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偏僻山村
在赵向军开始亡命之旅的时候,跃州市机关内倾向主抓生产的一些领导纷纷受到清算。凌涛、董少波等人被关押在跃州地委党校内,进行自我反思和批评与自我批评,还时不时的接受群众的批评教育。
主抓生产的领导靠了边,跃州市各级党政机构和企业出现了真空状态,坚持要把发展路线争论清楚的这帮人陆续被充实到这些机构里来。戴利仁理所当然担任了服装厂厂长,顶了赵向军的位子,而张爱武由于是光明中学的毕业生,文化程度不错,就被安排到跃州市委办担任秘书。为了扩大胜利战果,他们准备要将主抓生产那一帮人的活跃分子一网打尽,要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转化,可是几番抓捕下来,始终还没抓到莫璋扬和林解放。
那天的大雷雨中,莫璋扬和林解放和赵向军分手之后,两人一起踏上了逃亡之旅,他们要逃往莫璋扬老家安文县的山区躲躲风头。
莫璋扬是跃州地区管辖的安文县人,36、7岁的样子,人长得精精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被汗水、雨水浸得湿透的的确良衬衣,他在前面带路,不紧不慢的走在通完安文的红枫古道上。跟在后面的林解放,剃着一个短平头,圆圆的脸,个子不是很高,目光坚毅,他穿着没有领章的军服,身上也全是汗水、雨水。
莫璋扬是50年代师范生,毕业后分配到跃州市光明中学教语文,他不但教学方法很有一套,课堂教学比较谐趣,文章也写得很好,学校的师生都很喜欢和他交朋友。他的妻子是学校的教英语的刘闻芳老师,几年后,有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有一次,凌涛作为市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市长,到光明中学视察学生工作开展情况,听到学校校长汇报工作条理清楚,文采斐然,就问校长这汇报稿是谁写的,校长如实汇报是出自莫璋扬的手笔。凌涛一向爱才,不久,在他的一手运作下,莫璋扬就被调到跃州市委办,成了领导们的笔杆子。工作出色加上凌涛的提点,莫璋扬很快就被提拔,担任了市委办秘书科长,一直跟着凌涛起起浮浮,前段时间,根据市委的指派,带队到服装厂做群众工作,直到这次受到戴利仁这帮人的冲击。
林解放是光明中学的毕业生,莫璋扬曾经担任过他的一年的班主任。有一次,班会课上大家讨论对马克思的“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这段话的看法,班上的学生多数是讲无产阶级应当消灭一切剥削阶级,世界上没有了剥削阶级,人类就会得到解放,自己也自然而然得到解放。而林解放却说:“如果一个人自己的思想还没得到解放,怎么解放别人?即使把那些受剥削的劳苦大众解救出来,那靠什么给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呢?因此,无产阶级必须先解放自己的思想,提升自己的能力,才有可能真正解放全人类。”
林解放与众不同的观点让莫璋扬很欣赏,于是,两人慢慢结下深厚的深厚的师生情谊。林解放是来自临江县山区的一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失去父母,从小在临江县山区的舅舅家长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品学兼优,后来被当地大队保送到光明中学读书。虽然,他在学校里享受到一点困难补助,但平时读书的粮食都是舅舅家里的口粮省出来的,林解放心里明白他们的困难,因此,他在学校总是吃着最便宜的饭食。生活的贫寒并没有击垮林解放,生性乐观的他,在学校里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去,学校图书馆里不多的图书差不多给他翻遍了。有耕耘就有收获,他在班级里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由于他平时在学校里乐于助人,同学们碰到学习和生活上的难题都愿意和他交流,加上外貌俊朗,还会吹得一口好口琴,因而在班级里人气颇佳,被同学们推选为班长。
高中毕业后,林解放作为优秀毕业生,学校推荐,加上莫璋扬的帮忙运作,林解放就被跃州市教育局抽调到局里帮忙搞学生工作,这样,自然而然地,他在工作队里的思想观点也跟着莫璋扬倾向于企业要大抓生产。
这次他们两个要去的是安文县白角坳村,这里,山高路远,一般人很少到这种地方来,莫璋扬考虑到这里与世隔绝,山民也一般不会去举报,相对比较安全。白角坳村有一个莫璋扬的亲表姐,两人可以暂时到她家里避避风头。
两人在白天在山道上赶路,夜里在路旁的破庙里打个盹,经过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白角坳村。
莫璋扬带着林解放见到了朱表姐,朱表姐当时正在村口的半山腰砍柴,朱表姐脸色蜡黄蜡黄的,40多岁,年纪不大,穿着蓝色粗布衣服,显得有些老相。当一身汗水的莫璋扬和林解放出现在朱表姐面前的时候,她不禁吃了一惊。
朱表姐出身白角坳村的地主人家,小的时候,还读过几年书。解放后,家里的房子、水田、山地都分配给了村子的贫农,20岁的她也被安排给了一个村里40来岁的老光棍当老婆。这几间房子原来就是他们家长工住的,也分给了这位老光棍。结婚后,这个老光棍对她还不错,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几年前,她这位老光棍丈夫有一天夜里突然肚子疼,她哭哭啼啼央请了村里几个年轻人抬他到山下看医生,可是,不到半路,她的丈夫就咽了气。一个家失去了男人的支撑,就像失去了阻挡风雨的那座墙,变得支离破碎,出身成分不好的朱表姐从此更是夹着尾巴做人,平常和村里的人很少来往。因此,当莫璋扬和林解放这两个男人在她眼前突然出现的时候,她颇有点手脚无措。
山里的人虽然贫寒,但他们还是还是热情好客的,朱表姐见到许久没见面的莫璋扬突然来到山村,知道他肯定碰到了难处,于是,赶忙把他和林解放带到了家里。朱表姐的家在村子最后边,靠近山坡的几间矮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窗户小小的,加上窗外大树成荫,房间里很昏暗。她得知他们两个好几顿水米未进,就急忙到里面厨房去了。
不一会,朱表姐端着2个大海碗,里面是红薯干饭。农村穷啊,朱表姐只有一个女儿,两个人都不能算正劳力,在大队算工分都是最少的,因此分到的口粮也是最少,每年,她们娘俩都要吃个把月的红薯干饭,才勉强对付着把日子过下去。这两大碗红薯饭是娘俩中饭多做一点,准备给她们留做晚饭的,朱表姐怕再做其他的一下子来不及,她就把红薯干饭先端了出来,说:“山里人家,红薯干饭先垫垫肚子,表弟和这位小伙子,你们别嫌弃啊。”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我和小林小时候也是吃红薯干饭长大的,我们一过来,就有的吃,赶早还真不如赶得巧呢。”莫璋扬笑着说。
莫璋扬和林解放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红薯饭,然后,他们两个就和朱表姐聊了起来。莫璋扬说自己正受到一些群众的冲击,要在白角坳村里躲段时间避风头,问朱表姐是否方便。
正说着,一个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条大狗。朱表姐站起来招呼她,说:“阿英,过来叫认识一下,这是你莫表舅,还有这位。”她指指林解放,
“这位你叫叔叔。”山里人总是很谦卑。
林解放看了一下姑娘,她眼睛乌溜溜的,红扑扑的脸蛋,年纪约莫20来岁上下,身上穿着打着几个补丁的浅色褂子。也不怯生,说:“娘,莫表舅我小时候见过一回,至于他嘛。”她斜着看了林解放一眼,说:
“他岁数和我差不多,怎么让我叫他叔叔”
朱表姐撇了撇嘴,对莫璋扬说:“表弟,山里孩子不懂事,你莫见怪。”然后回头又对阿英说:
“阿英,你表舅和这位小叔,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文章做的好,还在市里当大官,见识多着哩。他们要在咱们家里住上一段日子,你要懂事啊。”
阿英大名叫张惠英,虽然她只读了村小,但毕竟也知道大山外的一些事,因此,她很向往大山外的世界。由于她父亲死了以后,附近村里的一些老油子,有时会趁着夜色到她家里缠着朱表姐说些风话,还动手动脚,娘俩要哄他们走,这些家伙却死赖脸皮不肯离去。阿英虽是女儿身,父亲的过早离去,促使她生就一副男儿气概,为了避免那些老油子的骚扰,她就养了两条狗,一条叫亚虎,一条叫赛豹。她和娘有什么吃的,这两条狗也就吃什么,有时,阿英还带着它们抓几头田鼠、山兔之类的山货,打打牙祭。
一到天黑,亚虎和赛豹就围着她们家巡逻,一旦有可疑的人出现,它们就会狂吠着追上去。前几年,有个老油子觉得自己身手灵便,半夜里扒着朱表姐的窗户要翻进去,听到外面有响动的阿英赶忙一声呼叫,亚虎、赛豹扑住老油子就咬。结果这个老油子只能护着关键部位,趴在地上装死,屁股和大腿被撕咬了好几口,直到阿英喝住亚虎、赛豹,他才得以落荒而逃。自此以后,附近的那些老油子看见这两条狗,就退避三舍,不敢再来骚扰了。
他们几个说了一会,太阳西斜,朱表姐起身准备晚饭,阿英带着莫璋扬、林解放到了西边一间房子,这间房子地板很陈旧,脚踩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声音。阿英说:“表舅,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地方,我等会拿些干稻草来,铺在地上,你们只能在这里将就了。”
“没事没事,这样条件已经比我们在路上的破庙里过夜,不知道好处多少倍呢,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和莫老师到了这里,心安下来,那就会闲来无事不从容,酣眠东窗日已红呢。”林解放穷苦家庭出身,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晚上,朱表姐给他们做了米饭,还蒸了几支腌晒的山兔干,是亚虎、赛豹平时抓的,阿英娘俩舍不得吃,就在酱油里浸了一天,太阳晒了再风干,保存起来。山兔干肉质虽硬,却很有嚼劲,而且还有酱油的滋味混合着野味的肉香,是山村里的一道好菜。还有田鱼干,再炒了鸡蛋,这些都是山里人家过年才吃的好货。莫璋扬和林解放在外面老远就闻到浓浓的香味,口水不知不觉上来,再又咽了回去。
朱表姐点上煤油灯,端出盛在瓦罐里地瓜烧酒,招呼着他们坐了下来,热气腾腾的饭菜让莫璋扬和林解放暂时忘记了亡命之旅的无奈和惊惶,也让阿英娘俩感受到许久没有这么接近的男人气息。
哪个少男不钟情,那个少女不怀春,少男少女碰到了年岁相仿的异性,总有着一种想接近对方的冲动。虽然阿英今天初见林解放,但林解放帅气的脸庞和儒雅的谈吐,使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更使她对大山外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憧憬,在她的内心,有好多疑问要问这个来自城里来的“文曲星”。
煤油灯的灯光忽闪忽闪的,灯下人的脸色和表情也显得扑朔迷离,阿英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悄悄的注视着林解放的脸,当林解放一回神看着她,她就像受了惊吓似的,迅速收回眼光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若有所思的慢慢的咀嚼着嘴里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