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4个半宰相
在苏威正式登上他的舞台前,杨坚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要做。
新帝登基,旧王何去何从?
这是杨坚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按照惯例,禅让后,对于前朝的皇帝和王爷,例降一级,爵位为公,北周末代皇帝周静帝被封作介公。
王或爵,只是一个名称而已,这并不是问题,核心问题是如何对待和处理他们。
这是杨坚的烦恼,也是他的第一个重大考验。
他有很多种选择,事态也具备无限种发展的可能性。
虞庆则站了出来,他献上了一个杨坚想做,但不好明说的建议:尽诛宇文氏。
这是看似必要而正确的决定,也是一种不得人心的选择。
杨坚和宇文氏都属于关陇集团的核心圈子,杨坚篡周立隋之所以如此顺利,很大程度上这只是权力的内部流转,只是庄家由宇文氏换成了姓杨的。
这并不涉及到游戏规则的改变,大家手上的筹码并没有变少,游戏还可以接着玩,甚至不少人还有额外的奖励。
这虽然损害了宇文氏一家的利益,但保证了大家都能继续玩这个游戏,都能乐在其中。
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王位的适当流转,换另一家做庄家,也能带来一些新气息。
这是整个关陇集团支持杨坚的前提。
杨坚也是关陇集团核心分子,满朝文武,和他非亲即故,甚至大半都可以攀上二代三代的亲戚。
如果杨坚举起屠刀,即使只限于诛灭宇文皇族,也必然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打法。
但如果不彻底清除宇文皇族,就会成为一颗钉子,始终插在杨坚的心头。
他本来就根基浅薄,得位又不正,经不得政局上任何的风吹草动。
最大的危险,就是内外勾结,利用宇文皇族的力量和影响力,去造反。
宇文氏一家,虽然经天元皇帝胡搞乱玩而崩盘,但却是名正言顺,根深叶茂的大树,难保不出几个忠臣孝子,或是类似杨坚的阴谋家,用杨坚的方式来对付自己。
让宇文氏存留于世,还是将他们彻底诛杀,以绝人望,这确实是个问题。
杨坚心中早已做了选择。
宁可他对不起这个世界,也不要让这个世界辜负他。
因而,虞庆则一提出这个提议,杨坚立即表态赞成。
而第二代领导核心层的高熲和杨惠(雄),明知不可,却也不好阻止。
但有一个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就是杨坚找到的三个帮手之一的李德林,他好几次坚决反对虞庆则的提议,并且和他展开辩论。
这惹恼了杨坚,因为虞庆则的建议其实就是杨坚自己的想法。
他感受到李德林的意志力,知道无法说服他,不由恼羞成怒地说:“君书生,不足与议此。”
于是,所有宇文皇族,全部立即伏诛,以绝天下之望。
但宇文一族,还有一棵独苗。
他就是现在叫做介公的原周静帝,他依然在杨坚的严密监视下,苟延残喘生存了几个月。
直到江南陈国的使者出现。
使者此行的目的,是向北周静帝递上国书,但走到长安时才发现,世界变了。
北周不在了,现在帝国叫隋朝,它的主人叫杨坚,使者傻眼了。
杨坚故作大方,他派人将陈国的使者送往介国的介公(周静帝)之处。
这个意外的事件,提醒了杨坚,让他下定决心,留着周静帝,始终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隐患。
于是,在陈国的使者拜访完周静帝的第二个月,周静帝非常配合地死于介国。
宇文皇族终于被灭族。
反对杨坚进行清洗的李德林也独自承担了后果,他虽然没有被赶出朝廷,却从此与权力中枢无缘。
但他毕竟是山东士人的代表,是帝国的图腾之一,他依然屹立于杨坚的朝中,但逐渐成为一个边缘化的大臣和重臣。
充其量,他就是半个宰相。
杨坚的第二代核心团队杨雄、高颎、苏威、虞庆则,加上半个宰相李德林,四个半宰相集团正式形成。
他们就是号称“四贵”的宰相集团,虞庆则踏着宇文皇族的尸体,赶上了末班车。
四贵之中,最后一块拼图,就是苏威。
他姗姗来迟,但最后出现的,总会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苏威一直追求理想中三个“正确”,正确的时代,正确的环境和正确的人,只有这三个条件全部满足时,他才会出山施展自己的才华。
当北周权臣宇文护依靠强力,将苏威招为女婿时,他为了避祸,逃入深山,以诗酒自娱。
他认为宇文护不是一个正确的人。
宇文护败亡后,杨坚又有篡立之心,苏威赶紧辞官,再一次逃归乡野。
北周将亡,新朝未定,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时代。
尘埃落定之后,隋朝气象万千,勃然成长,这是一个正确的时代,也是一个正确的环境。
于是,杨坚一纸召书,苏威就再不犹豫,轻骑出山。
他知道,他遇上了一个正确的人。
他也确信,他自己的时代即将来临。
事实证明他值得拥有这种自信。
苏威深得其父和其家世代为官的精髓,杨坚和他一席相谈后,对其大为倾倒。
因为杨坚本来就是其父苏绰治下的官僚,因而,苏威的政治理念和政治框架,深得杨坚之心,君臣二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为政治而生,也可为政治而上下求索。
杨坚化家为国,是一个将自身所有思想和行为,物化成为整个国家的意志,并且想让它渗透于国家日常的生活之中。
苏威更是深得其中三昧。
他非常精辟地提出一个理论,他假托他父亲苏绰之名,说是苏绰的经典传世理论,“唯读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何用多为!”
这是一种以小家庭的孝道,化为国家层面的忠孝,是一种高明的洗脑思想。
治国先立本,本就是思想,苏威提出,导孝为忠,化悌为顺,形成绝对的父权和君权崇拜。
这就是杨坚求之不得的效果。
但是,这种军政一体化的教条式管理理念,蕴含了对知识文化无比的轻视,理所当然地遭到当时名士的指责和反驳。
国子博士何妥当场就发现并指出,苏威理论上的欺骗性和绝对性,他用了三个有名的思辨反问,去证明苏威的荒谬。
第一苏威所学,肯定不止孝经。
这本身就是欺君。
第二苏威说,这是他父亲苏绰的教诲,如果是真实的,那苏威就是不遵从他父亲的教诲,因为他读了别的书籍。
这就是不孝。
第三,如果苏威之父苏绰没有此语,那苏威编造此话,等同于欺君。
从逻辑上说,何妥的说法成立。
但他却并没有掌握杨坚认同苏威谈“孝”的实际的政治意义。
何妥的孝,更多的是孝本身的本质内涵。
而苏威和杨坚一样,是个纯粹的政治家,他们所谓孝,是国家伦理层面的忠孝,目的在于培养一种绝对服从的社会道德,以利于中央的集权,特别是皇帝的集权。
苏威和何妥都没有错,但显然,杨坚更需要苏威的理念。
杨坚,是北周出身的隋朝开国帝王;苏威,是北周政治体制和政治理念奠基者苏绰之子。
他们本就是同一路人,相同的政治理念,让他们的相遇,碰撞出灿烂的火花。
苏威终于在一个正确的时代,正确的环境和正确的人的领导下,大放异彩。
杨坚立即给苏威委任了五大核心职务,以表示对苏威的敬重和重视。
这五个职位都是实职要职,政务当然极为繁重,但苏威安之若素,也没有举贤自代之意。
这立即招致了传统力量的反对。
梁毗站了出来,他上书正面弹劾苏威。
梁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代表了背后传统的关陇贵族的声音,杨坚立即感觉到了压力。
杨坚压力的渲泄管道,流向了高熲。
这是杨坚上任以来,第一次和关陇集团的交手,杨坚并没多少直接的对抗经验,也没多少把握可以战胜他们。
显而易见的压力,高熲心知肚明,为了让杨坚多一些回旋的余地,也为了给杨坚赢得多一些时间,高熲迫于压力,上表请求逊位。
关陇集团来势汹汹,来意不善,朝野之中暗流汹涌。
杨坚,及其钦定的第二代领导核心,能不能坐稳江山,也成了一个问题。
他们,即将迎来几场生死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