼见到别人无意之间闯入那些古界小洞天,可他偏偏从未进过,只能独自生闷气,等了一年又一年,尤其临走之前的那一年,每天不是在四处闲逛,就是在四处闲逛,整天气得不管看见谁都是一脸吃人的模样,可偏偏就是没能如愿以偿,便在一怒之下愤然离去,若非如此,那熊氏麟子今年就应该还在补天阁才对。

    闻言之后,云泽与南山君全都苦笑不已。

    倘若真有此事,那这些古界小洞天不被认为是补天阁的立足之本,也就不算奇怪了。

    席间四人,共饮了一杯。

    云泽这才问道:

    “鲍大哥可知补天阁里有个名叫艾尔罗的西方龙?”

    鲍旭方才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闻言之后,好奇问道:

    “云兄弟跟艾尔罗有仇?”

    云泽犹豫一下,开口说道:

    “我有个名叫项威的朋友,入阁考核之前,跟那个名叫艾尔罗的起了冲突,还打了一架。”

    鲍旭一愣,将筷子搁下。

    “这事儿我倒确实听说过,”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但我听说,当时跟艾尔罗起了冲突的那个年轻人,好像是拿了一张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门板在跟他打架?”

    云泽一怔,就连南山君与曹贤两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鲍旭面露尴尬之色。

    “这事儿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一时口快,一时口快,兄弟我自罚三杯!”

    说着,鲍旭便一口气连喝三杯,随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这才说起艾尔罗的事情,与当时姜北和蒂娜说的那些大同小异,只是更加详细一些,并且还要包括艾尔罗进入补天阁以来八年之间做过的很多事,绝大多数都是这头西方龙寻衅在先,尤其近两年来补天阁规矩变革,艾尔罗越发肆无忌惮,寻衅挑事的次数也在与日俱增,时至今日,前前后后死在这人手里的补天阁弟子,已有将近二十之数。

    至于艾尔罗的寻衅原由,鲍旭说得也比蒂娜更加直白一些,直接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声说道:

    “颜色、长相。”

    云泽叹了口气,没再详细追问下去。

    艾尔罗刚刚洗了个澡,将自然蜷曲的栗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上内甲之后,又换了一件崭新的风衣,确认了自己的打扮再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推门而出。

    然后转身看着这座简陋房屋,满脸嫌弃地骂了一句。

    “简直就是屎一样的品味!”

    艾尔罗啐了口唾沫,双手插兜,转身就走。

    这座冰山,就连一条正儿八经的山路也没有,所以上山下山,至少对于凡夫俗子而言并不简单,就连艾尔罗,也是在离开这片并不宽阔的平地之后,就沿着很早之前某些补天阁弟子开垦出的一条冰道直接滑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地之后,并未去往经塔所在的方向,反而是朝着南边走去,不多时就已经见到了那座独栋小院。

    艾尔罗挑了挑眉头,用海内雅言也似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

    “运气不错,但我可能还是来得晚了一些。这已经是第几个回来的了?”

    自从来了补天阁后,就已经换上一身夜行衣的陈子南,放下刚刚已经敲过院门的手,回头看向那个双眸生有金色竖瞳的家伙,眼神冷漠,面无表情。

    艾尔罗冲她咧嘴一笑,刚刚抬手想要沿着脖颈冲她比划一下,就见到院门被人从里拉开,陈子南也不再理他,转而看向这位副阁主。

    韦右瞥了艾尔罗一眼,并未多说,叫了陈子南进去名入谱牒、签字画押。

    忽然被人打扰了好事,艾尔罗有些兴致缺缺,随后斜眼瞥向不远处那个身穿黑袍、双手负后的威严女子,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只是真名赢清薇的赢家麟女却充耳不闻,不予理会。

    自讨没趣的艾尔罗,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这已经是第几个回来的了?”

    赢清薇瞥他一眼,大袖一拂,转身就走。

    艾尔罗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赢清薇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咧嘴一笑,双手放在胸前拖了两下。

    “可惜了,你的身材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最棒的一个,干嘛非得遮得这么严实?我再次盛情邀请你去我的地盘做客,那里有一座风景很棒的大湖,咱们可以一起下水游泳。我还会亲自为你挑选一件最棒的泳衣,你会为此感到荣幸。”

    赢清薇脚步微微一顿,转回身来,眼眸当中寒光流溢。

    “去年今天,我就应该直接拔掉你的舌头。”

    艾尔罗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一番时隔良久的对峙之后,这位眼眸当中生有金色竖瞳的俊朗男子,忽然退后一步,耸肩摊手微笑道:

    “纠正一下,不是去年今天,而是去年嗯,前天的昨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最让我感到惊讶的一件事,因为你实在太强了,比去年所有新生都要强出很多很多,也让我的计划彻底落空了,甚至在那之后,还有好几个家伙都特意跑来‘关心’我的伤势具体如何。当然,我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我想跟你较劲,而是想要告诉你,我刚才只是开了一个很小的玩笑而已,不要这么认真,亲爱的赢。而且你也应该很了解我,我是一个真正贯彻强者至上理念的信徒,你很强,所以我尊重你。真的。我就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以为它可以促进咱们之间的友谊。”

    说话的时候,艾尔罗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也很精彩,而且喜欢做出很多小动作,手舞足蹈。

    赢清薇见怪不怪,只是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如今的补天阁确实已经形同无法之地,但也没有真正乱到随时都会有人大打出手的程度。也或该说曾经有过,现在没了,其中牵扯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外乎是但凡能够进入补天阁的,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弱者,谁也不会愿意屈居人下,这就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局面——大道独行,各自为战。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任何情况下,都会有些大大小小的团体存在,数量不多,规模不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可以相互信任,就抱团取暖。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貌合神离的。惨被信任之人捅了刀子的事情,近两年来,不是没有发生过。尤其去年,赢清薇就在刚来补天阁的时候,曾亲眼见过一对平日里看起来十分要好的兄弟,其中一个因为与人起了冲突,大打出手,虽然没有就此丧命,却也力有不敌,身受重伤,结果还没等到这场冲突真正分个胜负出来,就被着急赶到支援的要好兄弟,趁其不备砍掉了他的脑袋,当场身死道消,而其气府中的诸多宝物,也都成了这位要好兄弟的修行机缘,这才被众人知晓,原来此人的目的一直都在那位兄弟的身上,只是苦于没有出手的机会,直到这次,才终于抓住这场天赐良机,趁其病,要其命。

    这是个例,但也很能说明很多问题。

    而其中最为突出的两个问题,则是大道之争最无情,以及补天阁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时刻盯着自己之外的每一个人。

    赢清薇有把握可以宰了那头西方龙,可即便能胜,也是惨胜,而其一旦受伤,若是小伤也就罢了,若是重伤,哪怕她有赢家麟女的身份作为庇护,后果也依然是不堪设想。

    就像艾尔罗刚才说的,在他受伤之后,很多人都很“关心”他的伤势具体如何。

    所以现在还不适合撕破脸皮大打出手,而是需要继续等下去,等到哪天可以只用拳头就能将他活活锤死,才是再次跟他动手的时候。

    一场接风洗尘宴,没过太久,就宾主尽欢而散。

    离开仙宴阁后,鲍旭就继续跑去摆摊,而曹贤则是与南山君嘱咐了一些细碎小事,临到末了,又留下了一些可以治疗伤势的丹药,便就此离去,准备南下返回东湖书院,去做另一件事。

    再之后,云泽倒也并未着急弟子房的事,时候还早,就带着南山君一起去了天璇圣地开在这里的那座天宝殿。

    这一次极北之行,云泽收获颇丰,除了雪精、晗灵石与九阳红玉之外,之后的一段路上,又有一些偶然撞见的天材地宝,都被云泽收入囊中,绝大多数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玩意儿,可林林总总全部加起来,也差不多能卖十万玉钱。

    所以自当云泽打从天宝殿里出来之后,就已经是身家颇丰。

    而此番极北之行不仅一无所获,并且几乎从头到尾都在逃命的南山君,则是一阵长吁短叹,就连一向惧怕云泽的那只文小娘,也在天宝殿的大掌柜拿出那些灵光玉钱的时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趴在南山君的肩膀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座“玉山”挪不开眼。

    出门之后,南山君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脸颊,感慨一声。

    “这回真是开眼了。”

    云泽反而有些不太高兴。

    “差远了,比我预料中的少了一万玉钱。”

    南山君一阵哭笑不得。

    “但天宝殿的大掌柜方才所言,确也非虚,如今已经很少还有人能找到新的灵光玉矿,就算找到,也已经灵气散尽,沦为废矿,所以灵光玉钱这种东西,以后只会越来越少,价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如今还能换到这些玉钱,已经很不错了。”

    稍稍一顿,南山君忽然笑了起来,补充道:

    “这座天宝殿的大掌柜,是个厚道人。”

    云泽叹了口气,不再计较这件事,抬头眯眼瞧了瞧天色,日头已经西斜落山,随口问道:

    “接下来我得去找一间空的弟子房,你呢?”

    南山君微微摇头。

    “我在仙宴阁里要了个房间作为暂时的落脚处,弟子房的事情,还要等到伤势完全恢复再作打算,毕竟此事比较容易出现意外,万一撞见了哪个脾气不好的家伙,哪怕只是神识扫过,也难保对方不会大打出手。”

    云泽好奇问道:

    “可以一直住在黑市这边?”

    南山君反而面露疑惑之色,解释道:

    “最多只能在这儿逗留一个月,之后无论伤势是否恢复,都要离开,要么找个弟子房住,要么就在外面风餐露宿。”

    说完之后,南山君忽然笑了起来。

    “韦副阁主不曾与你说起此事,想来也是觉得不必如此。”

    云泽顿时了然,苦笑不已。

    南山君忽然记起一件事,特意打开折扇掩住半张脸,凑近之后,与云泽小声说道:

    “鲍大哥在混迹于此已有十数年之久,而且此间距离弟子房所在之处也不远,有关弟子房一事,是不是可以找他问一下?”

    云泽闻言一愣,笑着点头。

    两人结伴,去了鲍旭摆摊的地方询问此事,这才知晓,原来鲍旭还不知道打从今年开始,补天阁的弟子房已经需要自行找寻或抢夺,便在席间不曾提及。不过对于此事,鲍旭虽然所知不多,却也大概有些印象,便给云泽两人指了几个方向,多是位于边边角角,并且弟子房三五成群,位置绝对算不上好,尤其上山下山,并不容易,需要多费体力,却也给云泽两人免去了不少麻烦。

    云泽便要给钱,却被鲍旭一番“兄弟义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之类的话语堵了回来,只得收起玉钱,再次道谢之后,就与南山君一起寻了南边向阳方向角落里的一处宽阔冰台而去,统共三间弟子房共同坐落于此,神识扫过之后,果真无人居住,南山君也就顺理成章地选了一间弟子房住下,只是仙宴阁那边还要再去一趟,将押金取回。

    不过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却又多了一个本该正在调养伤势的姜北。

    这趟极北之行,姜北的运气自是不比云泽,但也要比南山君强了很多,只在某天夜里休息的时候,忽然遭到了一群极北雪狼的围攻,好一番厮杀之后,被他强行宰掉了狼王,狼群这才退缩离去,不过这头狼王也是姜北此番最大的收获,只需将那两颗硕大的狼牙好生炼制一番,就能得到两把品秩极高的月刀,或者干脆将那两颗价值不菲的狼牙卖出去,有的是人愿意出钱抢夺。

    回来之后,姜北与南山君两人都要调养伤势,便各自回去屋里,只有云泽站在这座类似山上石坪一样的冰台空地上,眯眼看向南边那片不知何时出现的冰雾弥漫。

    日落已下西山,天色渐晚。

    极北之地的夜空要比别处更加澄净,也更加低矮,倘若站在冰山顶上,或许星辰明月,触手可及。

    只是这天夜里并不安宁。

    南边冰雾所在之处的激烈厮杀,轰鸣不止,哪怕是在这座冰山上,也时常能够感受到余波震动。

    但云泽始终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站在这里远远望向那片冰雾弥漫,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之后,没过多久,就忽然见到南边的光景竟在无形之中扭曲起来,像是火焰燃烧之后升腾而起的灼烫气流,一眼看去,景象恍惚,更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层摇晃不止的清澈水流。

    紧随其后,就有一声巨大轰鸣传出,磅礴杀气宛如山呼海啸一般撕裂冰雾,直冲霄汉。

    异象横空,半个夜幕都被染红。

    云泽愣了一愣,忽然神色一沉,脚尖轻轻一点便纵身而去,几个兔起鹘落来到山脚,落地瞬间,屈膝泄力之时,就连两袖飘摇也都随之变得极为缓慢,而其周身则是忽然涌出苍白雷弧,用力一踏,便如滚地惊雷一般,迅猛冲出。

    更早之前。

    赢清薇离开之后,那个生有金色竖瞳的海外年轻人,一直等到彻底看不到那个黑袍女子的背影,这才终于变得眼神阴翳,但也没有朝着身边某样物品大肆发泄自己的怒火,而是几次深呼吸之后,就将心性心境平复下来。

    有些百无聊赖。

    刚才那个看起来好像年纪不大的姑娘,这会儿还在那座独栋小院,将自己的名字写入谱牒,与在书契上签字画押两件事,应该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韦右副阁主与之讲解补天阁仅剩的几条规矩。

    要不了多少时间。

    艾尔罗双手提了提衣领,顺手扫掉身上不知何时沾到的冰渣碎雪,好整以暇地盯着那座独栋小院。

    对方具体是个什么来历,艾尔罗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只直到对方既然是个新人,就总要试探一下再说。倘若真是一只无害的家猫,当然最好,反正这种人在补天阁里活不长,还不如趁早杀了,将那些“机缘”落袋为安,用海内市井坊间流传的一句俗语来讲,这叫“长痛不如短痛”,或许也能算是一件好人好事?

    若是野猫,那就点到为止,毕竟如今补天阁里的局势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大道独行,各自为战”,哪怕这场试探很得罪人又如何?难道以后还能和平共处不成?

    艾尔罗双手揣兜,老神在在。

    总不能今年又会出现一个实力强到令人发指的赢清薇,这种人,只有一个就够了。

    一刻钟后又一刻钟。

    艾尔罗抓了抓头发,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了,想不通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姑娘,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出来,难不成是补天阁的规矩又有变动,这才需要浪费很多时间逐一详述?

    但在下一瞬间,艾尔罗就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脖颈处迅速浮现金色鳞片,同时身形向前扑出。可即便如此,仍是没能完全躲闪过去,脖颈后面鲜血飞溅,金色鳞片也碎了不少,落地之后,身形就地滚了一圈,双手一撑,高高跃起,却还没能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忽然见到一抹乌光一闪而逝。

    艾尔罗双臂化成龙爪,迅速交叉挡在面前。

    蛇蚺妖物与西方龙,尽管本质上就存在很大不同,可先天体魄却也都是同样的强横坚韧,只是即便如此,乌光一闪而逝之后,艾尔罗依然瞧见了鲜血杂着破碎鳞片飞溅出去,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疼痛,脑袋上面,就忽然挨了一记重锤一般,将他从天上直接砸了下去,有如炮弹一般迅速撞向暗中有着阵法加持的冰面。

    轰然一声,这片比起寻常金铁还要更加坚硬的冰面,忽然陷出一座巨大深坑,无数龟裂痕迹蔓延出去,足足波及百丈之广,狂风席卷冰雾,涌向四面八方。

    陈子南凌虚蹈空而立,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匕首,血迹流淌,顺着刀刃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刀尖顶端,凝成一颗浑圆血珠,从高空滴落下来。

    她缓缓后退一步,身形再次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

    皇朝最大的立身之本,就是这则无声无息行走虚无的秘法,举世唯一,也是陈子南此番极北之行,在面对任何异兽围杀之时可以进退自如的最大仰仗。

    并且收获颇丰。

    深坑之中,艾尔罗双臂撑起身体,脸颊头颅也已覆有金色鳞片,神情狰狞,瞳孔颤抖,发丝之间有着一条鲜血痕迹缓缓流淌下来,脑袋上一摸一手血。

    艾尔罗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猛地抬头看向半空,却未找见半点儿人影。

    下一刻,又是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出现。

    艾尔罗瞳孔扩张,将身体歪斜,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身后直奔脖颈而来的一记劈砍,漆黑如墨的匕首,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将风衣撕裂,露出里面的内甲,传出咔嚓一声。

    这件金色内甲,是艾尔罗收集自己身上蜕下的鳞片炼制而成,与法袍无异,尽管品秩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低,可即便如此,陈子南一刀下去,仍将内甲、鳞片,一并斩碎,鲜血飞溅。只是艾尔罗反应同样奇快,尾椎忽然迅速延展,生出一条粗壮龙尾,猛然刺向那个来去无踪的小姑娘,猝不及防之下,陈子南腰间便被撕出一条寸许来深的伤口,而其神色依然冷漠,也似不痛不痒一般,反而借势翻转身形,一刀下劈,将艾尔罗肩头的伤口继续扩大,深可见骨,随后抬腿一脚抽向头颅。

    艾尔罗抬起手臂挡在侧面,如受重锤,手臂猛然下沉,撞在自己脸上,身形横飞,擦着满布龟裂痕迹的冰面起起落落翻滚出去,百丈之后,这才手掌一拍冰面,纵身而起落在更远处,一边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边眼神狰狞地看着那个对于腰间伤口恍若不觉的小姑娘。

    艾尔罗忽然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自称海内出身的家伙,喜欢穿黑色衣裳的,是不是都不太好惹?”

    陈子南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对于腰间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不理会,身形缓缓后退,就当着艾尔罗的面,身形忽然变得虚幻起来,随后消失不见。

    艾尔罗神色一僵,迅速四下张望起来,大声喊道:

    “等等,先别急着动手,我有话说!我叫艾尔罗,是一个真正贯彻强者至上理念的信徒,你很强,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会给你足够的尊重,咱们也应该到此为止。我说真的。你是今天才到补天阁,所以有些事情还不了解,我没把握能够拿下你,这种藏匿身形的手段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确实找不出它的破绽,但你也没办法杀得了我,正面对战,我要比你强得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咱们如果还要继续打下去,最终的结果,就只有可能两败俱伤,这是在这儿最愚蠢的行为之一,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话音刚落,艾尔罗就脸色一变,拧腰一拳砸了出去,与悄无声息忽然出现的那把黝黑匕首砸在一起,撞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弧砰然炸裂。

    艾尔罗身形后退滑出十数丈,大口喘气,有些惊心动魄。

    陈子南却是直接暴退上百丈,握刀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艾尔罗苦笑一声,好不容易平复了心跳,摊手说道:

    “看吧,我说了,正面对战,你不会是我的对手,但我可以承认刚才只是我的运气而已,因为我知道你还杀不了我,所以我才冒着受伤的风险尝试还手,就是想要让你认清这个现实。收手吧,现在还算来得及,只凭你我现在的伤势,没有谁敢轻举”

    话没说完,陈子南身形就已经后退消失。

    艾尔罗脸色猛然一沉,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

    “干,该死的女人,你简直要比那些只会尖叫的土拨鼠还要不可理喻!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出现在艾尔罗身后,但其反应相当迅速,只是没能再有上次的运气,被陈子南一刀斩碎了另一边肩头的内甲与鳞片,鲜血四溅。

    艾尔罗咬牙切齿,气得发狂,龙尾横扫逼退陈子南,转身一拳横甩而出,却已不见了那个黑衣姑娘的踪影。下一瞬间,又是一阵寒意逼近,艾尔罗瞳孔扩张,身形猛然一矮趴在地上,随后双掌一拍坚固冰面,旋身而起,龙尾呼啸如同钢鞭一般抽向陈子南,被她抬起匕首格挡下来,却也抵不住其中力道过分沉重,身形一晃,紧随其后,就有拳罡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来,将她压得无法抽身,一双漆黑如墨的匕首正反握住,招架拳罡,连连后退。

    艾尔罗狞笑起来。

    “早就让你适可而止,该死的女人,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话音方落,一道乌光就在间不容发之际,陡然穿过密集如同暴雨一般的拳罡,直奔艾尔罗的面孔而来。

    后者脸色微变,再也不敢分心说话,绷紧脊背,龙尾斜抽冰面,借力旋身腾空而起,让过这道如墨刀罡,同时一脚甩了出去,不肯再给陈子南片刻喘息的机会。只是即便如此,陈子南也已后翻出去,只是落地之后,并未再如先前那般行走虚无,反而脚下一点便迎面而去,一身杀气凝如实质,只在瞬间就全部爆发出来。

    艾尔罗心神悸动,出现了片刻的恍惚,迅速回神,眼见那抹乌光已经近在咫尺,慌忙后仰,却也没能完全躲过,脖颈处鳞片碎裂,被那匕首带起一道血光,只差些许,就被抹喉。

    回神之后,艾尔罗已经满身冷汗,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刚才恍惚之间看到的尸山血海。

    陈子南一刀落空,拧腰转身,另一把反握的匕首已经直奔他的心口而来。

    艾尔罗一掌抬起,拍在陈子南的手腕上,而后一肘下砸,与紧随而来的另一把匕首砰然相撞,脚下猛然贴紧冰面滑出一步,搓起冰雾弥漫,但这才只刚刚开始。近身厮杀之下,两人只在转瞬之间便过百余次碰撞,铿锵作响,劲风盘绕,艾尔罗脚下动作始终紧贴冰面,搓起一片又一片冰雾,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就已经是劲风吹之不散的程度,将两人身形完全笼入其中。

    故技重施。

    只是这种手段对于陈子南而言,显然用处不大,甚至更加游刃有余。

    从天色还亮,到天色渐暗。

    又是一次剧烈碰撞,两人各自后退滑出,只是艾尔罗显然退后的距离更短一些,刚刚止住身形去势,便腰胯一沉,身形瞬间激射而出,陈子南堪堪稳住身形,便已全然察觉,脚尖一点,旋身躲过,两把匕首随之掀起乌光流转,先后撞进艾尔罗怀里,在那本就已经近乎支离破碎的内甲上,再次留下一道狰狞伤痕。

    鲜血飞溅,鳞甲铮铮。

    艾尔罗身形激射后退,掀起一阵狂风翻涌,搅得冰雾弥漫。落地之后,这位原本模样俊朗的海外年轻人,已经越发怒不可遏,稍作挣扎之后,终于还是咬牙坚定下来,双瞳之中原本内敛不显的金光,陡然间变得灿烂如火,忽的一声怒吼狂啸,气息瞬间暴涨起来,通体上下熠熠生辉,宛如金石锻造而成,身躯膨胀,撑爆外衣,通体上下满布金鳞,脚下用力一跺,震得整个冰面轰然一晃,一拳宛如金色奔雷,从远到近,凡其身影所过之处,暗中有着阵法加持要比金铁还要更加坚硬的冰面,全都砰然炸裂。

    陈子南身形隐于冰雾之中,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苍白,腰杆一侧,深及寸许的伤口已经撕裂,仍是鲜血淋漓,浸透了黑衣,顺着裤管不断滴落在地。

    艾尔罗传出的动静,让陈子南微微抬头,眼神当中第一次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然后,她就只是站在那里,却又一身杀气便宛如实质一般缓缓流动,粘稠无比,漫涌天穹,也似是这方圆十里之内,忽然陷入一片纯澈摇曳的水流之中。

    陈子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缓缓向前迈出一步,脚掌落地之时,先是脚跟落定,从这一刻开始,岁月长河的流动就忽然变得缓慢无比,随着脚掌缓缓落下,那件夜行衣也开始悄然鼓荡起来,而其身边早就已经崩坏碎裂的冰层,则是一块又一块碎冰随着杀气升腾缓缓浮起,无声湮灭。

    等到这一步完全踩实。

    原本好似凝滞缓慢的岁月长河水,就忽然恢复了流动,一瞬间,天地同震,澎湃杀气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撕裂冰雾,射冲霄汉。

    腥光横空,半个夜幕都被瞬间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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