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没说又说了
卯时。苏束人刚出主殿,今日来慈宁宫例行取信的公公就到了。嬷嬷见来了人,忙迎了上去。只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人请进殿内。只身站在公公前,且先挡住了去路。等苏束站稳了脚,她便笑道,“且慢。”而后,又掸了掸帕子,“先不忙进去,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待你听懂了,再去不迟。”
苏束人将人挡住时,今日当差的公公便是一愣。可能来慈宁宫当差的人,却都不是蠢笨之人。在嬷嬷面前,先是躬身,然后颔首道,“嬷嬷可是另有其他吩咐?若是有需要为您效劳之处,只管开口。”在旁人面前可以吆五喝六,可苏束却不是旁人,太后面前的第一红人嬷嬷,他是必须要巴结着的。
嬷嬷刚要开口,却瞥见慈宁宫东门,也就是打徽音左门那儿,正有当差的奴才奔着主殿这边一路小跑。她这一瞅,自然知道当是有后宫小主来给太后问安了。这才对着眼前的公公抬了手,示意他暂且先等一等。直到那小跑来回话的奴才到了近前,嬷嬷才抢先着问话道,“是哪一宫的人来慈宁宫了?”
跑来回禀的公公,别瞧人家是连喘着粗气,可该守的规矩半点也没忘记。就见他躬身与嬷嬷道,“回嬷嬷的话,今儿也是奇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宫里的各位小主都到了,只是皇后娘娘还不曾来。奴才来讨个示下,是这会儿就留下容妃与诚嫔,叫其余人散了?还是等皇后娘娘来了,再同她们说呢?”
苏束倒是没料到其余小主到得这般早,方才被嬷嬷叫等着的那位公公,就见苏束严肃着与来禀事儿的太监道,“她们可说了什么话?在门上当差的人里,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了小太监摇头的回应,苏束想了想才道,“等皇后来了,你再将我请去。眼下,叫她们就先在外头略站一站吧。”
等小太监又是一路小跑离开,苏束才抬眼,又与一旁的公公道,“主子年岁大了,昨儿又为着大皇子的生辰宴耗费了不少精神头,也就没有多少余力费在笔墨上。这该送的信,自然还是要有的。只不过,书信之余,也另有话要交代。一会儿你进去,听了什么话,除了在皇上面前,都不可泄露出去。”
当差的公公此刻还不知南三所的变故。哪怕苏束此刻话说的不透,但是在宫里能当差的人,都是有些小机灵的。这公公忙点头笑着应了,“多谢嬷嬷提点。奴才当差,知分寸。尤其是传口信这种事情,绝对不敢泄露主子们的旨意。不进得避暑山庄行宫的门,奴才绝对想不起来太后吩咐了奴才什么。”
见公公应了,苏束却不急着让他进去。只是压低了声,又与他道,“你进去前,我再与你交代几句旁的事情。”这才又将南三所的事情说了,目光也是死盯着他,“你若是出了慈宁宫,若有人拿这个事儿来同你打探?”话就说到这儿,不是嬷嬷不继续往下说,只是因为这公公马上抢过了苏束的话。
公公连连摆手,变了脸色道,“嬷嬷明见,奴才不敢多嘴多舌!”从苏束口中知道南三所的事儿,好家伙,他没有几个脑袋经他去祸害的。若有人打探到他面前,吐露这事儿,自己小命不保之余,还得连累了全族人。他是穷苦人不假,可也不代表他就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世上可还有别的亲族在呢!
哪怕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见他能知道什么事儿不当说,苏束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也就哼笑了一声,拦住了他摇摆的手。“错了。若是有人问,你该说的,还是要说。主子想过清净日子。事情一日没查明,太后娘娘仁慈,是不会偏听偏信什么。”见公公神色不解,嬷嬷才又说这许多话出来给他听。
自苏束否了他的话,公公脑袋就有些发蒙。只将嬷嬷的话掰开揉碎着在心上,仔细咂摸了几回,他才慢慢点头。“奴才懂了,嬷嬷只管放心。”见苏束又连问了自己二回“真的懂了”,自是信心十足着与苏束道,“若是不懂,怎么配叫您特意与我说了这半天?那不成了棒槌?主子就想过清静日子。”
苏束这才笑着颔首,“孺子可教。”说罢,这才给公公带路。领着奴才进殿,这殿门一开,扑鼻的膳食香气就飘了起来。嬷嬷特意回身瞧了公公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彻底放了心。主子今儿,是起得早,用膳也早。起得早不是刻意为之,可用膳早,却是做给别人瞧的。但愿这奴才是个聪明人。
膳桌上,此刻早摆上了各种珍馐美味。太后端坐在上首,却没有动筷的意思。一抬眼,就瞧见苏束领着人进来了。公公跟着苏束走,他这鼻子也算灵的,至少闻出了不少美味佳肴。才停住脚步,就见苏束回话道,“白费了膳房的心思,您一口不动,这传信之事,岂不更没精神?主子,好歹进一些。”
太后却不应嬷嬷的这一求,只是指了指嬷嬷身旁的公公,“你把信给他吧。该传什么话,你们自己做主。”说着,太后就坐着不言语了。在这会儿,她面上颜色也是真的不好看,可却不是涂抹了什么东西,只是这夜歇得是委实难受。就寝不得安稳,精气神自然要差。可她,却不是没有话要叫人传的。
见太后如此说,苏束连忙跪了下去。她这一跪,这殿内的人,还有谁能不跪的呢?嬷嬷这着急样子,扮相也是极好。“主子这话,就是折煞奴才们了。宫里,哪有奴才做主子的主的?这岂不是没了礼数和规矩。总不能因为皇上离京去行围,就有哪些黑心烂肺的人要蹦出来当道。紫禁城没这种道理。”
苏束不光说,说了以后,还对着身旁的公公瞧了一眼。公公倒是领悟得极好,忙顺着苏束的话接了腔。“回太后娘娘的话,嬷嬷所言,也是奴才的心里话。奴才只能做跑腿之事,可万万不敢在万岁爷面前胡传、乱传您的话。宫里头,只有太后您能为奴才们做主,却没有奴才可以指着您做事的道理。”
嬷嬷自是在垂首,公公的话,她也是都听见的,便忍不住笑了笑。心道,这奴才倒是有眼色。而后,敛了心神,又抬眼与太后道,“膳房的公公在您面前,可从来都是不敢随便的。您昨夜推了他们前儿上的单子,又另点了这些下去。您瞧,这一道道膳食,可都是他们用了心思的。也不必全鱼宴差。”
公公的头也是垂着的,他却不敢像苏束一样将自己的头抬起来。见嬷嬷说到全鱼宴,公公才发现今儿殿内的早膳也是有些意思的。方才只觉得是珍馐美味,可这嗅来嗅去的,怎么鱼腥气那么重?膳房手艺没有那么差,自然不能盘盘都带鱼腥。也就是这全鱼宴,才能有这事儿。可这鱼,寓意不好吧?
就在公公琢磨着太后是不是拿它比喻深居后宫之中的她如今也成了别人粘板上的鱼肉时,太后倒是叹了一口气。“他们在膳房当差,倒还是妥帖的。”叹气之余,又道,“也不知延璟今儿用过膳没有,你记得打发人去告诉小水子,让他先在皇子跟前好好当差,不可委屈了孩子。我这精神,是顶不住了。”
小水子?公公前一刻还纳闷是谁,下一瞬间却直在心里暗骂自己蠢。太后面前,能有几个小水子?那必然是如今在慈宁宫中暂顶着楚公公差事的那位太监。可这么一想,公公心里却又敲起鼓来。太后能把水公公派去皇子身边,这南三所的篓子,得牵扯出多少人和事儿啊。顿时觉得一些人可真混账。
苏束自是应得无比快,又很是心疼太后道,“主子,有水公公在,还能苛待了皇子?您心中总是想着不要委屈了这个又不要薄待了那个的,却不想想您自己。奴才在边上瞧着,才是真的又为您着急又为您委屈的。这宫里,眼下明明就是您最委屈。养好的身子,还没舒坦几日,这就又不得清净上了。”
太后又连连“哎”了几声,苏束这好劝歹劝的,总算是叫太后又拿起了汤匙。可太后才舀起一回,就又放下了。见苏束又要劝,太后却道,“事情没查明之前,我也不好冤枉了谁。皇后往日主理后宫,自然也是学的不差的。她,也不会冤枉人。可内务府与敬事房,还有南三所,总会有不知好歹的。”
虽说这会儿,公公难免觉得膝盖和腰板都因为跪得有些酸疼,但是他却没漏掉太后说出的每一个字。今儿来慈宁宫当差,可真是意外多多。他往日也没少耳闻后宫的事情,太后这叭叭地一说,他可是顺着话意想到了许多事儿。啧啧啧,甭管是谁,这矛头岂不是就差明着说毅亲王如何如何了?乖乖!
太后这说了半天,再望向跪着的公公,也就挥手道,“糟心的事情,我就不说了。你只将信送去行宫吧。旁的事情,说与不说的,都不好叫皇上跟着不安。”说罢,却当着他的面,问起了苏束,“听说小水子昨儿在宝蕴楼抓了好几个奴才?查吧,若是无错便放了。不好叫宗亲们也跟着咱们悬着心。”
公公与苏束起身时,又亲眼瞅着太后揉着她的额头。太后指了指旁边的奴才,“这些未动过,拿下去分赏给宫中的小主们。柔恪不喜鱼腥,另叫膳房做她常用的送去长公主府。这孩子也是识大体,受了委屈也不言语。今儿,免了问安。只叫皇后和容妃,与诚嫔,这三人进来说话。我累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