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已经饱了?
杨叔怔愣,往日送去梅园的饭食都是过着自己的手,但今日确实还未曾去过。
“小六今日的功课查了么?”裴旻问杨叔,“去看看吧,你们也早些用饭,小孩子贪玩,不盯着点,今日便要叫他混过去了。”
裴小六正在自己房中背着今日新学的文章,他入学迟,本就比塾里其他学生落后好些,若不晓得努力,便愧对了相爷一番心意,原先他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念上书的时候。
只是不知怎的,天气分明暖了,门也关着,窗户外也没有风吹进来,他猛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杨叔明白裴旻的意思,将剩下的下酒小菜都布好之后,便告退下去。
越奚吃撑了,保暖思困,这在小猫的身上展现得更加明显,他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终是觉着快撑不住了,便颠着小步子顺着裴旻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本来还想再站到裴旻头上的,想着这样能不困些,但是他伸手去勾到了裴旻的发丝,忽然想起自己被摘元醒来后,裴旻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梳发的场景,最后便只在裴旻耳朵上扑了扑,靠着颈窝坐了下来。
怕自己掉下去,越奚用尾巴勉强半圈住裴旻的脖子,小爪子牢牢勾着衣衫,无意识地蹭了蹭裴旻。
“以前没瞧出来,越山这么讨小东西的喜欢。”楚泽渝这会儿已经有些醉了,手肘撑在桌上,支着脸,双颊泛红眉目含水,他喝不了几杯酒,“当真是铁骨柔情么。”
越奚头一次见到楚泽渝的醉态,以往在宫里时,楚泽渝总是滴酒不沾。
陈执见他这幅姿态,便想带着人回家,朝裴旻道:“阿渝醉了,马先放你这儿,我带他回家。”
裴旻原本还有事要同陈执商议,但也不急于今晚,便准备答应,谁知楚泽渝却不干了。
“不回家!”楚泽渝挣脱陈执的手,说,“外头还没打更呢,尚早,不回家。”
陈执为难地看了一眼裴旻,裴旻道:“若真不回也可以,我这儿地方也多,让周娘帮着收拾便可。”
“那也不住你家。”楚泽渝说,“要回去的。”
说完后似乎是怕陈执现在就带他走,便朝陈执又说了一遍:“只是现在不回家。”
越奚被楚泽渝难得的姿态赶走了困倦,又沿着自己放在爬上来的路溜到桌上,裴旻一路都护着他,怕他摔到地上。
桌上凌乱摆着残羹碗筷,越奚走得小心,避开了他们放在桌上的各种器具,到了楚泽渝跟前,歪着头好奇看着楚泽渝,旁的不说,小鱼儿的这幅模样,的确勾人得紧。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裴旻,裴旻见他回望过来,嘴角升起浅淡的笑,越奚觉得自己心中不甚明朗的心思被他这道笑容戳穿了,喵喵叫了几声试图掩饰自己,不再看裴旻,但也没有看楚泽渝。
随即,他便被楚泽渝抱到了怀里。
“乖仔。”楚泽渝在越奚的毛毛脸上亲了一口,越奚挣扎起来,又听见他道:“乖仔,想不想看舞?”
越奚挣扎不脱,只觉得楚泽渝不是浅醉,而是醉得不行。
这里统共三人一猫,都不是会跳舞之人。
裴旻和陈执相互望了一眼。
楚泽渝不愉道:“乖仔不信我。”
“好了好了。”陈执试图打圆场,“把猫还给越山,咱们回去了,等回去了,你想看什么舞我都给你找人来跳。”
楚泽渝摇头:“那不一样。”
说完,他伸手一指门边立着的斩夜刀:“阿执。”
陈执:“……”楚泽渝说的舞什么,他这下算是明白了。
但陈执偏巧不会舞刀,他的刀法是他的父亲一手教的,重在实用,一招一式都十分干净利落,在战场上陈执能做一枚定海针,可自己岚君要的那种风韵流转的舞刀确实是难了。
但偏偏楚泽渝一双翦水秋瞳直看着他,陈执骑虎难下,正要硬着头皮答应时,裴旻给自己斟上酒一口抿完,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说:“我来吧。”
音落,楚泽渝和越奚一齐转过脑袋,看向裴旻。
“你别抱这么紧,小爪刚吃完,太紧了他会不舒服。”裴旻在越奚头上揉了揉,说:“小侯爷舞刀似一块磐石,无趣得紧。”
裴旻说的虽是事实,陈执却感觉自己被平白刺了一刀,不爽得紧,说:“相爷许久没活动了,可莫要闪了腰。”
“斩夜刀而已,重不过五十斤,隐龙卫也就提提这个了。”裴旻单手提起斩夜刀颠了颠,又挥舞几下试着手感,确实有几年没碰过刀枪棍棒了,他虽不是为了替陈执解围,但也并不想出糗,“尚可,舞着正合适。”
他提着刀进了花厅外的院中,黑夜里明月光清冷寒凉,刀刃的寒光反衬出了裴旻颀长身姿,楚泽渝突然抱着猫站起来一起跟到院中,正要随意寻个地方席地坐下,陈执便拉过他坐到带出来的椅子上。
陈执忍不住笑:“哪里学来的,怎么跟小孩儿一样总爱坐地上。”
楚泽渝回头瞪了他一眼,复又继续看向裴旻,陈执就立在他的后头,双手抱胸,虽然和裴旻关系十足铁,可这种时候总爱带着攀比心,故而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哪怕他知道自己舞刀也就几斤几两重。
越奚的眼神一直放在裴旻身上,裴旻自十六岁在秋闱中夺魁、被调入礼部后,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过拳脚,也不在穿着劲装武服,和文人一样规矩戴着冠穿着宽袖衫,宫绦一束腰间悬坠着玉佩,这些年来似乎都已经教人忘了,裴相最初便是习武的人。
裴府夜里少有点灯,一时除了花厅中的灯光外,只泠泠月光打在裴旻身上,他缓缓举起刀,宽袖随之翻飞张扬,无风卷下院中晚开的桃花,朵朵完好未曾有败,落至裴旻腰间后又炸开扬入空中如雨瀑般旋落,越奚看得痴迷,扒着楚泽渝的腿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被劲烈刀气卷着的桃花一瓣不慎向他飞来,越奚下意识闭上眼睛用前肢埋住自己的头,耳边突然响起当啷一声响,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陈执拍手赞赏:“畅快!”
楚泽渝酒也醒了一半,眼睛里含着光,期待地看向陈执。
陈执俯首在他额上吻了吻:“求你了,莫要为难你夫君。”
啧,楚泽渝耸肩,裴越山说得不错,陈执无趣得紧。
陈执:“……”
裴旻趁着他们二人打趣的功夫将越奚单手抱起,另一手握成拳状,未提着刀,他今日回府卸冠洗了地泉后便再未束发,学着岚君常用的那样用缎带将头发在脑后拴着,这会儿长发越过肩垂在胸前,越奚顺势勾了一缕拽进爪子里。
“抱歉,许久没用刀,兴奋起来控住不好。”裴旻说,“没伤着吧。”
陈执还以为裴旻在同他们说话,说:“你那刀气烈,但也凝实,只要未被那桃花瓣击中便无大事,倒是你,接了那花,教阿渝替你瞧瞧吧。”
陈执这般一说,越奚才发现斩夜刀被裴旻扔到了一边,担忧地往裴旻另一只手敲过去,可他现在太小了,又被裴旻抓着,看不见那只手。
“上回你带给我的外用药膏还有,我晚些时候自己抹上便好了。”裴旻说,“刀舞完了,楚太医可还满意?”
裴旻甚少这般称呼楚泽渝,话中带着送客的意思,酒醒了一半的楚泽渝自是听得明白的,虽不知他这般着急是作甚,但他本就打算看完舞刀便回去了:“满意得紧,越山若是得空,还替我练练阿执。”
陈执恼羞起来:“泽渝!”
楚泽渝并不理他,说:“马儿也先放你相府了,我们走回去,醒醒酒也顺道消失,明日我教阿执来给你送新药,你说的那膏药我也有印象,快有一年了,该是换了。”
裴旻说:“那便麻烦你了。”
楚泽渝和陈执离开也没惊动杨叔,杨叔此时正严守着裴旻的吩咐,在裴小六屋里盯着他做功课,周娘做了饭也没去吃,最后还是周娘见他们一直不出来,将饭菜装进食盒提进去,才救了裴小六一命。
桌上的东西晚些自有人收拾,裴旻只带上了剩余的半壶酒回了梅园,时隔好几年重新提刀舞了一回,虽然是耍花枪,但身体里压抑着的铁血似乎活了回来,他没有尽兴,可斩夜刀已经被陈执带回去了,他搬来相府后为了避嫌,别说刀,连马都没有置备,便只好再喝一会儿酒,醉是醉不了,但也能让这会儿的自己舒服些。
越奚却不这样想,他还记着陈执说的话,被裴旻带回梅园放在地上后便努力跳起,想要去抱住裴旻方才手上的那之后,掰开手心看看伤得怎么样。
裴旻看到他急切的样子心中一暖,说:“殿下莫要勾臣的衣服了,云锦千金,勾坏了可不是如今的殿下赔的上的。”
越奚一愣,恼他故意转移了话题,便当真伸出爪子去勾他的衣服,当真被他撕了线出来。
“哎,殿下莫动手。”裴旻也顾不得手里还提着酒,直接扔下砸在地上,幸而没碎。
越奚以为他心疼衣服了,却听他道:“果真留不得你的指甲,小心翻了肉,倒时便要喊疼了。”
裴旻席地坐下,握拳的手放在膝上,越奚这回够得着了,便过去用小脑袋顶了顶那拳头,见他还不松开,便拿肉垫轻轻在裴旻手腕上拍了几下,催他快放开让自己好好看看。
裴旻忽然笑起来,说:“殿下当真要看?”
越奚喵了一声。
那不是废话么,越奚想,裴旻怎么这般磨蹭。
“殿下答应臣一事,便给殿下看吧。”裴旻说,嘶了一声,眉头微皱,“是有些疼。”
越奚闻言,喵喵叫得更急切了,肉垫转而拍向裴旻的腿,担心拍手腕也会牵扯到裴旻的伤。
裴旻说:“唔,殿下答应的话,那就喵两声。”
越奚心里嫌弃他磨叽,但还是乖乖的喵了两声。
“那殿下便是答应了。”裴旻笑起来,摊开一直握着的手心,“等殿下恢复人身,赏臣一个吻罢。”
摊开的掌心完好无损,连丝破皮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