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闲谈说奴才

    离一更天还有小半个时辰，宫里各处也该是下钥之时。按说此时此刻，紫禁城该是静悄悄的，可挨着景阳宫的钟粹宫里却是起了出热闹。钟粹宫里灯火通明，一进院与二进院都站着不少奴才。这边的嘈杂之声，也就断断续续传到了景阳宫那边。显秀在静观斋里捧着佛经看，被搅扰得自己无法静心。

    显秀眉心不展，“姑姑，您去瞧一瞧，外头怎么乱糟糟的。”景阳宫临着钟粹与永和二宫，又与承乾宫是对角。容妃与诚嫔跟前的奴才也不会是没有规矩的，而承乾宫，至今也还没有人居住。怎么猜，她也猜不出都这个时候了，哪个奴才敢在宫里搅扰得不成样子。这佛经，看不进去便只能放下了。

    杜落出去约摸有一刻工夫，再次回到显秀跟前，却是摇了头。“是钟粹宫里传的动静。奴才临着景阳门朝西边望了望，钟粹门外站了不少太监和宫女，似乎是皇后娘娘的仪仗在那边。奴才怕惹眼，便回来了。今儿怕是探问不得，只能等明儿个给送水送膳的奴才过来了，奴才再细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显秀不认为姑姑会瞧错仪仗，才抬眼与杜落相视，姑姑就又摇了头。“只听得一些训斥和叫喊的声儿，可也不真切。兴许是哪位小主或是奴才惹了事。”说罢，姑姑又道，“这么个阵势，也不知道今夜几时才能消停。小主若是怕心静不下，奴才就把佛经先收着。您倚着引枕，先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显秀把佛经递去到杜落手中后，才一抬手，方才进殿的夏书就把温水端给了她。显秀接下茶盏微抿一口，没有应姑姑的话。“不怕自己睡不好，反而是怕入眠误事。娘娘不轻易整这动静，他们也都是有分寸的。万一闹到最后，各宫各处都要折腾起来，也是闹心。姑姑将笔墨拿来，夏书你来动笔吧。”

    炕几才摆到显秀的床上，显秀又道，“之前在档子上，我见过你几回落笔。旁人都是只会右手写字，你左右手倒是都写得精巧好看。横竖我也没事，学你左手的能耐怕是不大可能，只当打发工夫了。也不用写些什么，就是写些佛经吧。”她心痒夏书那手好字已是许久，今儿倒更像是她的收之桑榆了。

    杜落也搬了绣墩凑到显秀床前，她仔细瞧了夏书几个字，也忍不住点头。夏书被姑姑的目光并没有打扰到，姑姑心里则是另起了一副盘算。她心里盼着景阳宫能有个首领太监，更盼着静观斋的奴才们能有大出息。南余心思活络，细细教着，自会是小主的帮手。宫女里几人，若说持重，她倾向夏书。

    姑姑想过宫女，自然又想着公公。属于静观斋的几个小太监，杜落倒觉得四人都越发长进。她这边歪首支颌，眼珠子也就是滴溜溜着转。姑姑斟酌之态，也就落到了显秀眼中。“姑姑这是在担心外头的动静？”显秀拿起夏书写好的一张纸。她没有读心的本事，这会儿就没有办法一猜就猜一个准了。

    杜落心事被打断，也就抬眼与显秀微笑道，“正如贵人所言，娘娘轻易不整肃宫廷，而那边也都是明白人，奴才并不担忧他们。”她目光一错，落到了夏书身上，又是一笑，“奴才方才想着，夏书姑娘很持重，往后与南余自会成小主的左膀右臂。奴才整日与宫女一处，对几个小太监就所知不多了。”

    夏书因为抄写佛经的差事，听姑姑夸赞，也就没有搭腔。只是微垂首又软了腰背，算是示意她谢杜落的话。显秀见状，也就颔首，“人也是如其名，有几分书卷气。”显秀心中也是认同杜落的话的，转头与姑姑相视道，“吴喜来倒是乖觉了。不过他们四个中，周寿义说老成也不是，更像是夫子先生。”

    杜落失笑，摇头道，“您是想说他过于规行矩步？”似是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周寿义的言行举止，又笑道，“小周子有时，是有些叫人气厌，不过对于小主这样刚入宫的人来说，夫子先生的架子多一些在身上，才是好事。一味纵着又媚上，这样的奴才只会教坏了宫里的小主。夏书，你觉着他们如何？”

    夏书一直不应话，专心致志对着眼前的佛经。直到姑姑主动问起她，她先撂下笔，先看过显秀，又看过杜落，才斟酌道，“赵福达与钱禄礼，都是机灵的。吴喜来跳脱，却是忠心。周公公虽然刻板，可想着的都是怕小主出错受过。他们四个，各有好处，凑在一起，静观斋有他们在，才是福气之事。”

    杜落闻言，便与显秀颔首，“虽然被她一说倒有些像是凑一桌马吊牌与纸牌，可话的道理还是有的。这四个人凑在您面前当差，小主不亏。头几个月，奴才心里发愁过，觉着吴喜来当不好差事。就想着万一哪一日他留不得景阳宫了，临时补来的人只怕也难长久。如今他们四个行事，是更叫人放心。”

    显秀思忖杜落的话，也就直接问起来。“姑姑只赞他们四个小太监，偏偏落下宫女，可是春知叫您发愁了？”见姑姑颔首，显秀也没有避着夏书的意思，将经书翻了页展开在她面前后，才与姑姑道，“小宫女，年岁轻，性子还未定，有些天真烂漫，活泼跳脱的劲儿，急不得。我是留意过她几回的。”

    眼见显秀没有避开夏书的意思，姑姑也就大方接起了话。“小主留意过？”她心里回想了一些事儿，“奴才倒是记不住有什么事了。既然小主起了头，倒不如与奴才细说说。奴才瞧她，是以姑姑的眼光去看。小主瞧她，是主子，又不全是主子。奴才愿闻其详。”杜落也不专横，倒是认真请教起来。

    显秀摆手笑了笑，“您可别摆着请教我的意思。”谦虚一回后，也就细细与杜落讲道，“您说我在侍奉皇上一事上不上心的时候，那阵她也是被我罚过的。若是性子不好的宫女，有些小脾气也是不见怪。她认了罚，明里暗里，可是没有怨怼过。抱怨的话也没有讲一句。那时候，我就觉着有意思了。”

    显秀又道，“我记着那会儿还是七月里呢。被我罚在日头下去筛茶，这活计也不怎么好。她倒是硬气。”见杜落若有所思起来，显秀也就再次笑了笑，只是话声小了一些，“兆祥所里那位还在储秀宫住着时，没少给咱们找茬。春知撞着了几回，却也是有些傻福气，也没惹出什么大事儿，平平安安。”

    显秀与奴才说到孙答应时，也是引起了夏书的微微点头。而显秀见姑姑也跟着点头，则继续笑道，“我在慈宁宫挨罚那几日，虽说在我跟前伺候的总是南余和夏书，可春知也不是不当差的。有些人来往景阳宫，奴才之间蹦着几句闲话，都是常事。春知在外头，却是没落什么口舌之争，也是不傻的。”

    想起自己曾在慈宁宫里受的罚，显秀笑意收了收。说到挨罚之事，自然也忘不了皇上把她抱走的事情。“皇上把我从慈宁宫外带走，敬事房也是乖觉，跑咱们面前卖了一二分好。当时春知在外面院子当差，她偶有的活泼跳脱，却也没有与敬事房的人指责不是。这么几回下来，我很难对她有所失望。”

    杜落不由颔首，“小主把旁人的好处，记得好明白。是奴才思虑不周了。也罢，再多教教她一些。”因为显秀的几句话，姑姑也就暂歇了要把春知调离的心思。说罢，她也笑上了，“贵人方才说她有些傻福气，这么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她调入景阳宫当差时，管着她的管事便是与奴才这么说的。”

    显秀说了春知许多话后，也问起了姑姑。“倒是东盈，不知姑姑怎么看？”并非显秀心中不满东盈，从那个姑娘调到静观斋里来当差，显秀对她是挑不出什么错的。她依旧是没有避着夏书去问杜落，“她与南余，在我心里也是不分上下。比起南余的殷勤，她是不抢着做什么，可她却也并不惹人厌。”

    提到东盈，杜落也是来了精神头。两个眸子竟然像是放光，“南余和夏书可成左膀右臂，东盈，又是极好的一个。”姑姑摇头感叹，却是笑道，“奴才也不是夸大其词，她若在一个嫔位小主身边，年岁再长一些，应个掌事姑姑的差事，也是轻松得很。奴才看好她，却收不了这样的徒弟，教不出什么。”

    杜落这番话引起了显秀的心思，想想往日东盈的做派，显秀颔首道，“她是不差。”而后也是一笑，“还是要叫姑姑受累。静观斋里的四个小宫女和四个小太监，只能全赖您仔细教着了。”显秀也知自己位份低，自然也就觉得若是东盈换去了一个位份不低的小主，自然前程是要比现在好上许多的。

    杜落摆手，“这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这会儿，钟粹宫的动静也还是没散。姑姑瞥向明窗外，收回目光后，又道，“奴才不知自己能伺候小主多久，可只要在一日，便会尽心。真若有一日奴才伺候不得您，东盈如今跟着的是贵人您，往后未必做不成景阳宫的姑姑。皇上对您，也是有些心意在的。”

    显秀没想到姑姑最后会把话绕到了德章帝身上，微楞之余，却没有多少在意。心里想着的是皇帝心意不可太过当真，嘴上却也得应一应话。“这些便是太远的事情了。倒是皇上能有一点心意，皇后又慈悲，这才是万幸。嫔位我是不敢想，宫里诸位姐妹，谁也不比谁差，往后，也还会有新人进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