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嫁衣
负剑少年项威,说话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只是尽管如此,这短短百级台阶的路程,也已经足够说的清楚明白,原来是那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因为罗德里克与姐姐莉娜的身死,就对于恶气险地与这些阴鬼邪祟十分痛恨,大抵有些恨屋及乌的意思,方才会在第一个察觉到此间古宅之中鬼气弥漫之后,就早已经生出了诛杀之心。而在先前时候,云泽一行几人,本是要继续上山的,那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也就未曾表现出什么,只暗自想着进了那座古宅之后,就直接动手,诛杀厉鬼,而当时的负剑少年虽然已经看出了蒂娜的心思,却也不曾多说,毕竟此间一行几人,本来就是想要上山,再加上阴鬼邪祟之流,与大道运行所忤逆,便斩就斩了,杀就杀了,反而有些替天行道的意思,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毕竟还是第一次离开桃源村,见到外面的世界,负剑少年项威,就对于很多事都并不了解,也是在听到了顾绯衣先前所言之后,才终于知晓由此向东,隔不了几座山的距离就是那所谓的道一观,却偏偏阴鬼邪祟横行于此间,就多多少少有些让人不能理解的古怪。可偏偏那位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似乎是因为听不懂本土雅言就误会了什么,还以为是云泽几人见到鬼气弥漫,就心生惧怕,再加上见到了许穗安畏首畏尾的模样,便一时气愤之下,就自己率先上山。
而在言罢,负剑少年项威则是又顺嘴问了一声,那道一观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道一观,是天下之间,所有一流道统之中的执牛耳者。”
顾绯衣只此一言。
尽管不太能够理解这所谓的“一流道统执牛耳者”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负剑少年还是脸色变得凝重了不少。
云泽又补充一句道:
“除了没有大圣坐镇一派底蕴之外,在其它方面,道一观比起这世间最顶尖的一些庞然大物,也没差多少。”
闻言之后,负剑少年脚步一顿,微微一愣。
许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过头来看向云泽,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圣人?”
“圣人肯定有,而且我还曾亲眼见过一位道一观出身的圣人,但具体有几个”
云泽轻轻摇头,并不知晓。
圣道修士的数量,在某些层面而言,其实是与一派底蕴有些关联的,并且还是一座势力是否能够屹立不倒的关键所在,也就很少会有哪个门派,愿意将自家圣道修士的数量暴露无遗。尤其是诸如道一观这样的鼎盛门派,虽然还远远比不上圣地世家,但也是声名远扬,并不担心每年前来登门拜师的弟子数量有所不足,就必然会给自己留有一些余地当作底牌。便如表面上说是只有三位圣人,而实际上却是又在暗中藏了两位老辈人物,只是因为平日里并不需要人前显圣,又或是因为寿元将尽,就需要闭关潜修,让自身能够处于一种近乎于假死的状态来延长寿命,乃甚于是图谋更大,想要再寻突破契机,就可以对于门派中的诸多事务完全放手不管,只在门派遭受灭门之灾时,才会破关而出。
但这毕竟只是假设罢了,而如道一观这般同样可以算得上是庞然大物的势力而言,门中圣人,哪怕只是平日里需要人前显圣的那些圣人,也显然是不止三位的。
负剑少年弄懂了其中关节,抬头望向气势汹汹走在最前方的海外姑娘,愁眉不展。
百级阶梯一晃而过。
而当众人终于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才终于将那张灯结彩的老旧古宅的全貌,收入眼中。
四周草木丛生,因为已经是隆冬腊月,树叶落尽,便只剩下曲折干枯的枝桠,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吱吱呀呀。而似乎是深藏在密林之间的老旧古宅,则是仿佛某处的殷实门户一般,两尊一人半高的石狮子坐镇大门,似乎是因为年久失修,就经历了太多的风水日晒雨淋,导致两座分列左右的石狮子,由自面孔之上而至整个躯体,都有着一道可怖裂痕,像是被大红颜色的绸带与红花捆绑起来,才终于能够保持这般模样,而没有彻底散开。并且这两尊蹲坐于底座上方的石狮子,身上都是斑斑点点带有些许黑色锈迹,尤其身形并非工工整整,而是略有倾斜,俱都侧过身形望向山路阶梯尽头的位置,便在云泽几人抬头看去时,就好像是与那两尊石狮子视线接触,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却也依然让人心头微微一紧。
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湛蓝深邃的眼眸扫过两尊石狮子,俏脸紧绷,正欲抬步走向那座古宅时,就忽然见到那已经十分老旧的古宅大门随着吱吱呀呀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天穹之上,刚好一声雷鸣,闪电劈亮人间,苍白无比。
身着大红色嫁衣的一位新娘,脸色惨白,妆容喜庆精致,一手推开老旧木门,一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几人面前。
油纸伞边缘,滴滴答答落着雨水,似乎是方才穿过庭院而来。
嫁衣新娘面露温柔笑意,像是一位温婉的大家闺秀一般,开口间嗓音温婉,如微风震箫。
“夜深雨急,诸位仙人,可是要借宿一宿?”
所谓仙人,是在仙字后面加了一个人自,便是人间凡人对于山上修士的敬称。
只是嫁衣新娘周身鬼气森森,即便是衣着打扮无比喜庆,看不出分毫阴鬼邪祟的模样,却也依然莫名让人心底发寒,怎么看都不会觉得十分顺眼,尤其那惨白的脸色,就更无疑是证明了新娘身为阴鬼邪祟的事实。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意外。
只有云泽,在事先得知老家山上众多仆从皆为鬼仆,又认识了那同为阴鬼邪祟,却从不作恶为祸人间的貌美妇人时妙兰之后,就对于阴鬼邪祟不再抱有太多的成见。而如今眼见这位嫁衣新娘并未表露分毫恶意,只是因为一身难以抑制的鬼气,才会让人控制不住地心生异样之后,便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却也并未完全放松心中警惕。
至少在这位嫁衣新娘表现出恶意之前,云泽并不打算将其视如恶鬼,而是当作常人相待。
小狐狸略微抬头,凑近到云泽耳边,以只有云泽与其身旁顾绯衣才能勉强听到的微弱声音开口道:
“十二桥,中四境。”
言简意赅,说的便是这位嫁衣新娘的修为境界,大抵是在十二桥境五重天到八重天之间。
虽然要比云泽顾绯衣与那位海外姑娘更强一些,但却比之负剑少年有所不及,尤其要比小狐狸差了许多,再加上顾绯衣与那位海外姑娘都不只是寻常十二桥境可以相比。而云泽虽然不能准确判断出自己的具体实力究竟如何,毕竟长久以来接触到的,若非一方麟子麟女,就是天纵之才,都并非寻常,但也依然有着足够的把握,不会弱于寻常修士,再加上气府之中的一尺雪光,与脖颈上至今也没有弄懂的金刚杵挂件,便在底气的方面,并不会觉得很弱。
便在略微安心之后,就上前一步,来到站在最前方的蒂娜身边,向着那位嫁衣新娘抱手鞠礼,开口道:
“劳烦”
话音方才响起,旁边的海外姑娘便忽然暴喝一声,身形只略微前倾,就立刻冲了出去,顺便手掌一抹气府,便取出了一杆银光烁烁的长枪,由自雨幕之中划出一道疾电般的苍白匹练,直至嫁衣新娘。
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负剑少年也没能料想到,而至如今便是再想要上前阻止,也已经全然来不及了。
嫁衣新娘面色微变,继而眼神一沉。
不只是错觉还是如何,目光恰好扫过那位嫁衣新娘的云泽,忽然看出了这位阴鬼邪祟眼神之中深藏的一抹悲愤。
厉喝声刺耳无比。
嫁衣新娘大袖一挥,那把大红颜色的油纸伞,便立刻脱手而出,滴溜溜旋转之间,边沿处挥洒滂沱大雨,飓风呼啸,搅动得周遭枯树林吱吱呀呀一阵作响。而最为首当其中的海外姑娘,则是神情微微一变,手中银光长枪撞在滴溜溜旋转的油纸伞上,发出一声金铁交鸣之音,随后海外姑娘就与那把大红颜色的油纸伞,各自飞回。
嫁衣新娘伸展大袖,冲出门来,飘飘然落于门前空地上,倒飞而回的油纸伞悬空而立,浮于嫁衣新娘的头顶上空。
回身落地如飞燕还巢的海外姑娘,身形伏地,手中银光长枪点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已经脱离了由自台阶顶端而至老旧古宅门前的小路,溅起大片的泥水,落到了一个满身上下都是泥泞不堪的地步。
海外姑娘持枪的手臂,微微发抖。
她口中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明白的话,连同那面色惨白的嫁衣新娘也是眉关轻蹙。
嫁衣新娘神情凝重,虽然仗着法宝之威,抗住了那海外姑娘的一枪之力,但其中苦楚,也就只有嫁衣新娘自己才知晓。她本非正统修行出身,生前也不过只是凡人,直到如今沦为鬼物之后,才终于能够假借一方山水气运,增强修为境界与实力。可嫁衣新娘毕竟不是什么天赋卓绝之辈,便哪怕修为境界要较之那海外姑娘更高一些,法宝也更厉害一些,却依然不会是她的对手。
甫一出手,嫁衣新娘就已经知晓这些。
而如今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拖延时间,等候援兵。
嫁衣新娘一眼扫过云泽几人,胸脯深深起伏,已经做好了以少敌多最终等不到援兵赶来的最坏打算,却又见到几人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便多多少少有些狐疑,但更多的却是警惕。
“妾身以礼相待,并无害人打算,可诸位仙人却只因妾身身为阴鬼邪祟,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出手打杀,是否有些过于独断?!”
云泽哑然,回头看向负剑少年。
后者点头会意,立刻上前,伸手拦住了已经重新起身,就要手持银光长枪,再度上前的海外姑娘,轻轻摇头。
眼见于此,嫁衣新娘面露惊愕之色。
而云泽正要上前开口解释,但那显然已经气血上头的海外姑娘,却是根本不去理会负剑少年的阻拦,一抬手便打开了负剑少年拦在身前的手臂,继而脚下一顿,身形就再度猛扑上前,口中暴喝如雷,以手中银光长枪戳出大片银光璀璨,与反应迅疾的嫁衣新娘激斗在一起。银光长枪碰撞油纸伞,叮叮当当,火花乱溅,海外姑娘大开大合凶残无比的打法,让嫁衣新娘险象环生,尤其海外姑娘一身血气高昂,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炉一般炽盛,加之以银光长枪神性勃发,枪芒罡气激射,只短短片刻,便将这片枯树林搅得一片狼藉,连同那座老旧古宅也一并遭受了牵连,本就破旧不堪的大门,更是掉落下半个门板,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凄凉无比。
嫁衣新娘身为阴鬼邪祟,却大多是依靠手中法宝油纸伞,手段并非很多,但也大袖一挥,招来阴风阵阵,于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了海外姑娘刁钻角度的一击猛戳,发出刺耳声响。
海外姑娘一击被挡,眼眸之中杀机更甚许多,腰杆陡然一转,身形一转,便是雷霆万钧的一记鞭腿,扫向嫁衣新娘的头颅。
风声呼啸,嫁衣新娘厉声长啸,刺耳无比,只是较之先前要更加急促一些,不像是竭力而为,反而更像示警传讯。随后,嫁衣新娘以手臂去挡海外姑娘的一记鞭腿,只是扛不住势大力沉,便在手臂与小腿接触的一瞬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嫁衣新娘面容立刻变得狰狞无比,以至于原本姣好的面容,都变得如同干枯树皮一般,满头青丝更是变作苍白颜色狂乱飞舞,而那大红颜色的嫁衣,则是染血更红。
嫁衣新娘踉踉跄跄后退几分,面容干枯,腐朽枯黄,变得当真是如一棵干枯老树一般,连同握伞的手掌,都好像是枯枝一般。
“欺人太甚!”
感受到这位海外姑娘杀心沉重,嫁衣新娘即悲即怒,一袭大红颜色的嫁衣渗出无数血珠,如大雨天气,荷叶上水珠滚动一般,先是练成丝丝缕缕,再是汇成大片大片。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嫁衣新娘,两袖飘摇,猩红色长流动辄如同大江大河,滚滚而去,裹挟着无比浓重的鬼气森然,浩浩荡荡。
一点银光初现,随后枪开一线!
海外姑娘轻而易举破开了嫁衣新娘的怒极杀招,猩红色长流倒卷而回,凭空炸碎散落,降下一场血雨淋漓,腥气扑鼻。
饶绍嫁衣新娘已经面目全非,也依然能够看得出神情惨淡。
而那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则是一身杀机凛然,以至于原本姣好的面容都变得略显狰狞,由自高空一跃而来,双手持枪,轰然砸下,被嫁衣新娘勉强躲过,但在枪落之处,甫一落地,就立刻有神光喷涌而出,炸碎了大片土地,便哪怕嫁衣新娘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勉强躲过,也依然不免遭受了牵连,导致衣摆大袖都被扫中,变得破破烂烂,露出干枯如同树皮一般小腿手腕,所幸即使以油纸伞挡在面前,才没有变的更加不堪,但却被海外姑娘迅猛跟上的一枪扫中,重逾万钧之力砸在伞面上,绝非嫁衣新娘能够抵抗,便当即惨叫一声,身形倒飞,砸在泥泞之间,已经手臂开裂,模样狼狈至极。
海外姑娘再一枪扫开飞溅泥泞,杀机凛然,只一步重重踏定,就已经来到了嫁衣新娘面前。其面孔狰狞,落脚之重,以至于整座高山都跟着轻轻一震,而其手中长枪,更是一瞬间戳出了无数刺眼神光,将风雨迫开,照亮了整座山顶,也照亮了嫁衣新娘骇然失色的面孔。
阴鬼邪祟刺耳无比的尖叫声,嘶厉无比!
嫁衣新娘手中大红颜色的油纸伞,疯狂旋转了起来,伞面上鲜血迸溅,已经看出了海外姑娘一击必杀之心,便迫不得已,招来一方山水气运,化成有形之物,如同山雾蒸腾一般,浮现而出,配合油纸伞勉强抵挡了银光长枪一瞬,便立刻身形飘起,将这一方山水气运都化成一头无比庞大的烟雾巨蟒,盘绕整座大山。只是嫁衣新娘虽然坐镇一方山水气运,但却修为境界实在有限,就导致那一方山水气运所化大蟒,硕大无比的头颅都模糊不清,便虽然高高立于山顶之上,以血盆大口衔住油纸伞,又任凭嫁衣新娘立于头颅之上,可带给那海外姑娘的压力就终归有限。
而在下一刻,海外姑娘便由自牙缝之中挤出怒吼,似乎是已经报了必杀之心,不计代价将手中银光长枪蓄力送出,刺眼光芒便汇聚成一线,如同天地之间的一道苍莽白虹,起于平地,于陡然之间,便在嫁衣新娘无比惊恐的眼神中,瞬间贯穿了大红颜色的油纸伞,也将一方山水气运所化大蟒头颅刺穿,继而射向那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嫁衣新娘。
神光无匹,射穿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