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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去不去(万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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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时候,真正的实话,并不好听。

    顾绯衣没有给云泽留面子,一方面是并不喜欢说话弯弯绕绕,另一方面,则是觉得需要给云泽一些警醒,避免他一路杀来,真的以为同辈之中,都是如罗元明屁股底下的那些家伙一般的草包。

    云泽凝视了顾绯衣许久,始终沉默无言。

    罗元明挪了挪屁股,让自己能够坐得更舒服一些,笑眯眯开口道:

    “顾麟女说的都是实话,毕竟一个人的实力究竟如何,其实不只是要看修为境界的。”

    光头锃亮的罗元明伸出手来,挨个竖起。

    “第一点,首先要看的肯定是修为境界,这个我不多说,毕竟修为境界是最基础的东西,而且孰强孰弱,一眼分明。第二点,则是与人搏杀的经验,经验越丰富,就越能将自己眼下所处的形势看明白,也就更能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应对眼下的情况。而这第三点,就是所谓的手段。”

    罗元明收回手掌,将双手插入袖口之中,继续说道:

    “所谓手段,一方面在于自己的手段究竟如何,而另一方面,则是在于对方的手段又如何。当然了,在对方不曾将自己的手段真正施展出来之前,其实是不太容易判断的,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都是通过其出身来历先行猜出一个模糊的大概,也算是在心里有个底。但这所谓的底,位置一定要很高很高,就像狮子搏兔一样,否则一旦轻心大意,就很有可能会害了自己。毕竟这所谓的手段,可是一场搏杀之战是否能赢的关键所在,而有些人之所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修为境界的差距,就是因为自己的手段比较厉害。”

    说着,罗元明忽然想起一件事,抽出手摸了摸锃亮的脑袋。

    “说实话,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修为境界的差距去杀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手段就有多强。或许应该说,是因为席长老的学问比较厉害,才能让你身为基础的修为境界要比那些同在命桥境的小修士更牢固,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手段方面的不足。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好像是嗯,一力降十会?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平日里最为懒散,却又以嘴上功夫见长的罗元明,嘴巴不停地说了一大堆,可云泽到底有没有真的听进去,还得算作另一回事。

    顾绯衣懒得继续听罗元明罗里吧嗦没完没了,重新将目光望向云泽,兀自开口道:

    “那家伙名叫钟乞游,十二桥境三重天,就算是我要对付他,也得要费一番手脚,会觉得格外麻烦。”

    顿了顿,顾绯衣才继续说道:

    “可如果是要对付你,让你一只手也行。”

    闻言之后,云泽猛地抬头望向顾绯衣,眼神震惊。

    尽管早就知晓自己的本事并不如何,尤其是一旦放在诸如顾绯衣、姜北之类的这些人之间,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可云泽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竟是不堪到了这样的地步。

    让一只手,也行?

    云泽抿紧嘴唇,忽然觉得满心苦涩。

    而顾绯衣则是有些无奈,毕竟真正的实话就是如此的不堪入耳。

    可即便云泽不爱听,这些话,该说的也得说清楚才行,否则一旦云泽自是甚高,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后果就会格外严重。

    罗元明也难得沉默了下来,目光始终盯着默不作声的云泽,有些担心顾绯衣如此直接的说法,会不会对云泽近些时日以来,已经饱受折磨的心境再有伤害。

    而周遭一路跟随而来看戏的许多学员,此间也都有些不敢出声。

    毕竟场中那个被开阳麟女顾绯衣说成是让他一只手也行的云泽,就在不久前,才刚刚连杀了一十二个同等境界的学员,他们之中,有些出身一流家族,有些出身一流门派,无论修为境界也或身份来历,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高出很多很多。便对于他们而言,这些被罗元明拴在麻绳上,又被坐在屁股底下的尸体,生前都是他们平日里只能仰望与巴结的存在。

    如今却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哪怕罗元明对云泽的评价同样不堪,只是相对顾绯衣口中所言要更加委婉一些,却也绝对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得罪的。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卑贱之人大多都能明白这样的道理。

    毕竟他们不能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样,可以把说话当成放屁一般,不用担心负责任。

    人群忽然被人从后方用蛮力分开,一阵吵吵闹闹。

    可这些杂乱的声音却又很快便就戛然而止,人群也自行往两边分开,在中间让出一条路。

    云泽与顾绯衣冷眼望去,而罗元明则是皱起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学院中的学员,数量算不上很多,便是算上导师在内,撑死了也就只有几百人。可偏偏就是这么几百人,一旦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像是有人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拉了一泡屎一样,很快就会有无数苍蝇循着臭味儿飞过来。

    很显然,那位在人群之中因为身材高大、体魄壮硕,从而显得尤为突兀的钟乞游,便是罗元明所认为的无数苍蝇之一。

    而且还是个头明显很大的大苍蝇。

    但相较于那些几乎没有太多理智可言,而如今已经命归黄泉的无头尸体,这位长发披散、肩抗黑铁长枪,就连容貌也与常人并无太多异样,只五官略显突出的钟乞游,眼神虽然略显阴森,却又分明格外冷静,不曾被赵飞璇迷惑得失智失心。

    长枪一顿,重重落地,响起铿锵一声。

    一身妖气十分蛮横的钟乞游,冷眼望向只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云泽,跟着便又挪动目光,望向那些被罗元明坐在屁股底下的无头尸体,再继而看向被系在挨着系在尸体之间的头颅,一个又一个,都是神情狰狞,死不瞑目。

    身材高大的钟乞游眯起眼睛,重新看向云泽,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格外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打不打。”

    闻言之后,云泽眼神当即一寒。

    罗元明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便连顾绯衣也是黛眉轻蹙,觉得麻烦。

    相较于云泽而言,无论罗元明也或顾绯衣,显然都对这位出身妖城的钟乞游了解更多,毕竟也是早些年前就已经盛名在外,更以貌似凶残蛮横、实则城府深沉而著称的年轻翘楚。尤其此人本该身为妖城麟子才对,却又偏偏在多年以前,将这无数人求而不得的位置,拱手让给了那位虽然与他一母同胞,但修行天赋却着实极差,甚至差到尚且不如一些寻常子弟,只能靠着灵株宝药才能勉强堆起一身修为境界的钟婉游。

    可即便没有麟子的身份帮他得到更多的修行资源,钟乞游的修为境界与实力手段,也是较之其他差不多同等出身的麟子麟女不弱分毫,便不免让人疑惑,钟乞游的天赋究竟有多强,而其又为何定要放弃麟子身份给自己带来的便利,甚至还要站在钟婉游的身前,帮助他那个修为境界只是靠着灵株宝药才能勉强堆砌起来的妹妹,站稳麟女之位。

    但有一件事却是广为人知的,便是钟乞游之所以会去追求赵飞璇,就只是为了能够将那上好的鼎炉,从瑶光麟子手中夺过来,留给自己以作修炼之用。

    虽说这种修炼鼎炉的法子并不在修行正道上,而且一旦沾染,就很容易会在心性心境上留下残缺污垢,对于日后修行,大为不利。可修炼一事,从来事无绝对,而且诸如修炼鼎炉这般另辟蹊径的修行方法,也大多都是因人而异,总有适合不适合。便如云泽与这钟乞游,或许后者心性心境足够稳固,哪怕借助了鼎炉修炼,也不会在心性心境上留下残缺污垢,却一旦换做是云泽,其心性心境本就有所不足,又另辟蹊径走了近道,就难免会在那早已破损不堪的心性心境上再留伤痕,导致他在日后的修行途中遇到的艰险阻碍还要更甚许多。

    一种人自有一种人的修行方式,也自有一种人的际遇。

    钟乞游是个实打实的天之骄子,绝非寻常人可以比及。

    而也正是因此,眼下钟乞游忽然找上门来,且甫一开口就是“打不打”,才会让顾绯衣与罗元明觉得有些麻烦。

    云泽忽然转过身去,不只是扭脸看向身材高大的钟乞游,而是正面面对,提在手里样式古怪的长刀,刀刃上还在流淌着猩红未干的血迹,森然晃眼,阴恻恻,凶凛凛,也让顾绯衣与罗元明立刻将目光挪了过来,生怕云泽会一时冲动,开口应战。

    甚至就连这周遭许多看热闹的学员也都跟着屏住一口气,莫名有些觉得提心吊胆。

    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云泽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只是有些眼神不善。

    “既然知道打不过,又为什么要打?”

    云泽忽然转身,走到罗元明身旁,伸手从他屁股底下的尸体身上硬生生扯下了一根布条,叠成一块,用作擦拭刀身上的血迹。

    “你的脑袋就现在留在那里吧,等我修为境界追上来了之后,再取你狗命。”

    云泽嘴上说的轻巧,手中布条卷紧了刀身,使劲一拉,染血的刀刃便立刻重新变得寒光凛凛,顺带着发出了一阵余音嘹亮的长吟。

    身材高大,貌似与寻常人族并无异处的钟乞游,见到云泽动作,听闻云泽所说,当即咧嘴一笑,一身凶蛮妖气忽然激荡而出,掀起一阵汹涌罡风,呼嚎声仿若鬼哭一般,一路席卷而过,砸向云泽。

    雪亮刀光方才出现,便就戛然而止。

    仅有不多的刀意,能够给云泽带来的帮助实在有限,尤其钟乞游刻意为之,这股被妖气裹挟而至的罡风,便出人意料的蛮横凶强,而刀锋迎上时,便立刻传出一阵无比激烈的铿锵之声,也似是被那股妖气罡风夹住了刀身不断捶打一般,被凝在半空的寒光映月刀,刀身上一阵火花四溅。

    云泽眼神一冷,猛地抽刀,旋即鼓足了一身的血气气韵,再度掀起一抹雪亮刀光漫卷而过,将那妖气罡风,彻底斩散。

    对此不以为意的钟乞游面上冷笑更浓了几分。

    “那就等你修为境界追上来了,再杀你。”

    言罢,钟乞游重新扛起那杆黑铁长枪,转身就走。

    方才一刀斩破了妖气罡风的云泽,头颅低垂,咬紧了牙关。

    尽管早就已经知晓两人之间的差距极大,或许是有如他与那些无头死人一般,毕竟云泽也是有着足够的把握,就算让出一只手,那些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无头尸体,也绝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却唯独不曾想过,两人之间的差距竟是大到了如此程度,只是一阵妖气罡风罢了,却已经足够逼得他需要卯足了一身的血气气韵才能勉强斩散。

    哪怕云泽从未有过那所谓的强者之心,也从没想过一定要不弱于人,就连走上修行这条路,一开始也只是因为大势所趋,而到后来,便是为了能够解决温饱问题,再到现在,则是为了可以活下去。

    但如此巨大的差距,却仍是让云泽备受打击。

    “还看?看什么看?!散了散了!都散了!”

    罗元明看出了云泽的失落,当即便就起身瞪眼,开始朝着四周挥手赶人。

    大多都是出身贫贱也或十分普通的在场学员,不敢得罪这位早些年前就在学院之中以为人收尸而闻名的光头罗元明,只得相继离去,却也断然少不了背后的窃窃私语。

    顾绯衣有些意外罗元明的举动,但在此间也无暇理会,只是望向低头不言的云泽,神情复杂。

    而当此间终于重新变得宽敞起来,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留下看戏的学员之后,罗元明才终于安分下来,回头看向云泽,心里确实有话想说,就像旁边欲言又止的顾绯衣一样,可话到嘴边,却又想不到应该如何去说,便在迟疑了许久之后,也就只能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将那根用来把尸体头颅系成一串的麻绳从地上拾起,拿在手里。

    “我先去将这些家伙都埋了。”

    说完,罗元明便十分随意地将那些尸体拖在身后,去往后山。

    如果这些尸体还有人要,就只能重新挖出来,倘若没人要,也还能勉强算得上是入土为安。

    罗元明走后,云泽始终低垂着头颅,默不作声,将手中那把样式古怪的长刀重新收入气府,转身就走。

    顾绯衣有些担心,未曾多说,抬脚跟了上去。

    云泽又回到了卷云台。

    烦心的时候,总喜欢在这种地方安安静静待上片刻,看一看云翻雾涌,看一看天际无穷,哪怕心情不会因此变得很好很好,却也终归是要好过先前。

    同一根盘龙立柱下面,云泽已经来过不知多少次。

    唯独这次是因为实力不如人,备受打击。

    顾绯衣在这根立柱底座旁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及膝长发落在地上,黑亮如瀑。

    卷云台上的风,很高,很凉,偶尔凛冽的时候,就会变得像是钢刀一般刮脸而过,刮得脸皮生疼。毕竟按照俗世中的纪年法,如今也已经到了十一月的下旬,再有两天时间,就是应该不会下雪的小雪,再也没有了什么杨柳依依般的拂面柔风,有的,就只是如同后娘耳光一般的烈风。

    也有可能是亲娘

    云泽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从小到大很多事,一些清晰记在脑海里的,一些已经印象模糊的,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转。

    良久,深深一叹。

    “南边的那座大墓,去不去?”

    顾绯衣忽然开口,打断了云泽的思绪。

    她回过头来,看向云泽,像是那一夜曾经见过一般的,笑得格外好看。

    “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你也去?”

    云泽皱起眉头,想到了老道人的先前所言。

    那座大墓,便是有着圣人境界的老道人也忌讳莫深,而其中凶难艰险又如何,也就无需多说。哪怕诚如老道人先前所言,机缘造化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可就像之前面对钟乞游的时候一样,在明知自己不是对手的情况下,如果还要打,要做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夫,就只是在强逞匹夫之勇罢了,这种人根本活不长。

    所以,云泽根本没想过要去南边那座处处都在透露着古怪的大墓。

    但顾绯衣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点了点头,开口笑道:

    “当然要去。毕竟修行之事本来就是九死一生,也本来就是富贵险中求。所以,如果不拼命的话”

    顾绯衣话音忽然一顿,旋即沉默着回过头去,望向远方云海翻涌一阵出神,面上笑意也逐渐收敛,继而变得神情低落,眼神黯淡。

    从没见过顾绯衣这幅模样的云泽有些难以置信,动了动嘴巴,没说话,只是待在一旁安静等待。

    卷云台上,又是一阵呼啸的寒风吹来。

    这位从来都是说话直接,而且做事格外简单粗暴雷厉风行的开阳麟女,被这阵寒风吹得发丝凌乱。她下意识伸手拢了拢,动作之间,难得能够见到一些小女儿家本该有的风情,也终于回过神来,又忍不住颇为自嘲地笑了一笑,轻声道:

    “如果不拼命的话,”

    她转过头来看向云泽,满脸苦涩,眼神里也有着太多太多说不出的酸楚与悲哀。

    “就真的会没命。”

    闻言之后,云泽心头一震,却仍是保持着沉默。

    为什么会没命?

    因为有太多人都在暗中觊觎着她所在的这个极高的位置,都在暗中奢望着她能够不要如此拼命,更在暗中期许着早晚有一天,真就将自己的命给拼没了。

    “而且,别人大多靠不住。就算暂时靠得住,也不可能靠别人一辈子。”

    顾绯衣深深一叹,一只手抓了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轻轻把玩,将目光望向极远极远的方向,有些出神,像是在跟云泽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对于后面这番话,云泽有些莫名其妙。

    良久,顾绯衣收起思绪。

    这位在他人眼中总是高高在上,丝毫没有女儿家该有的温柔体贴,反而要比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更胆大、更粗暴、更有担当的瑶光麟女丢开长发,忽然转过脸来望向云泽,眼神里带着十分玩味的笑意,开口问道:

    “你觉得姜北靠谱吗?”

    “北哥?”

    云泽一愣,想不明白顾绯衣怎么会忽然提到姜北,却也仍是在略作思量之后,轻轻点头道:

    “北哥,人还是很不错的。”

    “答非所问。”

    顾绯衣翻了个白眼,重新回过头去,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望着天上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终于开口道:

    “那家伙,算是我最早的朋友,也是第一个朋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啊,还只是开阳圣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虽然头上戴着一个麟子麟女争夺者的大帽子,但毕竟也是出身在开阳圣地山下农户家里的泥腿子,上山之后,就肯定不会受人待见,谁都愿意在有人欺负我的时候暗中插一脚,哪怕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太容易再被人随便欺负了,但有些时候,哪怕我已经拼上了性命,也还是打不过。所以,从我上山之后,到成为开阳麟女之间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我活到现在整整一十八年以来,最为难熬的”

    顾绯衣眼神黯然,似乎是又想到了那些并不会让人感觉到愉快的过往,但她却很快就从回忆中恢复过来,轻轻笑了笑,继续开口道:

    “我跟姜北认识,是在已经上山好几年之后,年纪虽然还很小,但其实也不算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九岁?还是十岁?具体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那几年。我只记得那家伙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我,活脱脱的一个二傻子。但那时候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所以,我跟他狠狠地打了一架。至于最后的结果嘛虽然我是挺惨的,但那家伙也被我揍成了猪头。”

    也似是又想到了那天的场景,顾绯衣忽然咧嘴一笑,笑得将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一样。

    这件事,云泽曾经在姜北哪里听说过,只是没有这么完整罢了。

    算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两个人,都对那天的事记得很清楚。

    云泽忽然想到了何伟丁启茂,心情立刻变得十分复杂,忍不住扭过头去,望向远处的云翻雾涌,以期能够将那些烦不胜烦的烦心事,全都抛之脑后。

    而在颇为爽快地笑了一阵之后,顾绯衣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也未曾察觉云泽的异样,仍是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

    “说实话,姜北这人其实还算挺不错的,而且我也知道,那家伙曾经喜欢过我,虽然只是见色起意,而且现在还很嫌弃我,当然,我也很嫌弃他。但,当时的我,真的只差一点儿,就会这辈子都认定是他了。”

    顾绯衣话音一顿,低下头去,眼帘低垂,许久才自嘲一笑。

    “上一任的开阳麟子,在我刚上山的时候就是麟子,还是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下流胚子,最喜欢的就是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儿。也是他,从我刚上山的时候开始,就经常带头欺负我,想让我给他做暖床丫鬟。我越不答应,他就越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但那混蛋的年纪要比我大很多,修行时间比我长,修为境界也比我高,我是真的打不过他。如果不是有着山上的规矩,而且我的天赋确实不算差,被师父一直关注着,我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个混蛋还会对我做出什么恶心事他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说着,顾绯衣一双狭长凤眸中,此时此刻已然是寒光凛然,一身狂躁杀机也止不住地沸腾起来,甚至是让这卷云台上本就寒意浓重的高天长风都变得更加凛冽了许多,阵阵呼嚎如同鬼哭一般,卷起云雾翻腾,动荡如波涛汹涌。

    而哪怕这股杀机并未刻意指向谁,却也足够让就在其身旁侧面的云泽一阵不受控制的心惊胆颤。

    这位身居高位,在很多人眼里看来,甚至是比起大部分男人还要更男人的开阳麟女所表现出的杀机之浓重,还是云泽自从与她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

    哪怕是在面对青雨棠时,云泽也不曾在她身上感受到过如此浓重的杀机。

    但却理所应当。

    云泽默默一叹,对于顾绯衣早年间的经历,只有哀其不幸,而并无怒其不争。

    圣地跟世家在很多方面都不太一样,毕竟世家是家族,而圣地则是门派。

    在世家也或家族之中,每一辈人与每一辈人之间的划分,大多都是相当明显,而在同辈人之间,也很少会出现一些年龄差别很大的情况,都在有意控制每一辈人之间的年龄差别,算是各个相对而言规模较大的家族也或世家之中某种不成文的规矩。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为了能在同一个家族之中,不会出现辈分关系过于复杂的情况,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统一培养下一代人,避免会在互相争夺麟子麟女身份地位的时候,总是出现后来者居上的情况,导致更多的修行资源平白浪费。

    尽管后一个理由着实有些残忍,甚至可谓是残酷,但越是大的家族,越是顶级世家,就越是会在控制每一辈人之间年龄差别的事情上,要求得更加严苛。

    而圣地门派则是与之完全不同,是几乎所有的圣地门派,都会在每年固定的时候对外招收弟子,限以严苛也或宽松的天赋年纪底线要求,只为能够优中择优,却从不考虑资源浪费的问题。而如此做法,也就导致了在许多门派之中,一些新入门的年幼弟子,会比同门同代中的其他弟子年纪小很多的情况发生。

    除此之外,尤其值得一提的,便是一旦哪个门派之中的山头长老选定了继任之人,选择退位让贤,其所有师兄弟,一旦达到一定的修为境界与年纪,就都会任其选择,是被分派到门下经营的产业之中做事,还是就此转身离开门派,可以从此以后逍遥自在,也可以另起炉灶自立山头,只在门派发布召令时,才需要重新回来。但却无论选择前者或后者,这些人,就都算是一个门派中的一代人。而除却这些人之外那些修为境界与年纪尚且不足的,就全部都会留在山头上继续修行,被划定到下一代弟子之中。

    很多修行界既定的规矩,说起来都是相当复杂,而云泽当初还在学校时,第一次了解到这些,也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能够理解明白,却又在后来才知晓,这些貌似繁琐的规矩,一旦真正做起来,其实并不会很复杂。

    毕竟有关一代又一代人的划分,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非常模糊的一件事,只能以年龄作出一个大概的标准。

    一身杀机凛然的顾绯衣,终于平复下自己的心境。

    她扭过头来看了眼脸色多多少少有些泛着苍白的云泽,抿了抿嘴巴,没什么心情再说道歉的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上先前的话题,继续说道:

    “每一年,圣地都会举行年关大会,可以挑战麟子。无论愿意或是不愿意,只要是拜入到师父门下的弟子,就必须要上台。按照师父的话来讲,就是他门下的所有弟子,都需要互相印证一年所学,也需要互相打磨,互相竞争,哪怕实力不如人,也要敢打敢拼,如果连这点儿胆气都没有,就不配跟着他修行。”

    说到这些,顾绯衣忍不住苦笑一声。

    “就为这个,在那些年的时候,虽然我一直都是跟在师父身边学习修行,但却连他也一起恨到了骨子里。不过现在想想,师父确实是对的,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闻言之后,一直很有耐心,哪怕顾绯衣说了很多与先前话题貌似无关的话,云泽也一直都是安静聆听。

    就像有些时候,云泽自己也很想找个人倒一倒自己的苦水,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所以才会遇到总会在每日黄昏时分前来卷云台散心的青雨棠,才会跟她说了那么多从不曾与人说过的话。

    可听到这里,云泽却忽然觉得有些忍不住想要反驳一句,想要告诉顾绯衣,她的那位师父,那位开阳圣主,说的话其实并不怎么对,至少在云泽自己看来,如果自知实力不如人,就理所应当尽可能避免一战。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只是莽夫而已。

    但话到嘴边,云泽却又忽然犹豫起来,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或许,那位开阳圣主说的话,对顾绯衣而言就是正确的。

    若有所觉的顾绯衣回头看了云泽一眼,很显然已经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却只是暂且搁置在一旁,不去多说,而是曲起一条腿,又从脑袋下面抽出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摸了摸,继续开口道:

    “就是我跟姜北刚认识的那年,到了年关大会的时候,他又找了个要来见识见识我们开阳圣地年关大会的借口来找我,只是来得要比年关大会更早几天,而且还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更每天都会追在我的屁股后面一只没完没了的啰里啰嗦。但当时的我,真没心情陪他闹,可即便如此,那家伙也一直不肯放弃,就越来越能让我觉得,这人好像真的还不错。可就是在那年的年关大会上,我被上一任的开阳麟子打得很惨很惨,这条腿,也在那个时候被他踩断过,而且还要被他百般戏弄可姜北那混蛋,就只是在台底下看着,连个屁都没放过,甚至还在年关大会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就连夜离开了开阳圣地。”

    顾绯衣口中啧的一声,没有任何伤感,反而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他,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根本不像个带把儿的!”

    她回头看向云泽,挪了挪屁股靠近过来,又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开口笑道:

    “这事儿啊,可是姜北那混蛋的命门,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在乎了,毕竟那时候年纪小,哪怕姜北身为姜家麟子,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种场景,会被吓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像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而且还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还是可以拿来威胁他的,只是得慎用罢了,否则一旦惹恼了那混蛋,我可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出手揍你一顿。”

    言罢,顾绯衣朗笑一声,重新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然后眯起狭长的眼睛,略微挺起腰杆,伸了个懒腰。

    而云泽则是一阵哭笑不得。

    拿这事儿来威胁姜北?不是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出手打人,而是肯定会出手打人。

    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恐怕也就只有顾绯衣才能拿着这事儿来威胁姜北,可若换成其他人,根本就是自己在找死。

    “这事儿,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顾绯衣在伸过了懒腰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忽然开口。

    “如果不是想要告诉你,为什么我先前会说别人大多靠不住,就算暂时靠得住,也不可能靠别人一辈子,只能靠自己才行。毕竟当时的我,是真的以为姜北那混蛋可以靠得住的。”

    这位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却在暗地里被人叫做顾老虎的开阳麟女,眼神里多多少少带着些无奈与伤感,却仍是意有所指。

    就像姜北曾经评价顾绯衣,这女人不是没心机,没城府,只是平日里不太爱用罢了。

    “现在的你,应该也觉得罗元明那家伙挺靠得住吧?而且还有徐老道,乌瑶夫人,还有席秋阳。”

    顾绯衣一一说出这些姓名。

    云泽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只得闭口不言。

    有关云温书当年的事迹,云泽在老道人,也或怀有俊,亦或其他人那里已经听过不少,简而言之,便是当年的云温书,举世皆敌,包括人族九大圣地八大世家以及妖族各大妖城在内的几乎所有大势力,无论缘由是什么,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几乎被云温书得罪了一遍。

    尽管在如今一代新人换旧人之后,许多过往的事情都已经烟消云散,可这些事所牵扯到的许多恩怨情仇却依然很复杂,而终归说来,也多是冤仇大于恩情。

    云泽偷偷摸摸小心谨慎瞥了眼顾绯衣,却忽然发现这位在暗地里被人叫做顾老虎的开阳麟女,正用一副别有深意的笑容看着自己。

    “云温书,是你父亲。”

    顾绯衣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隙。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所以啊,其实在某些方面而言,你跟我是一样的,都有人巴不得你早点儿死,也都在暗中希望你不要太过努力拼命,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能更好的斩草除根。”

    云泽心头一阵发堵。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可顾绯衣说的这些话却都是事实无疑,毕竟无论瑶光圣地也好,皇朝也罢,无论最初的缘由是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双方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

    瑶光皇朝不希望看到云泽还能继续活在这世上,就像云泽也一直都在暗中奢望着瑶光皇朝能够早日覆灭。

    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

    云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仍是不能舒展胸怀。

    他的命,可是那病鬼老爹给的,也是那病鬼老爹救下来的。

    于情于理,云泽都不可能轻易做到将那些早已成了过往的恩怨情仇彻底放下。

    只是有个问题,云泽还想问一问。

    “你怎么知道我爹就是云温书?”

    “这事儿啊,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毕竟之前你们在城中村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像人族的九大圣地八大世家,还有妖族的那些妖城之主,只要稍微下点儿功夫,就能知道那位瑶光太上为什么会冒着天下大不韪,在城里跟人动手。”

    顾绯衣口中啧的一声,一只手托着香腮,转着脸看着云泽。

    “虽然因为一些事,这世上姓云的已经不太多见了,但在前几天师父忽然传音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我还真没想过,你竟然会是那个云温书的儿子。”

    闻言之后,云泽立刻变得有些愁眉苦脸。

    这对他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哪怕早就知晓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肯定会暴露,但眼下还是有些太早了。

    方才不过命桥境,甚至还没追上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年轻俊杰天之骄子的修为层次,就要跟瑶光圣地和皇朝那样的庞然大物做对?

    蚍蜉撼树谈何易

    顾绯衣忽然伸过手来,按在云泽的头上使劲揉了揉,让他一阵错愕。可这位顾老虎却是根本不在意,咧开嘴巴笑着问道:

    “南边的那座大墓,去不去?虽然我没办法保证肯定让你安然无恙,但也会尽力而为。当然,在面对一些老一辈人物的时候,或许我也不太能够靠得住,但肯定是要比姜北那混蛋强得多的。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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