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流言与情分
寅时。五更天才到,给咸福宫中送东西的人也是雷打不动的这时候过去了。只是今儿,过去的却也是个首领太监。因为天色尚早,他还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云爷,昨天的那一关,的确不容易过。你这是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要震住了我们。只不过,慈宁宫那边,二三更天时,可就是闹开来了,太医院的几个太医,都去了。”
云光正站在咸福门里,这门虽然开了,他却没有把这说话的鱼公公给请进去。二人,就那么一人在里一人在外,隔着咸福门的门槛说话。听说太后染病,云公公也还是那么一副镇定之色。只是在神色中,有了些许不认同。“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至于就因为来了一趟咸福宫见到我,就能气病了。”
在鱼公公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中,云光却皱起眉头。“你特地来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宫中又将流言四起?劳累你一个六品首领太监做这个差事,大材小用了吧。”宫中各处,这首领太监虽然叫法是一样的,可品阶却不同。好比云光,他是首领太监,却是在品阶上比慈宁宫副总管楚康还高的。
鱼公公朝着身侧一旁的地呸了一声,“当公公的,做到五品,那运道自不用说了。但你我二人,好歹都是先帝提拔起来的六品太监,可是咱们在做事上,什么时候讲究过身份了。大材小用,那是说文臣武将的,我可用不起。这回来瞧瞧你,就是怕你死的太快,小光子,你在我面前可就别不识好歹。”
咸福门里此刻还有往来的一些小公公,搬运东西时,不管云、鱼二人如何说话,他们也仿佛没听见一般。鱼公公说起先帝,云光才面色微动,仿佛从前那些的恩怨是非都挨个在眼前重演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正眼去瞧眼前这个同自己斗了大半辈子,却也称兄道弟了大半辈子的鱼公公。渐渐笑起。
云光这一笑,惹得本想再讽刺他几句的鱼公公颇有几分不自在起来。“紫禁城里,如今搭台唱戏的多了,有些人我也看不清。你如今领的差事不好做,我也未必轻松到哪里去。不知道咱们再见是什么时候,或者也没有机会再见的。”他说着说着,倒没有忌讳了。“云爷也好,鱼爷也罢,哼,走了。”
直到咸福门重新关闭,云光也没有再说什么旁的话。他与鱼公公,算是宫中太监里品阶最高的了。便是德章帝身边的陈航,哪怕再是一位太监总管,宫中诸人再如何敬重礼让,那也不过七品。他与小鱼子,当年也是为先帝掌着内务府事情的。往事不可追,他摇了摇头,转身也就绕过影壁朝着后院去。
卯时。五更天一过,杜落早就领着奴才侍奉好显秀洗漱等事。她给主子上了一杯烹好的桂花温水,才站在一旁道,“昨夜出了两桩事。主子一会儿在慈宁宫时,可要当心。”姑姑只将两桩事情粗略讲给显秀听,然后,又把话头引向了坤宁宫那边传来的话,“陈设入档的事情,奴才也吩咐过大家了。”
显秀对于外面说太后是被皇上和咸福宫的人气病,却不以为然。她只点点头,对这事儿不大上心。可另一桩事,却引得她咋舌。“四五更天时,我就觉得外面似乎有人唱声‘天下太平’。因为不是很真切,又是在睡着,只当自己梦魇了。不想,倒是真事儿。公主才封了靖穆,奴才就挨罚,可真是。。。”
话没往下说了,显秀放下那盏桂花水,只觉得奇怪。“不管是谁罚的,让大家别在外面嚼这个舌头。宫里的事情,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被渲染的要了人命。就算是皇后娘娘罚的,也必然是那宫女做错了什么。这种热闹,可别凑过去。咱们就在景阳宫这一亩三分地里把‘老实’二字给扮好了。”
显秀交代杜落时,坤宁宫中却没有皇后坐镇。皇后只带了嬷嬷,匆匆赶往慈宁宫侍疾。一路上,皇后也是暗自头疼。还没想着怎么那个章程整治内务府的太监们,皇额娘那边就又乱上了。同行报信的慈宁宫的太监,也只有把脑袋垂下,万万不敢惹了皇后。谁都瞧出来了,今儿的皇后是真的很生气。
辰时。没随着皇上去木兰的那些妃嫔们,也早早得了消息,可没有一个敢不来慈宁宫的。不同之前,就算每个人都知道了太后病了,且也不让来定省,可大家也还是一个不漏的都到了。容妃与诚嫔自是打头阵的,各领着一列人在慈宁宫外站好等候。这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但谁也不敢扭头就走。
外面的人等了小半个时辰,可里面的皇后也等了小半个时辰。几个太医轮番诊脉,皇后也不敢打扰他们。她在殿内虽然尚可有一座,可也坐得不踏实。“楚公公,请你跑一趟军机处。这时候,庆亲王他们必然在那当差。不论到时你在那边看没看到毅亲王,只需要如实把太后的情况告知庆亲王便是。”
楚康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称了一声是,就退出了慈宁宫。冯嬷嬷见楚康退了出去,她扭脸看着皇后,却生怕主子忧多伤了身子,“容妃她们只怕还在外面等着。您不发话,她们也是不敢走的。的确,就算叫她们进来,也解决不了什么。只是,这侍疾的事情,就算您要做,也还是需要找些帮手的呀。”
皇后没有有意要把妃嫔们晾在外面,她也是心焦得很。经由嬷嬷一提醒,她才道,“让她们都散了,各回各处。只把诚嫔与瑜贵人留下,你去告诉容妃和全贵人,等酉时了,再来慈宁宫替我与诚嫔和瑜贵人。让慈宁宫的水公公,去南三所盯着。我不管是哪一处,皇嗣那边,绝对是不许出任何岔子。”
皇后在来的路上生气,是气慈宁宫的人不该耽搁到今儿才来报给她。太后发病是在夜中,那么就该在夜中敲开坤宁宫的门。等诚嫔与瑜贵人打外面进来,看到的皇后那是一副怒容之色。见了诚嫔和瑜贵人,皇后也不多说什么,指了指一旁的座,示意二人入座。这时候,太医们才陆续来到皇后跟前。打头的,还是上次的那位太医。“太后如何?我只听实话。”
在太医与皇后回禀时,果然是如云光所料,宫中的流言蜚语又开始了。一方面是说咸福宫的闲话,皇上不孝,留了守门的人,以此气倒了太后。另一方面,说中宫刻薄靖穆公主,罚了公主跟前得脸的人去提铃。这两桩事,无论哪一桩,都让人觉得那么蹊跷。在容妃听褚让给她回禀时,已经巳时了。
宫中各处,都知道了皇后罚了公主身边的人。靖穆呢,倒也早早叫人去同母妃说过这桩事。自己女儿讲是讲过,可容妃脸上的神情,在听完褚让的话后,却也怒容不消。“当初皇后让内务府把名单送过来时,我也是千挑万选的。没想到,倒是给靖穆送过去这么一个蠢人。叫屈,只会叫屈算本事吗。”
外面有些人希望见到容妃与中宫失和的场面只怕是见不到,容妃这话里话外,恨的都是那个挨罚的宫女。褚让斟酌一番道,“主子,奴才有些不同的想法。”褚公公见容妃看了自己,这才继续道,“引起后妃之间失和,造成皇上后宫大乱,这是其一。更要以此显示公主无驭下之能,得封未必名正。”
容妃听了奴才这话,倒是即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她在正殿踱步了一个来回,只将褚公公的话再三思忖。“真是好算计。”说算计,容妃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说过算计,她深吸一口气道,“等皇后回坤宁宫后,你去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如实回禀她。只让她拿主意便是,我会全力配合她做好的。”
如今,这宫中流言当中的一位正主,靖穆公主,以及那位提铃的宫女,倒是对外面的事情没有太大关注。公主坐在床畔,看着由奴才帮着上药的宫女,只有叹气。“昨儿你要是不报那些委屈,也就不会挨罚了。连着三日提铃。。。”靖穆想起了在慈宁宫看到的那幕,板著之罚,这可都算不得轻省。
提铃的宫女趴在床上,歪首看着没在说下去的公主,她那两臂,这会儿早就酸痛得不行,故而脸上,只要旁人碰了两臂,就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了。“奴才就是见不得您受委屈。哪怕挨了罚,哪怕您就算不认同,可若再有下一次,奴才还是要说要做的。您快回去歇着吧,奴才还是可以忍得住的。”
给提铃者上药的,也是昨儿在公主跟前的那位宫女。她只上药,见面前这死心眼的人还是那么死性,差点气的想重重给她揉一揉两臂。不过,也是没忍心就是了。她陪着公主回了住处,却难得多话了。“皇上和皇后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有时候钓鱼先上饵。给些甜头,好叫那些人能步步错下去。”
公主这才正眼打量这个侍奉自己许多年的宫人,颔首之余,却耸肩道,“外面什么样,你们也不用去理会。只是可惜她了。这三日提铃,只怕一日难过一日。”靖穆叹气后,又道,“皇玛嬷那边病了,咱们也少找些是非,这才是给皇额娘分忧。晚上让膳房加一道蜜藕,给兄长送去。他最喜欢用藕。”
宫女笑着应下,“公主和大皇子情分深厚,往常,内务府差事办的若有遗漏了,只要是大皇子知道了,定要把他的东西都给您送一份来。手足情深,这才是最好的。奴才看,不光要给他送一份蜜藕,奴才陪您在南三所‘不闻窗外事’,咱们做些手工玩的,没有几日,大皇子也到了有庆生宴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