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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临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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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罚堂,三层。

    或许顾绯衣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将云泽一并带去南边的那座大墓,或许是在甫一听闻那座大墓的奇怪之后,也或许是在知晓了云泽的真正出身之后。但无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绯衣又暗自思忖了多久说了多少话,至少这些东西在云泽看来,都是很有道理的。

    靠别人,终有一天靠不住。

    哪怕强如老道人,席秋阳,与乌瑶夫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终究会有疏忽的时候。而也就是这种或许有意或是无意的疏忽,就很有可能会被那位杀鸡用牛刀的瑶光圣主钻了空子。

    一旦遇上,九死一生都不足以形容,该是十死无生才对。

    只是任重而道远。

    云泽端着方才从书架上拿来的新的书本,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心情复杂,忍不住眉关紧皱,一阵愁眉苦脸,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必继续担心这些有关生死存亡的问题。

    坐在案几对面,如今就只剩一条左臂的席秋阳,默默放下手中书简。

    相较于云泽第一次来到刑罚堂时,同一卷书简,如今是已经要比那个时候多出了很多看起来十分复杂的东西,更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也或符号,密密麻麻排列在竹制的书简竹片上,有些是书简本就有的字迹,像是古老传承的经文一般,工工整整排列下来,但也有些是席秋阳后来添上去的,要么插入到原有的经文字迹之间,要么出现在竹片上原有字迹旁侧留作注解之用的空处。

    但无论是书简上原有的自己,也或席秋阳后来新添上去的自己,云泽都是看不懂的。

    有如天书一般。

    “南边的那座大墓,你可已经想得足够明白,决定好了?”

    席秋阳忽然开口,打断了云泽的思绪。

    这位容貌年轻俊朗,可却满头白发的学院三长老,显然是将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全都看在眼里。尽管早就知晓一定如此,但如今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席秋阳就已经问出这句话,没有丝毫掩饰之意,就仍是会让云泽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好像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再没有任何隐秘一般。

    席秋阳已经看出了云泽的不快,却未曾多说。

    如此做法,对于席秋阳而言,也是被逼无奈,就像云泽先前所想一般,怕就怕稍有疏忽,会被那杀鸡用牛刀的瑶光圣主与皇朝皇主趁虚而入。倘若无事发生也就罢了,可若有事发生,就会无法挽回。

    这所谓的道理,虽然云泽同样明白,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只是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就只能忍耐下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那些不太舒服的感觉全部丢开,轻轻点头道:

    “决定好了。”

    顿了顿,云泽忽然苦笑一声,继续道:

    “顾绯衣说的没错,虽然我现在的本事很差,甚至是非常差,只能仗着自己走的修行路跟别人不一样,仗着自己的地基更牢靠,欺负一些跟我一样没本事的人。可这样不行,否则的话,一旦真的遇见什么麻烦了,就只能靠别人。但我不能一直靠别人。所以,有些东西,还是要去争一争的。”

    云泽放下手里的书本,神情中的苦涩与无奈要更甚先前许多许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夫,在过去的时候,云泽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的,但却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要坐那偏向虎山行的莽夫就行。就像明知自己不是那钟乞游的对手,云泽虽然有些不肯死心,但还是很快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至少在眼下的时候,不可与之为敌。

    该打的时候打,该拼的时候拼,这没错,而且云泽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却是云泽心下暗自奉行的道理。

    可这次却显然是有些不识时务了,毕竟要去那座大墓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可谓鱼龙混杂。

    而也正是因为鱼龙混杂,云泽才从不曾对那座大墓里深藏的机缘抱有任何想法。

    盘腿坐在案几对过的席秋阳对于云泽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却避开不谈,只是轻轻点头,对于顾绯衣先前告诉云泽的这个道理十分认同。就像当初老道人曾经试图想要劝阻乌瑶夫人赶来城中城的时候一样,他们都在心里很清楚地明白着,任何一个能在未来走得更高更远的年轻人,绝不会一直被人庇护在羽翼之下。可有些事,却并非道理如何如何,就绝对不能去做的,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在当时的乌瑶夫人看来,包括现在的席秋阳与老道人,都认为云泽眼下的生死安危,是要远大于未来成就的。

    修为境界,实力手段,如果这些方面弱了,还可以有机会弥补过来,但如果人死了,那就真的会一了百了万事成空。

    也包括眼下那座南方的大墓。

    尽管那座大墓之中有着颇多古怪,甚至已经牵扯到了风响谷最深处的那座石雕与大道偏颇,可这同样意味着,那座大墓里很可能存在着难以想象的机缘,倘若能够将其夺到手中,无论是谁,就都有机会崭露头角,甚至一步登天。

    可即便如此,老道人与席秋阳,包括乌瑶夫人,都不太希望云泽会去,却又希望云泽会去。

    在如此复杂的心情下,也就只能交由云泽来选择。

    而也正是因此,哪怕今日没有这些繁杂琐事,没有顾绯衣在卷云台上的规劝,席秋阳,也或老道人,都打算在今日,最迟也是明日,就要跟云泽说一说那座大墓,问一问他的决定,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而无论云泽最终的选择又如何,席秋阳也或老道人,都已经决定不会加以干涉。

    只是如今再次得到云泽的肯定,要去那座大墓,席秋阳仍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你的本事,其实也不算很差。”

    席秋阳沉吟良久之后,难得说了一回多多少少有些违心的话。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修士跟修士也不一样。诸如钟乞游、顾绯衣、姜北这些人,都在你这一辈修士之中最拔尖的那个层次里,只有一小撮,不需要怎么耐心就可以数得过来。而你则是在修行道路上的起步有些太晚了,相较之下,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甚至要比你多修行了至少七年时间。也便是说,无论钟乞游,也或顾绯衣、姜北,他们都是三岁就开始接触修行,为自己的日后、进境开始打磨根基,到如今已经至少十五年。可你却是在俗世彻底破碎回到人间之后,才慢慢开始接触修行,到今日为止,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八年时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至少为师是非常满意的。”

    顿了顿,席秋阳忽然想起一件事,继续开口道:

    “就像之前在城中村的时候一样,那瑶光赵飞璇,乃是天生美人骨,天赋资质可谓极强,尽管姚宇有意压制赵飞璇,但她的实力和手段,在你这一辈的诸多修士之中,仍旧可以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但却处处被你压制。”

    席秋阳十分难得地笑了笑,无论当时的云泽是否是因为心湖澎湃难平,才会对赵飞璇的手段有所克制,不会被轻易祸乱心智,可最终的结果都是云泽险些斩杀赵飞璇,而这件事也是真的能够让要求极高的席秋阳感到十分满意。

    “不去高估自己是对的,但也不能太过低估了自己。既然已经步入修行之道,就要有一定的志向,可以不是敢于天下先,可以不是人间真无敌,但最差最差,也要有一颗能够正视自己的平常心。”

    “平常心”

    云泽轻声复述了一遍,旋即抿了抿嘴巴,皱起眉头。

    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极难。

    凡尘世事扰人心,便是纵观这一整个天下间,多少鲜活生灵,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心如明镜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俗世有过一位高僧,曾经说过的这句偈语,如今被云泽拿到了近前。只可惜依然是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极难。

    席秋阳默不作声,听说过这句偈语,也知道做起来很难。

    可这种事本来就在于一个人的心性心境与真实想法究竟如何,而到底怎么做才能够拥有一颗可以正视自己的平常心,就终归还是得看自己,外人是很难能够帮上什么忙的。

    哪怕强如席秋阳,也或正躺在陆家平床上的老道人,亦或学院后山偏隅一角茅庐中的乌瑶夫人,也都无法插手其中。

    还得云泽自己能够想明白才行。

    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谁也不好说。

    或许一天两天,或许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年,百年千年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不是水磨工夫,而是需要一朝得悟。

    云泽沉默良久,终于苦笑一声,轻轻摇头。

    “难”

    “是很难。”

    席秋阳随口应了一句,有些走神,在默默地自己考虑着另外的一些事,诸如云泽手中掌握的搏杀术是不是应该再多一些,也或是如云泽一直以来在做的那样,将他手中已经掌握的这些,更进一步地提升上去。

    两种方式,两种做法,各有各的好处,只是究竟要如何取舍,却让席秋阳有些为难。

    毕竟他所走的路子,他所明白的道理,未必就适合套在云泽身上,诚如古人所言,一招鲜,吃遍天,是有道理的,可古人却还另外说过,技多不压身,同样有道理。

    在相悖却又都对的道理中作选择,是最难的。

    席秋阳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或许,这种事也同样需要云泽来选择。

    思定之后,席秋阳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凝实,望向云泽,略作犹豫之后,方才终于开口问道:

    “关于平常心也或其他的问题,可以暂且放一放,不必急于一时半刻,时候到了,或许你也就能明白了。而眼下境况,于你而言,仍是有一个关于选择的问题需要你来解决,是要走一招鲜吃遍天的路子,还是技多不压身的方式。”

    闻言之后,云泽当即一愣。

    他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却也是个明摆在眼前的问题。

    云泽的手段在同等境界的修士而言,虽然不算特别少,但也很难算得上足够多,或许就是正好卡在一个不多不少的关卡上,正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单就手段而言,只有最早在学校里学来,用于打基础、夯地基的基础拳法五步拳,跟从云鸿仁那里学来的似是而非的刀法,以及早先时候席秋阳从经阁里给他带出来的乱云步与雷法,满打满算就只四样而已,而在其中真正能够算得上是搏杀术的,也就只有作为近战身法的乱云步,与归属五行术法中的雷法而已。

    可真正勉强能够算得上有些成就的,却偏偏又是拳法与刀法,毕竟日日修行练习,若无旁事,便从不曾有过分毫懈怠,反而是真正能够算得上是搏杀术的乱云步与雷法,被云泽搁置在了一旁,只有偶尔忽然想起的时候,才会抽出些许空闲练一练。

    至于灵纹

    云泽忽然想到了更早之前,自己曾跟大伯云温章学过的一些基础灵纹,似乎已经废弃很久没有用过了。可毕竟云泽也就只会诸如蛮力、轻身之类作为辅助之用的基础灵纹,而在施展这些基础灵纹的时候,也是只需一鼓作气画下来,远远比不上那些繁琐灵纹,需要将精血与血气气韵时时以各种不同的量相互混杂,才能最终成型。更比不上那些需要将繁琐灵纹以各种不同的相互作用为基础,四处排布而成的灵纹阵法。

    云泽在这方面花费过很多心力,却无奈受限于修为境界,始终不见任何成果,就只能弃之不理。

    只在偶尔忽然想到的时候才会用一用,可作用却也十分有限,尤其灵纹的学习需要耗费很多心力,哪怕云泽一身血气气韵同在命桥境,按理来讲十分契合补天士的修行路子,可云泽却也从没考虑过要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补天士。

    甚至就连辅修灵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分毫。

    但话又说了回来,究竟是要一招鲜吃遍天,还是技多不压身,哪怕云泽自己,也一时间有些犯难。

    “这事儿,你可以先想想,不必着急尽快给出答案。”

    席秋阳开口打断了云泽的思绪。

    “在年关之前给到为师一个答复即可。”

    “年关之前?”

    “不错。”

    席秋阳轻轻点头。

    “早先时候,为师应该已经与你说过,虽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你需要的却是先行打下足够的基础,之后才能去行万里路。也便是说,这半年时间就应该足够让你拥有一定的基础,而在年后,就需要开始行万里路。”

    席秋阳并无掩饰之意,任凭老道人与乌瑶夫人的神识依然逗留此间,将一切都可以听入耳中。

    “一切的机缘与造化,不是不会从天上直接掉下来,但那需要福源极为深厚才行,就像黑暗中的一盏灯火,而机缘与造化则是飞蛾,灯火越是明亮,飞蛾也就越多,甚至是自行扑上来,可如果灯火黯淡,被周遭更加明亮的灯火压了下去,就哪怕真有机缘造化从天而降,也不会向着那盏黯淡的灯火扑过去,而是扑向更加明亮的灯火。”

    “所以,我的福源”

    云泽有些没底气。

    如果福源身后,或许也就不会经历太多挫折。

    而席秋阳也明显不太愿意直接开口打击云泽,便在略作思忖之后,换了另外的一种说法。

    “福源深厚或浅薄,不只是会表现在一个人能够得多多少机缘与造化,更会表现在修行过程中的平坦与坎坷。修行越是顺利,修为境界进境越快,就越是可以证明福源深厚,反之,则”

    席秋阳深深看了云泽一眼,轻轻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云泽忍不住苦笑一声,习惯性将双手交叉,插入袖口之中,仰起头来望向塔顶,也似是想要望穿眼前的阻碍,看向更遥远的天空,更看向那虚无缥缈的老天爷,天地大道。

    然后问一问,是不是自己上辈子造孽太多,这辈子才会经历这么多辛苦。

    还是因为在俗世的时候造孽太多,所以才会在他来到人间之后,施以如此多的磨难,代替那些曾被他丢进锅里也或架在火上的可怜人,讨一笔债。

    而就在云泽出神的时候,席秋阳已经重新拿起了他面前的书简,想了想,又重新放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只十分朴素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却被席秋阳随手就给丢到了云泽面前,砸在案几上,发出哗啦一声,数量不少。

    “既然看不下去,那就不要再看了,尽早回去做准备吧。这些钱算是你入我门下应有的日常所需,数量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你可以拿去购置一些到时候应该会用到的丹药药散和灵纹符箓,以备不时之需。再有,”

    已经重新拿起书简的席秋阳,目光不曾看向云泽。

    “两日后的远行,为师会与你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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