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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老道人深夜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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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少年人不懂碑上文字应该怎么写,便连“先考”二字都没有,乌瑶夫人也不介意,一笔一划描摹着当时字迹,将真名与化名一并刻出,再在末尾留下云泽落款,最后吹去上面木屑,就算完成。

    手里捧着这块木碑,乌瑶夫人手指细细摩挲,又抬头看向自己当初在找到这座坟时,立在坟前的那块石碑,略作踟蹰,最终还是将那块看起来更加场面,也更加肃重的石碑往旁边挪了挪,而将木碑立在坟前正中。

    幽幽一叹过后,乌瑶夫人对着两块墓碑的矮坟出神许久,不知何时眼角就又一次泛起泪光。

    一声鸦噪,听得让人心烦。

    乌瑶夫人恍然回神,转身时不留痕迹伸手抹去眼角泪痕,随后便就正见到院子角落里的一棵枯树上,一只红眼乌鸦正蹲在枝头,腿上绑着一截竹筒。

    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只红眼乌鸦的乌瑶夫人当即一愣,旋即黛眉紧蹙,挥手间,一道乌光闪现,将那红眼乌鸦直接打散成烟,而后又将那独独留下的竹筒挥手摄来,掀开竹封,取出其中纸条,用两根手指夹住,一展而开。

    只看一眼,乌瑶夫人脸色便猛地一沉。

    “老不死的狗道人!”

    口中暗骂一声,乌瑶夫人手指一抖,一团黑火便将那张身为登门贴的纸条烧成灰烬。

    高耸胸脯深深起伏一阵,自从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始自称妾身的乌瑶夫人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平复下自己有些过分激动的情绪。到最后,乌唇轻启,有口难言,最终还是深深一叹。

    乌瑶夫人回头看向低矮坟茔,再度出神,神情复杂,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转身去到前厅,拿了新的贡品线香和纸钱,又拿起摆在围墙一角的竹条扫帚,不嫌麻烦,亲力亲为,将院子里的落灰落叶全部打扫干净。做完这些之后,这位妖族圣人才终于跪坐坟前,换掉了坟前的许多贡品,再手指一撮,漆黑火焰点燃线香,插在坟前,也特意准备了一只火盆,用来给人烧钱。

    身为妖族圣人,乌瑶夫人比谁都知晓烧钱无用,可即便如此,也是一边规规矩矩认认真真,一边心心念念泪眼婆娑。

    星河璀璨,明月相伴

    同一星河明月下,整整挨了一天一夜还多雷劫加身,已经落到满身焦黑,头发倒竖,就连胡子都已经没了一大把地步的老道人,正盘腿坐在卷云台下第一级台阶上,瞧着手里那只被云温书随着镂空螭龙纹珮一同留下的黑色鸦羽重新在一团黑烟中变回红眼乌鸦,嘴里一阵咂舌,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太过冲动,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收场,避免挨打。

    那日云温书被瑶光圣地与皇朝联手围杀,老道人未曾出手相助,反而遁出不知多少里,直到云温书命桥已断,拼尽了最后一口生机底蕴杀出重围时才终于出现,却已经无力为天,就一直都被天下人所诟病。毕竟云温书虽然满世皆敌,可毕竟也是一代天骄,被誉为往古来今第一人,恨其生在此代的同时,又何尝不会心生敬仰。可老道人身为云温书的忘年交,往日里最为密切,却事到临头,非但未曾出手相助,反而逃遁离开,只在最终尘埃落定时才终于回来看了最后一眼,就断然会被天下人所不齿。

    老道人懒得解释,也无心解释,而他那日为何逃遁离开,又究竟去了哪里,这一整个天下,真正知晓当时真相的,便是到了今日,也方才不过双手五指之数。

    乌瑶夫人不在其中。

    老道人也始终都在躲着她,不敢再见这位故人。

    一来是生怕自己又会想到当初一老两少游天下的场景,二来则是不知如何才能解释。

    至少在老道人看来,乌瑶夫人是该恨他的。

    倘若在当时,老道人不会顾虑其他,不会逃遁离开,而是选择立刻拼上性命阻拦瑶光圣地与皇朝,或许那时那日之事,也就不会发生,甚至是连今时今日的整个天下,都会大有不同。

    老道人深深一叹,将双手揣入袖中,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星河愁眉不展。

    乌瑶夫人始终放不下云温书。

    也是,毕竟那时两人约定的婚期都快到了,可却偏偏发生那种事,而乌瑶夫人到最终也是没能如愿以偿嫁给云温书。

    即便如此,乌瑶夫人也以妾身自称,以未亡人自居,更在原名乌瑶之后加了夫人二字

    老道人怕啊,怕见了乌瑶之后,会比那位夫人更加不堪,率先哭出泪来。

    小狐狸脚步轻巧,在结束了听风入耳的神通之后,就悄无声息下了台阶,未曾惊动还在卷云台上的青雨棠。却是走到此间才终于发现一身焦黑的老道人正坐在台阶上,容貌背影都认不出来,若非嗅觉灵敏,还能闻见那股已经若有若无的酒臭味,小狐狸也不敢相信眼前这破破烂烂比起凡俗街巷里那些整日乞讨的老叫花还不如的人,会是堂堂圣人。

    小狐狸放慢脚步,在老道人身旁停住。

    卷云台上的玄机,除却当事的两人之外,也就只有此间两人真正知晓,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便连一院之主的姜夔与化名席秋阳的杨丘夕都不曾察觉。

    老道人双手揣袖,愁眉不展,苦苦哀叹。

    “再坐一会儿,天不亮的时候我就启程,去一趟乌瑶夫人那里,顺便祭拜一下云温书。登门拜帖都已经送出去了,也就由不得我再临阵退缩。但这一趟去啊,还不知道得多久时间才能回来,极有可能就赶不上十月初的院内月比。届时,我若当真赶不回来,云小子就交给你了,你得看护好他的安危才行。当然,我担心的不是犬肆那崽子,而是犬氏部族的那个老仆人,一大把的年纪了心眼儿还不正,生怕院内月比的时候他家那个小崽子出现什么意外,从来了之后就一直没走,躲躲藏藏在学院周围,到院内月比的那天,一旦见到犬肆那崽子不敌云小子,肯定就会现身找麻烦。席秋阳那小子我不太放心,当然也是跟他的身份有些关系,毕竟也是学院的刑罚堂长老,不管想要干什么,都得受困在学院里的规矩之下,老道我也是怕不解恨,到时候回来了,一旦听说了,还得亲自跑一趟犬氏部族,太麻烦,还是交给你来处置比较妥当。”

    说着,老道人一拍气府,取出一只青铜八卦镜,摆在了小狐狸的面前,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还不想暴露自己,所以啊,这东西就暂且借给你,里面存放了一道阵法,施展开后,可以遮蔽一片不算太大的范围,能让你出手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察觉。直接收下即可,虽然老道我也不想被人发现,但这一趟出去,去得地方比较偏僻,我也会挑选小路,就没什么太大的机会被人发现,不会挨骂,就暂且用不太到。你便安心用着就是,等我回来了,自会找你去取。”

    “为了避免挨骂特意炼制出来的?”

    小狐狸口吐人言,蹲坐在一旁,幽冷眼瞳中满是戏谑。

    闻言之后,老道人神情一滞,悻悻然撇了撇嘴,不曾回答。

    但小狐狸却也顺理成章将那八卦镜收了起来,心下更是动了心思,要如何才能将这八卦镜彻底贪下,以免多少次想要出手解决麻烦,却最终碍于可能暴露,只得强行隐忍。

    青丘白狐一族毕竟早就覆灭,仇家势大且在妖族中占据着重要席位,一旦暴露,后患无穷。

    却也似是看出了小狐狸的心中想法,老道人当即冷哼一声。

    “别想着能把这件法宝贪下来,老道我可还得指着这件法宝免遭人骂呢。”

    但小狐狸却是没有被人看穿了想法的窘迫,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更直接开口问道:

    “不能再炼制一件?”

    “这东西可是取了造化青气根源炼制而成的,虽然只是老道我当初炼制这只青玉葫芦剩下的边边角角,但你若是能找来,无需太多,一指来长即可,辅料我来出了,便再帮你炼制一件又何妨?”

    老道人翻个白眼,而其口中所言,也彻底打消了小狐狸再炼一件八卦镜的天真想法。

    只是未曾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只是用来遮蔽气机的八卦镜,主料竟然会是造化青气根源这种罕见圣物。

    老道人忽然起身,拍拍屁股,腾起大片黑灰。

    “得了,上边那姑娘下来了,咱们也该走了。但老道我还是得嘱咐一句,今日之事,你就暂且烂在心里,别跟任何人提,尤其是云小子老家山上的那些人。”

    老道人深深一叹,边走边说。

    “自从云温书那日被瑶光圣地与皇朝联手围杀之后,我便未曾再见乌瑶,可她却在十几年前曾经送信给我,说了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跟云小子那极其神秘的老家山上的那些人有关。尽管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可终归还是小心提防着最好,毕竟人心叵测,最难度量。”

    闻言之后,小狐狸面上颇为人性化地皱了皱眉头,眼神狐疑。

    可老道人却未曾继续多说,只将小狐狸送到弟子房所在悬空台下的阶梯跟前,便就此止步。

    “行了,送你到这里,抓紧时间回去吧,也免得会被后面那姑娘发现。”

    老道人忽然面色一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我也该动身去乌瑶那里了。”

    “但愿你能完好回来吧。”

    “嘿,承你吉言了!”

    老道人摇头哂笑一声,又忍不住深深一叹,转身一步迈出,脚下缩地成寸,一瞬恍惚,便就彻底消失在这座学院。

    十万里山水路长,便是老道人这般神通,也得走上一段时间才能行。

    次日,清晨。

    云泽在恍惚间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而在对面床铺上,怀有俊也已经早早起床去上课,弟子房里再无他人。

    一口酒气缓缓吐出,云泽就彻底清醒过来,回头看了眼似是仍在熟睡的小狐狸之后,便轻手轻脚下床,却是率先便在气府中取出那件黑金刀匣,将其摆在床尾后面的空地上,是从来不太习惯将这件东西带在身上。

    最初的时候便是如此,尽管说不出其中缘由如何,但就是莫名的不太喜欢。

    毕竟孟支离理应知晓他并不擅长刀剑械斗,却仍是锻造了这把寒光映月刀,尽管总的说来这刀还算不错,足够算得上是一件灵兵,锻造材料也是极好,近乎是将孟支离所有身家中最为珍贵的那些全都拿了出来。可若如今再想,云泽就大抵猜到了孟支离锻造这把寒光映月刀相赠的目的是什么。

    那在往常看来对他极好的表姐,终归还是与云鸿仁有些不同。

    云鸿仁看重的究竟是谁,暂且不知,但此事一过,孟支离真正看重的又是谁,就已经变得清清楚楚,格外分明。

    云泽与云开,在他们眼里,大抵是被当作两个人。

    “到今天我才知道,像你这样的性子,竟然也会有人喜欢。”

    云泽开了个玩笑,在弟子房门外练拳。

    云开只在他脑海中嗤笑一声,意味不明,未曾回答,转而便就继续冥想,不声不响。

    但云泽却忽然收了拳势,摇头一叹。

    “如你这般的性子,其实更容易活下去,尤其是在日后,到老天爷真的撑不住了的时候,就得看谁比谁更狠,谁比谁更不要命。到那种时候,想得多不如做得多,所以,终归是你要比我更容易活下去。”

    (那可未必。)

    云开再度出声。

    (咱们两个谁不知道谁?我就只是看着狠,不要命,但却想的比谁都多,也比谁都更惜命,毕竟这条命不能算是我的,只能算是你的。反倒是你,看着想得多,想得周全,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却比谁都不惜命,比谁都胆大。)

    “这我倒是没发现。”

    云泽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重新摆开拳架子,继续练拳。

    一套五步拳,来来回回已经练了不知多少遍。

    比不了云开只在遐想对敌就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套拳法,连名字都没有,全部都是大开大合放长击远的路子,甚至已经隐隐有些搏杀术的雏形,若能继续钻研下去,说不得还真就能够从武功技法脱胎换骨,成为一种搏杀术。

    在席秋阳的学问而言,武功技法,到搏杀术,到搏杀大术,再到搏杀真解,称呼一次次更换,却并非是如常人理解的那般招数层级分类,而是一种招数的层层递进。

    武功技法吃透了,就能推演形成搏杀术,若能再将其中道理吃透了,搏杀术也便就是搏杀大术。

    而一旦能够做到返璞归真,将搏杀大术的道理全部吃透之后又有自己的领悟,就是搏杀真解。

    一步步,逐层递进,便是席秋阳的学问所在。

    不得不感慨,在修道路成的大势之下,席秋阳还能做到追根求源,而并非人云亦云,得过且过,就大抵算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所在。

    一上午,云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练了几遍这种基础拳法,直到怀有俊下课归来,才终于最终守势而立,却也已经满身大汗,一身血气气韵沸腾不止,俨然是已经十分临近彻底沉淀,让云泽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意外。

    但再看时辰,怀有俊今日下课时间却是有些晚了,而且走路的姿势也稍显不对。

    “泽哥”

    怀有俊见到云泽就在弟子房前练拳,脸上当即堆笑,一瘸一拐快步凑上前来。而在其身后,还跟着许多一年七班学员,脸色都是有些不太好看,见到云泽之后,也都跟着怀有俊一般叫着“泽哥”,但却很快就被怀有俊全部驱散。

    待到回去弟子房后,怀有俊嘴巴一咧,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一瘸一拐的模样更甚许多,生生捱着遍体疼痛去到自己床铺那边坐下,一边取来上次还未用完的药散脱下弟子服,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道:

    “犬肆那个狗孙子越来越放肆了,我就这几天没再去他跟前卖笑,那狗东西今儿个就趁着下课时间自己找上门来,把我们一群人都堵在那里。我自己挨揍也就罢了,但犬肆那狗孙子却连其他人也都没放过,一阵拳打脚踢啊!要不是我提前跟他们透了底,说了泽哥您是两度突破才到命桥境,说不得从今往后我就真的没法儿再在班里继续呆下去了。嘶——”

    药散敷在伤口,怀有俊当即脸色一变,倒吸一口冷气。

    云泽只在旁边一边清洗毛巾简单擦拭满身汗水,一边安静听着,知道怀有俊嘴里骂骂咧咧的那些臭话彻底说完了,方才终于开口道:

    “今天下午我要去趟后山,你也别闲着,中午吃过饭后就去弄些子弹来,再把你的枪也借我用用,我先熟悉熟悉,也免得到了院内月比的时候用不习惯。”

    闻言之后,怀有俊当即一愣,却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两眼一阵精光乱射,咧嘴大笑。

    “放心吧泽哥,早就知道你得用,小弟我两天前就已经准备妥当了,足足两大箱,够您随便祸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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