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红尘滚滚
数日后。
化龙湖一湖粘稠湖水,终于被吞噬一空,以至于就连原本浮在水面上方的金色水雾,也都被顾绯衣全部吞入腹中,丝毫不剩。只是尽管如此,对于顾绯衣体内那条大龙脉的伤势而言,这些因为走江石成熟而溢出的龙气,实在是有些杯水车薪,哪怕是在顾绯衣自己眼中所见,那条大龙脉也只是较之先前多了一些皮肉相连,也多了一丝近乎微不可察的生机罢了,却依然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尤其更早之前,与那位负剑少年的一战之中,顾绯衣还强行摄取了龙气用以对敌,就更加损伤龙尸根基,导致想要恢复这条大龙脉伤势所需要的龙气更加庞大。
但于此事,顾绯衣却并不曾介怀。
张口吞下了最后一缕龙气之后,顾绯衣安静了数息之久才终于睁开双眼,眸光灿灿一闪而逝,而其周身气机之间也已经隐隐多出了一些独属于龙气的威严伴随,只是十分微弱罢了,甚至还不足以凭借这些龙气威严震慑一些寻常鼠蚁蛇虫。可即便如此,对于顾绯衣而言,最大的好处还是大龙脉仍是可以有机会恢复,而并非一直保持着死气沉沉的模样,只能一次又一次强行摄取其中龙气,最终导致大龙脉彻底枯竭。
而这条强行代替了顾绯衣生机底蕴的大龙脉一旦枯竭,又会对顾绯衣本身造成什么影响,也就不言而喻。
云泽第一时间赶去湖中,小狐狸与负剑少年和海外姑娘,随后而至。
潜心于吞噬这一湖龙气的顾绯衣,对于外界之事所知甚少,在见到那位负剑少年依然没有离去之时,便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更在随后见到那位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时,就更在心中多了一些困惑不解。
尽管几人之间的沟通着实有些费力,但那位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却也多多少少能够说出一些本土的雅言出来,便在后续负剑少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中,大概明白了这位海外姑娘的遭遇,是因为她那位名为莉娜的姐姐不甘心白跑一趟,就在逃离了古代大妖一剑之威后,并未离开太远,并在隔了几日之后去而复返,试图带走那座老藤台。却不曾想,那位原本只在棺中靠着灵翠长明玉才能尸身不朽的古代侍女,竟然已经活了过来,并且还能驱使一条十分古怪的黑蛇,甚至就连那位名叫罗德里克的海外圣人也不是黑蛇对手,只能狼狈逃窜,却最终是在逃窜过程中,因为一时松懈,没能想到黑蛇竟然可以离开恶气笼罩范围,罗德里克就被一击毙命,而身为姐姐的莉娜也为了掩护她逃离,不幸丧命在黑蛇口中。
一行三人,最终只剩蒂娜一人苟且存活了下来,却又因为修为境界有限,无法横渡虚无,并且手头拮据,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独自返回海外家族,就只能一直在此间逗留,以望能够在顾绯衣潜修结束之后,去往开阳圣地寻求帮助。
而在闻言之后,顾绯衣则是多多少少有些迟疑。
毕竟她如今模样究竟是人是鬼,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而一旦回去开阳圣地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就更不知晓。尤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不曾与人言说,可顾绯衣却很清楚自己在开阳圣地之中究竟处于何种非议之中,又有哪些人早就在明里暗里连连作祟,以求能够拉她下马。而如今自己又忽然遭逢这般异变,那些早就看她不顺眼的一些长老太上,就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借题发挥,以求能够趁此机会达到自己早就已经不再加以掩饰的阴险目的。
只是那位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苦苦哀求,再加上如今几人都是手头有限,根本凑不出足够让这位海外姑娘回家的钱,而有限的一些可以拿出来换钱的东西,也都是相当贵重,轻易无法舍弃也就罢了,一旦暴露于人前,就还有可能会给这位海外姑娘招来杀身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便到最后,顾绯衣也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将她弃之于不顾,只能一并带上,只待回去开阳圣地之后,尽量让那开阳圣主念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答应将这位海外姑娘送出本土。
再度启程之后,因为无法再回桃源村,就暂时没有去处只能四海为家的负剑少年,也选择一并跟上。
对于负剑少年的同行,因为小狐狸束音成线的解释,顾绯衣没有多说任何话,只是在得知负剑少年如今方才十五岁,得到过了年才有十六岁一事之后,就显得格外沉默。但对于顾绯衣而言,是与云泽截然不同,根本算不上一场关于心性心境的历练,毕竟顾绯衣本就立志敢于天下先,就哪怕在此时此刻稍弱于人,也并不会对其后续的修行进境造成任何阻碍,反而只会让这位敢于天下先的开阳麟女,越发不甘于落后,从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道心依旧无比稳固的同时,修为境界还未更进一步迅猛提升。
而在十分凶险度过了一场关于心性心境的历练之后,云泽则是显得有些春风得意。以至于就连翻山越岭的脚步,都相较于过往时候,变得更加轻快了许多。
顾绯衣有些察觉,但却未曾多问,毕竟越是春风得意,就越是证明云泽原本千疮百孔的心性心境变得越发稳固了下来,不会再因为心性心境的漏洞,就对自己日后的修行进境造成更多艰难险阻。尤其日后一旦开始面临入圣瓶颈,心性心境越是稳固,就越是能够轻易踏出那一步,至少顾绯衣是不希望云泽会因为自己的心性心境,就导致其修为境界最终受困于炼虚合道大能境,直至寿元耗尽,也始终不能成功步入圣道之中。
就像在此之前的时候一样,云泽虽然修行的天赋不错,但在心性心境的方面,却实在算得上是一处最大的短板。
能够如此春风得意,挺好。
又两日。
秦川百万年,道路艰险难走,若非足以踏空而行,就免不了需要接连不断地翻山越岭。但所谓踏空而行,并非一旦可以做到这般,就能毫无顾忌,毕竟踏空而行所需要耗费的体力与气力,并非寻常徒步而行就能比及,便虽说踏空而行要更加方便许多,但很多方才不如炼精化炁境的修士,以及炼炁化神境的修士,都很少愿意在远行途中选择一直踏空而行,只在有所必要时,才会借助方便之利,翻越一些不太容易翻越的高山峻岭。
而在途径太白巅附近时,负剑少年则是多多少少有些怅然,但却只字未说,只是安安静静取了一只枯黄颜色的酒葫芦出来,默不作声一口接着一口闷头喝酒。
有些好奇的海外姑娘,似乎是觉得这位负剑少年要远比云泽与顾绯衣更容易说话,再加上本就是极其乐观的性子,短短几日时间,就将先前遭遇带来的凄凉苦楚全部抛之脑后,更笑吟吟用一副天生妩媚的模样,跟负剑少年讨要了一葫芦少年自家特产的土窑烧酒。
虽然不善言辞,但却十分大方的负剑少年,一次性拿出了很多枯黄颜色的酒葫芦,大大小小不一而足,不仅送了那位海外姑娘几葫芦,更送了云泽与顾绯衣数量等同的土窑烧酒。只是酒水虽然甘冽,带有黄土芳草的清香,很容易就能入口,却也因为土窑窖藏的方式,导致酒性燥烈,便方才只喝了小半葫芦,这位并不知晓酒性燥烈的海外姑娘,就已经满脸酡红,头脑晕乎乎格外大胆地揽住了满脸愕然的负剑少年,面孔凑近吐着酒气,高耸的胸脯在他身上有意无意蹭了几次,就让从没经历过这番阵仗的负剑少年满脸通红。可那位海外姑娘却像是诡计得逞了一半嘿嘿笑着将少年推开,然后就一边举着酒葫芦,一边嘴里嚷嚷着几人听不懂的话,走路也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显然是已经醉得不行了。
出于无奈,就只能在深山野林之间寻了一片空地,暂且安歇下来,等待那位海外姑娘醒了酒,再继续赶路。
围绕着篝火,众人环坐,只有云泽在旁边另起炉灶,担任起了做饭炒菜的义务,锅碗瓢盆小火炉,一应俱全。尽管早已见过很多次,可顾绯衣却也依然忍不住觉得古怪,想不通为何云泽出门远行,竟然还会带上这些东西,并且每次做饭炒菜也总能变着花样地来,就越发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只有负剑少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甚至还在云泽手里的碗筷菜碟不太够用的时候,直接由自气府之中,拿出了一些自己出门时带上的碗筷菜碟。
越是没出过远门的人,就越是担心会在外面饿肚子?
顾绯衣有些话想说,却也未曾真的说出口来,毕竟云泽与那名为项威的负剑少年,只是在出门远行的方面经验实在是有些欠缺罢了,会准备得如此充足,就并不值得太过意外。更何况云泽的手艺确实不错,许是因为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自力更生,才会练就这般手艺,甚至做出来的饭菜比起一些酒楼客栈里的伙夫还要强出很多,就让顾绯衣更加无话可说。只是顾绯衣却并不知晓,无论云泽也或负剑少年,都是借由气府之广阔,就准备了相当数量的食物,足够一行几人很多年吃喝不愁。
若非如此,负剑少年也不会如此大方,将从此以后就很难还能继续酿造出这种味道的土窑烧酒,随随便便就分给众人。
而在等待饭菜齐备的闲暇时间,顾绯衣则是看了一眼已经躺在一旁彻底醉生梦死不知身在人间的海外姑娘,又瞧了瞧因为这位海外姑娘先前的胆大妄为,就依然满脸通红的负剑少年,似乎是觉得有些必要解释一下,便难得主动开口道:
“海外人大多性情奔放,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可能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比较好说话,又或是觉得你比较容易亲近,所以她才会有先前那般举动。虽然我是不曾去过海外,但也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海外人,这种事在她们而言,就只是很正常的一些小事罢了,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顿了顿,顾绯衣才继续开口说道:
“如果你真的以为是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一定要对她负责,就反而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当然,一夜鱼水之欢什么的,于她而言可能算不了什么,甚至对于很多海外姑娘而言,这种事都是常有的,并且在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是这些海外姑娘主动靠近,心甘情愿自投罗网。但所谓的一夜鱼水之欢,也就只是一夜罢了,一旦过了这一夜,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扯关联,可以不必互相知晓对方的姓名,也不必互相知晓对方的出身来历,大抵等同于一晌贪欢。”
闻言之后,负剑少年有些难以置信。
但顾绯衣却根本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从头到尾,就只是为了说明一下具体的情况,以免少年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反而误了自己的修行。而一旦如此,少年就必然会一蹶不振,以至于会在心性心境的方面,留下难以弥补的创伤,也同样也会让顾绯衣少了一个在修行道路上的,足够强大的对手。
顾绯衣并不希望见到这样的结果。
尽管这种做法在当世之中的很多人眼中看来,都会觉得实在有些愚不可及,可这就是顾绯衣道心稳固的关键所在——堂堂正正以实力击溃所有对手,而不会依靠任何下作手段。
至于那名为项威的负剑少年,又是否能够因此顺利度过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对于心性心境方面的历练,就只在少年的一念之间。
红尘滚滚,总会在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就无约而至。
负剑少年转头望向那位睡姿并不如何雅观的海外姑娘,许是因为喝醉了睡觉不太舒服的缘故,就总会哼哼唧唧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梦话,又对着自己身上新换的内衬盔甲拉拉扯扯,尽管不曾暴露出什么,但高耸胸脯的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却依然波澜壮阔。
负剑少年很自觉地挪开了目光。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少年面红耳赤,口中小声念叨着父母的教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便立刻起身离开,去到云泽那边帮忙打下手,尽可能远离那位哪怕是在睡梦中,也实在过于奔放的海外姑娘。
次日。
一行几人,重新启程。
格外平静走过了几处山水之后,云泽几人也曾在路上遇到过一些往来于南北两城的行脚商人,互不打扰,相错而过。只是这种情况,却在随着几人的路线逐渐偏离了南北两城之间约定成俗的官道之后,就越发变得少见了起来,毕竟秦川百万山,实在是太过辽阔,而一旦开始偏离那些约定成俗的路线,深处荒山野林之间,就不太可能再见人烟,更不可能出现相对而言还算平坦的道路。以至于到了今日,就连翻山越岭都已经变得需要有人走在最前方负责开路才行。
而在翻过一座山后,云泽几人,却是忽然脚步一顿。
山南山北,全然就是两幅景象。
山北阴面,固然因为已经到了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就变得草木凋零,呈现出一片枯败之象,却也远远不及山南阳面满地黑霜,所有生机荡然无存的景象。尤其是在山脚下,一条流淌着猩红鲜血的蜿蜒河流,就从此间缓缓流淌经过。河流究竟发源于何处,无人可知,但河水所过之处,却分明裹挟着十分浓重的惨淡恶气,似乎就是以这条流淌着猩红鲜血的河流作为界限,蜿蜒长河这一边,尚且属于天高海阔人间之地,而在蜿蜒长河的另一边,却就已经到了狰狞恶土之中。
惨淡恶气,不会因为有蜿蜒长河作为界限,就规规矩矩固守在血河另一边,不有分毫逾越之举。
而也正是因此,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云泽几人就很快退回了山北阴面,尤其那位海外姑娘,脸色变得奇差无比,甚至就连表情都逐渐变得有些狰狞扭曲,更在后来忽然就尖叫了一声,抱着脑袋直接蹲在地上,埋首于膝盖之间,嘴里带着哭腔咿咿呀呀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似乎是想到了罗德里克与姐姐蒂娜的凄惨死状,痛苦无比。
负剑少年眉关紧皱,似乎有心想要上前安慰,却最终还是抿了抿嘴巴,深深一叹。
顾绯衣眸光内敛,未曾多言。
而云泽则是已经不声不响重新返回了山顶之处,极目远眺,望着蜿蜒流淌,似乎是刻意在这秦川百万山中圈出了一个范围作为恶土领地的血河,眉关紧蹙。
直至眼角忽然瞥见了血河之中分明存在的一个活人身影
云泽瞳孔立刻扩张,只瞥见了短短瞬间,就已经脖颈僵硬,满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