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碰头与允求

    一更天。德章帝不在避暑山庄，山庄的守卫与戒备倒是没有松懈。哪怕已临近亥时，夜幕之下，各处因有人巡视，也就亮起不少灯火之光。不管是近了无暑清凉殿与延薰山馆那边，还是一旁的颐志堂，又或是松鹤清樾，几位宫中小主这会儿暂住的地方，也都有值夜的小太监去来回查看，很是仔细。

    同行宫中奴才一道巡视的，也有德章帝留下的人。也许是为了卖好，山庄里的奴才当着外人的面，反复叮嘱手下人。“贵人们还未同皇上一起离去，你们巡视时多醒着神。”对底下人是这种做派，可转头对上御前的人，就是腰板也软下去了，还得不住点头，再与人赔笑脸，“这边已经瞧过，您看呢？”

    马苑丞今夜依然留在了山庄里，他难得勤勉了一回。“你们先在这边歇着，我去四处看看。三更天后你们再替换我。”与旁人交代过后，他就朝着山庄西边去了。按着他的习惯，往往是从西边绕到东边。一路之上，有见到这位苑丞大人的人，也都是点头哈腰着与他见礼，唯恐自己把他给得罪了去。

    等马苑丞走到四面云山附近，不知何时潜入进行宫的人才悄悄露面。“马苑丞。”这会儿四下无人，鬼鬼祟祟跟了马苑丞一路且一身奴才装扮的人，也就大起胆子叫起人来。待他走到马苑丞正面后，则是拱了拱手，随后又从腰间取了一块牌子。不急着与人言明来意，而是先要马苑丞仔细看看那牌子。

    初闻有人叫自己，马苑丞许是有些亏心，又怕是夜路里撞了脏东西，等牌子一到手，他倒是精神了不少。下意识瞥了四周是否有外人在，而后也不说话，把牌子递给那奴才，就朝着前方指了指。那是一条小路，夜下依稀可见，两旁有着不少草丛与树木。待给来人指了路，他便率先朝着小路而去了。

    马苑丞也是会寻地方，经这小路而上便是四面云山的山顶。这里，当属是整个行宫的最高处。在这最高处，立有一座单檐攒尖顶的方亭。站到亭子里去说话，自然是没有人能偷听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虽说知道这是京中来的人，可马苑丞也是没见过他的，若没有方才那个牌子，他自不能相认。

    只见来人摆手道，“不敢，在下常某。”他指了指还在马苑丞手中的牌子，又道，“受希林大人所托，有些事想问问苑丞大人。”二人相见，除了牌子可为自己人的佐证，这报了家门后，若想说正经事，却还得落个手势出来。再次拱手后，就当着马苑丞的面一起一落，也就有点像是打太极的招式。

    这种谨慎的法子，自然是希林想出来的。马苑丞见状，倒是彻底不疑心了。“常大人好。”他回了一个拱手礼，而后问道“不知希林大人需下官办什么事儿？”马苑丞此时还没有被行宫人员撤换一事生了警觉之心。见到眼前的人，自然也没有多少惶恐之意。“常大人若不弃，一会儿马某请酒与您。”

    见马苑丞心里只有吃吃喝喝一事，自称常某的这位难免心中鄙夷了一些。也就是趁着夜色之中，他才没掩饰自己的不屑目光。“那我在此先谢过苑丞大人了。”与之客套后，再次确认四下是否有人，才说起正事。“希林大人早有嘱托，若行宫官员发生撤换调动一事，便要我来问问，问明白好传话。”

    马苑丞闻言，倒是佩服起希林心思细。他微微一笑，“到底是大学士，与下官这等人是不一样的。常大人只管传话，此回行宫人员调动是小事，无需过于惊慌。前几日皇上在时，有些人当差被挑了不是。说到底，不过是皇上找茬，将心中的不痛快发作到奴才们的身上。陈航在御前，也是挨了骂的。”

    自称常某的家伙不敢轻信，也就再次追问道，“皇上因何故心气不顺？”问罢，又是追问了一句，“哪位小主惹怒了皇上？”说到小主，他的目光就朝着诸多殿宇的方向飘去，“大人可知贵妃如今何在？”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以为德章帝气不顺是为了贵妃的事，自然得问明白一些，才好去回话。

    马苑丞笑呵呵着摇头，“天子心意最难揣测，若真是为了女子动怒，也得是为了贵妃的事情。”他不想承认自己无能探不到虚实，也就随口应起话。再顺着眼前人的目光去瞧，才道，“皇上在意得很，只怕除了御前的极少数人知道贵妃到底在何处，旁人是摸不清的。此事，我也是愧对希林大人期望。”

    马苑丞在与人私下相见时，他们口中的皇上也还没有歇息。并非是德章帝不想歇下就寝，而是哲郡王承海又主动求见。二个人在帐内谈话，除了大总管守在外头，倒没一个奴才敢凑近的。陈航也没有法子，他又拦不得主子和承海，也就只得吩咐小太监先去请人预备下主子和哲郡王的夜宵，“快些。”

    承海性子也不急，只是不喜欢把事情拖沓着去办。帐内也没有第三人，他也就还是叫皇上一声“晟哥”。“今儿便是九月初五，再有二个时辰，就到明日，距十五也就连十日也不足了。珩英什么人，晟哥你最清楚不过。避暑山庄那边，那个马苑丞瞧不明白，可珩英却是会有所警觉的。若是去晚了。。。”

    哲郡王的话没说完，但德章帝是听明白了。承海见皇上没说话，又追着道，“眼下我是没有办法证实行宫的贪墨案与他有关，可朝中内外，凡是与贪墨牵扯上的事，哪回能绕过他毅亲王。倒是不怕他留有什么后手，横竖不过是再拉起旁人来当替死之徒罢了。可就是那些银子，我不甘心叫他贪去的。”

    皇上指了指自己一旁，就与承海一同坐到了帐内的地上。承海也不客气，与皇上平起平坐后，又与德章帝道，“行宫那边只有几位宫中小主在，我猜想，依着马苑丞其人的能耐，大约也会松懈。若是我去探一探，抓他个现行，也不怕谁当场抵赖了去。”说罢，他神色却有了二分迟疑，只瞅着皇上。

    皇上刚想对承海摆手，大总管却拿着夜宵进了帐。他身后也跟着四个小太监，那四位公公见哲郡王与万岁爷平起平坐，心下都是惊讶不已。陈航把十碟饽饽点心摆好后，就领着人又出了帐。皇上拿了一碟点心递给承海，才道，“你的心思，朕明白。”德章帝明白归明白，可皇上却没有点头的意思。

    承海接了那碟点心，方才的迟疑之色，也就顺口说了出来。“贵妃也在山庄。宫里头，若是咸福宫的事有珩英的手笔，你说他会不会也要借机在行宫那边闹出些动静？”哲郡王也不是硬要与皇上耍聪明，而是说了一种可能。虽然大多人都以为事情若与贵妃有关了，皇上处事之道就完全变了一回事。

    陈航再次进帐，他这回拿着的是热茶。也是正巧，就听到了哲郡王的话。陈公公是垂首递茶的，大总管心里却翻腾起来。有些话不好说，他倒是想抬眼去瞧瞧主子的神色，可这会儿，他也是不敢。唯有快速把热茶给万岁爷和哲郡王换了，再端着二个空盏出去。直到帐帘落下，大总管才缓缓喘着气。

    承海眼瞧晟哥吃点心时手上慢了半拍，他也不开口继续催促皇上拿主意，而是以一种极其惊讶的目光去与皇上对视。那双目之中的惊讶，完全是在无声诉说着“不会吧”这句话。他倒是忘了自己的本意，而是反复摇头道，“可太孟浪了。”旁的话，哲郡王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哪怕心里佩服德章帝。

    皇上只当不知承海悟出了什么，他就是不承认，也不反驳。心里反复斟酌，等把手上的那碟点心都用完了，才与承海颔首道，“再等个几日。初十吧，初十你再掉头去往避暑山庄那边。总要等行围开始，那时你有动，也能糊弄住一些人。穆克登朗到了御前，也能吸引住一些人的目光，方便你行事。”

    晟哥总算如了他的意，承海高兴着点头。他见皇上把目光再次投来，忙起誓道，“我懂。”他即便是去了山庄那边，也是悄声去。甭管事情如何办，有什么风声，也会尽力不与贵妃有牵扯。承海心里却不禁发虚，万一他与皇上的事让太后知道了，他可就是把慈宁宫给得罪了，那可真是死也要瞒住了。

    皇上哼笑一声，“你懂什么？”却又递给承海一碟饽饽。皇上还是不把话说透，“朕思来想去，倒是也没有什么可提点你的。”哪怕哲郡王猜测贵妃并不在山庄中，皇上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拍了拍承海的肩头，笑道，“万事小心。朕却不怕你办不成事，就怕你大意了，反而叫旁人把你给坑害了。”

    承海以肩撞了皇上的肩，笑道，“那是不敢大意。总不能丢了晟哥你的脸面。”这事一定，他眉头也是松了不少。“晟哥，你早些安置吧。我若是再不走，大总管指不定在心里要怎么怪着我。”他又有了说笑的心思，起身告退时，也是大方接下了皇上又递给他的二碟点心，根本没有什么客套可言。

    见陈航再次进帐，皇上就把余下未动过的点心饽饽赏给了大总管。不等陈航谢恩，只道，“贵妃那边如何？”宫里宫外，能与他直言不讳着说起贵妃的，德章帝以为便只有陈航了。问是问过了，却也没指望陈航回话，而是又摇头道，“叫人盯紧密折，你也不用特意提点承海什么，他不会碎嘴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