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画符
北中学府的武山,每天都是格外平静,很少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发生,所以几乎全部的武山弟子,就只需要每天沉心于修行之中,不必理会外物,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倘若不是这些人留在武山上的时间肯定不会太长,就极有可能还会年复一年。
少女鹿鸣开始跟着云泽练拳了。
最初的时候,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打熬体魄,少女百般不愿,只是捱不住云泽杀机凛冽的眼神,再加上前不久才刚刚吃了个大亏,以凡人之躯登上了耸入天穹的高山山顶,累得浑身酸疼,尤其双腿,到第二天被云泽严令要求起床的时候,还在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酸疼无比,虚弱无力,没多久便两腿一软,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
就是这种情况,还要坚持学习走桩站桩与练拳。
少女腹诽不已,没敢说出口来,同时心里那些辱骂之言的措词,也比以往婉转了不少,生怕这些山上仙人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本事,可以窥探别人的心思,否则一旦被那姓云的听到这些,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走了一遍中央主峰之后,少女立刻学乖了。
当然更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在于云泽一身杀机戾气,太过浓重,而少女鹿鸣又是个练剑的胚子,直觉敏锐,对于云泽一身杀机戾气感受清晰,便如同一片山林之中,鸡兔遇虎豹,同一条江河之中,鱼虾遇蛟龙,恐惧之意,便实打实地发自肺腑,要比当初被那家狗咬了一口,来得更加印象深刻。
老人姒庸言辞简略,准确来说,鹿鸣应该是个修炼御剑之法与剑气的胚子,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只是先天直觉相较寻常人而言要更加敏锐一些罢了,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鹿鸣的先天神识,要比寻常人更加壮大。如此天赋,无论选择练气士一道,还是选择最以剑气见长的剑修一道,都能取得一些相对而言不算很低的成就。
但对鹿鸣而言,仍是最以剑气见长的剑修一道更加合适,毕竟少女在练体方面的天赋不算太差,至少要比成为练气士的天赋更强一些,对于诸如老人姒庸也或秦九州这样的圣道修士而言,练气也或练体天赋如何,几乎就等同于写在脸上,一眼即可轻易看穿,根本毋庸置疑,所以少女如果真要走上修行之道,要走那条路,容不得她再自己选择,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天赋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最怕与人相比,尤其武山上还有一个年纪与其相差无几的小丫头柳瀅,一旦拿来做比较,少女鹿鸣的修炼天赋,就显得奇差无比。
简简单单的一个出拳动作,小丫头柳瀅看一遍就可以印在脑海,做到一丝不差,并且能够轻易看穿出拳动作之下的发力之法,哪怕无需云泽详细赘述,自己出拳几次,也就轻易摸索出来。
但若换做少女鹿鸣,且不说自己摸索发力之法,就只是要求让她学个形似,也往往似是而非,一套拳法练下来,几乎每个动作,每次出拳,都需要云泽亲自上手帮她调整一下,不是出拳的角度太低,抬不起胳膊,就是脚下走桩迈步的幅度太小,或是腰板挺得不够直,或是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一连数日,都是如此,直到少女浑身酸疼的情况消失不见,走桩练拳这才终于好了一些,只可惜仍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练拳途中,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偷懒,要不就是叫苦连天,云泽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一直看着她,所以哪怕练拳至今已经一旬时间,少女依然就连一套最是简单的五步拳,也不能完全熟稔于心,练起来总是磕磕绊绊,不是出脚的时候忘了出拳,就是出拳的时候忘了出脚,所以鹿鸣的练拳一事,实在是收效甚微。
云泽索性也不再多管,爱练不练。
这一天,山下。
那位一路追着秦九州来到林山城的秦家太上,忽然就在一次漫无目的的闲逛之中,瞧见了神情低落,正迎面而来的那位木河镇少女,当即愣了一愣。秦家太上没能第一眼认出这张面孔,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但等两人擦肩而过之后,老人就忽然回想起来,这位少女,似乎正是之前还在北域时,那个大发善心给他送过一次饭的年轻姑娘,当时还被他给瞪了一眼,就吓得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少女有着凡人二品境的修为,瞒不过秦家太上的眼睛,所修之法气机独特,尽管本身修为境界还未脱离“凡人”二字,却也已经隐隐有些燥烈的苗头,倒是与中域景家的《御雷真诀》有着至少七八分相似。但上次遇见景家之人,距离今日已经太过久远,而修行《御雷真诀》之人的具体气机又是何种模样,这位秦家太上自然也就有些记不起来,但还未开辟气府就已经能够导致自身气机隐有燥烈之感,除了那部品秩极高的《御雷真诀》之外,这位秦家太上还真想不出北城中域南域这两个地方,是否还有哪部雷法古经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尤其少女不久之前还在南域,如今也才堪堪过了两月有余,一个凡人二品境的小修士,倘若无人相助,怎么可能走得到中域?
是跟景家有关?
秦家太上忽然摇头苦笑一声,暗叹不已。
自己也真是找人找疯了,这身处北城中域的景家,与远在秦川西头的秦家,其间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自家少爷虽然生性不羁,交友广泛,却也跟景家几乎没有过任何往来,总不能因为自家少爷曾在南域有过短暂停留,就非得以为他跟这位貌似有些来头的少女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更何况自家少爷当初停留南域,也是因他一路“追杀”才会如此,如今到了北城中域,那也是为红香阁的孟仙子而来,能跟景家有什么关系?
秦家太上驻足许久,回头远望那位少女远行的背影,愁眉不展。
也不知道自家那位实在是放荡不羁的少爷此间究竟身在何处,自己的那支狼毫小锥,又是否还有希望重新回到自己手里。
难不成真要重新炼制一支狼毫小锥?
秦家太上忽然抬手拍了拍额头,懊恼不已。
出门“追捕”自家少爷之前,应该找人去北山瞧一眼那些鬃狼的情况的,倘若已经繁衍生息,数量极多,有望能在百年之内攒足鬃狼幼崽尾尖毛发,又何必跑这一趟,跟自家少爷拼了命的去较这个真?
一念所及,秦家太上立刻手掌抹过气府,取了一张万里传音符出来,右手双指并拢如剑,将其捻住,手腕轻轻一晃,柔软符纸立刻绷得笔直。恰此之间,秦家太上眼角瞥见,那位似与景家有关的少女,忽然转身进了一家客栈,老人愣了一愣,忽然目露精光,将那万里传音符藏进袖口,迅速动身追了过去。
谢安儿这次出门走了一趟芝兰室,其实是得了秦九州的吩咐,去买一些符纸朱砂之类书写符箓需要用到的东西,但问题的源头,还是在于黑衣小童。
两月之前,临山城有着两座二流家族被人连根拔起,上上下下统共几百人,无一生还。这件事刚刚发生的时候,也曾在临山城中闹出了极大的风波,毕竟临山城中杀人害命之事常有发生,但偌大的两座二流世家,几乎就是如今已经扎根在临山城中许多势力中的执牛耳者,却被人一夜之间彻底摧毁,只留深坑两座,因而在那之后的一月之内,临山城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茶余饭后都会有所提及,直到一月之后,两座深坑被人重新填平,这才终于逐渐被人忘在脑后。
黑衣小童打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那两座已经被人重新填平的深坑附近,忽然出现了阴鬼的踪迹,并且数量极多,短短两日之内,就已经发生了大大小小不下十数起遇鬼事件,尤其遇鬼之人当中还有两个年幼孩童,自从见鬼之后,就一病不起,时至今日,已经过了约莫半旬时间,曾有修士前去看过,两位少年是被怨鬼夺了阳气,并且阴气入体,时时刻刻不在残害他们体内的活人生机,时至今日,已经命在旦夕,倘若不是符箓派的大成修士亲自出手,就必然生还无望。
半旬时间,闹鬼之事愈演愈烈,这才终于传入秦九州耳中。
便在昨晚,秦九州深夜出门,前去查探,这才知晓,原来是黑衣小童当初抬手覆灭的两座家族,因为死人太多,又是“无辜”丧命,这才怨气极重,就导致其中一些体质偏阴之人身死之后,灵魄没能顺利前往阴世人间,反而逗留原地,经过怨气腐化,这才有了这十数怨鬼的出现。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本该是黑衣小童亲自出手解决,但最近一段时间,那头黑毛畜生却不知身在何处,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秦九州满心无奈,又在暗中看过两位少年的情况,知道哪怕黑衣小童愿意亲自出手这件因他而起的解决闹鬼之事,也救不了这两位少年的性命,就在看过具体情况之后,迅速返回客栈,先是叫了谢安儿前去购买朱砂符纸,之后便盘膝而坐,调养生息。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秦九州当初逃离秦城时,曾经偷拿了不少看似粗糙劣质的泛黄符纸,虽然卖相不佳,却是世间一顶一的珍稀之物,再加上手中那支狼毫小锥,哪怕无需朱砂,也依然能够“呵气吐墨”,下笔有神。
但这场闹鬼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至少对于秦九州而言,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麻烦,随随便便几张赦鬼符,亦或镇鬼符,都能轻易解决,除此之外,其他诸如阳气符、正气符、宝塔镇妖符,也同样能够轻易解决那十数怨鬼,所以秦九州确实有些舍不得那些看似卖相不佳的顶级符纸。另一方面,则是秦家太上如今就在临山城,狼毫小锥上的残留神识,虽然已被秦九州彻底抹去,但若轻易动用狼毫小锥,仍是不免会有些许气机逸散出去,很容易就会被那秦家太上察觉捕捉,秦九州可不想跟他彻底闹掰,毕竟对方也是秦家中流砥柱一样的人物之一,实在是没必要生死相向。
这才派了那位木河镇少女谢安儿前去购买朱砂符箓。
至于书写灵纹使之烙印符纸之上的毛笔,秦九州有着不止一支,只是品秩全都比不过那支狼毫小锥罢了。
客栈房间中,秦九州双腿盘起,于床铺上方悬空三寸有余,口鼻之间有着明显的白龙之象,随着口吐鼻吸循环出没,大袖飘扬,发丝飞舞,正一边修生养息,一边考虑究竟需要书写什么符箓用来对付那些阴鬼邪祟。
至于两位见鬼之后就被吸食了不少阳气的少年,就肯定还是阳气符才能救命,但阳气符毕竟只是一个总称罢了,具体是要书写“阳九之会”,还是“阳煦山立”,亦或“阳春有脚”、“六阳会首”、“阴惨阳舒”,仍是有待商榷,需要更加具体看过两位少年的状况才能最后定夺。
敲门声响起。
秦九州微微抬首,鼻翼一张,便将两道白龙之象尽数吸入体内,身形徐徐落在床铺上,这才睁开双眼,双眸当中,立刻便有精光一闪而逝。
起身开门。
谢安儿仍是眼神黯然,眉宇间有着浓重愁云,几乎已经到了那些算命道士口中“印堂发黑”的程度,显然是上一次景博文找上门来,开门见山表明了具体态度的那件事,对少女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也依然没能完全走出。
情之一字,实在是害人不浅。
谢安儿瞧见秦九州眉关紧蹙,眼神忧虑,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副惨淡笑容。
“师父,你要的东西。”
秦九州默不作声,伸手接过那些朱砂符纸,随意翻看了一遍,品秩不算太好,但也绝不算差,毕竟这些物件都是出自芝兰室的那位正人君子之手,哪怕只是信手而为,也绝对没有劣质一说。
秦九州暗自斟酌了片刻,刚要开口劝慰两句,谢安儿就已经提前说道:
“师父倘若再无别事,弟子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秦九州只好咽下了那些劝慰之言,轻轻点头。
略作迟疑,又赶在谢安儿刚刚转身抬脚时,开口嘱咐道:
“少喝酒,那玩意儿,其实不解愁。”
谢安儿脚步微微一顿,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之后就再不停留,去了隔壁房间。
秦九州神情复杂,低头看向手中那些朱砂符纸。其实他原本是想将谢安儿留下,让她瞧一瞧自己画符的手段,毕竟再怎么说,他这秦家少爷也是堂堂圣人修士,虽然不是正统符箓派出身,但一手画符本事,却比许多正统符箓派出身的大成修士还要更加神妙。少女天赋平平不假,可若有心想学,哪怕只是有着些许的兴趣,秦九州也依然愿意倾囊相授。
只可惜,谢安儿就连看都不看,又何谈兴趣?
秦九州深深一叹,将这些烦恼之事暂且抛之脑后,关上房门,转而来到房间桌前,将统共二十张符纸一一摊开。
画符一事,对于精气神的要求,尤为严格。
所以具体要画什么符,就是重中之重。
秦九州手掌抹过气府所在之处,取了自己以往常用的那支毛笔出来,只能算得上是品秩极高的上品灵兵,远远比不了那支狼毫小锥,但临山城里的那些阴鬼,毕竟形成的时间还短,不成气候,所以并非很难对付,只是数量有些太多了而已。
“百鬼辟易”,只需一张即可,但书写太难,并且动静太大。
“宝塔镇妖”,要比百鬼辟易符简单一些,对付这些阴鬼邪祟,同样只需一张即可,但这并不意味着写成之后的动静不大,甚至比起百鬼辟易符而言,可能还要更大一些,尤其金光灿灿,只怕百里之外都能清晰得见。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秦九州终于拿定主意,研磨朱砂,毛笔蘸墨,随后垂下眼帘,平心静气,将笔尖悬在符箓上方一尺有余。
许是蘸墨太多,亦或其他原因,毛笔垂至悬立,笔尖处,朱砂墨缓缓溢出,在笔尖逐渐汇聚成一滴圆润水珠悬挂不落。秦九州一动不动,笔尖朱砂墨珠忽然开始摇摇晃晃,直到秦九州忽然睁开双眼,手腕一抖,手臂一甩,一个个朱砂墨点便均匀落在面前统计能有二十张的符纸上,每张四点,落定之后便极为诡异的自行晕染开来,也似有着固定的痕迹一般。
短短片刻,符箓便成。
皆作:扶正祛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