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只待在你签字的合同里
回到公寓，单旗检查了一下客厅和卧室，一切如常。他呼了口气，拿着换洗衣服去做彻底清洁，伴着呱噪的音乐，他洗去身上的磨砂膏调高水温冲泡运动后酸胀的小腿肌肉。
冲完澡，坐到床上，老大还没有回复他，倒是哈特给他发了消息:“单先生，请做一下功课。”附在消息后的是“斯域”下月要上的成衣图。
每次拍服装，项其予都要求单旗挑选自己喜欢的五到六套服装，最后以上身效果最好的三套进棚拍摄。
单旗顶着黑乎乎的泥膜打开电脑，点开大图细看。
这次上新的服装主打是皮革加毛呢拼接，深秋、初冬都可以穿。风格上，无论是帅气男孩还是飒风女孩都能驾驭的来。一共两个色系，卡其加白，黑夜蓝加米黄，单旗每个色系都各挑出三套，然后躺回床上听着音乐敷面膜，边敷边想着拍片时候自己要用什么姿势、道具来演绎这几套。
等到了时间，单旗洗掉脸上的面膜，涂上护肤品，然后他就等到了项其予的电话。
“嘿，老大～晚上好啊～”
项其予正在和哈特在一家餐厅吃迟到的午餐，他手里正切着香肠，于是开着扬声器打电话。
哈特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无视boss手机里单旗暖阳一样的声音，刷着自己的手机安静吃着自己的三明治。
项其予回应道：“我收到你的功课了，我会尽快赶回去和你商量定哪部剧。”
单旗笑：“老大，你放心，我会乖乖减肥，乖乖走秀哒！”
项其予看着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单旗给他发的几个剧本，说：“你挑的这几个角色都挺好，演不好也不过都是配角，演得好会给你吸很多粉，而且这些也不会固定你的表演风格，诠释的角度也很多，挺好的。我有点纠结了，我要从导演、制作团队方面再考察考察，嗯……还有你的档期也要考虑到，我晚几天在给你消息吧。”
哈特看了一眼项其予，得到了他眼神里的讯息，立刻在备忘录记下他要联系的几位导演。
项其予又对电话那头的单旗说：“刚刚苏慧洁跟我请了长假，她最近可能顾不上你太多。”
单旗也说：“我昨天去看小回了……老大，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可以的！”
项其予顿了一会，终于说：“趁此机会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你的星途在《t·d》我总是有心无力的，左右还有两年你的合同就到期了，我在想着找个专业的媒体公司签你。”
“老大！你什么意思！”单旗从床上坐起来，惊得后脊骨发凉，那种恐惧不知从何而来却重重地迎头一击。
项其予搬出早就打过腹稿的说辞：“阿旗，你现在的定位是一名艺人，不是三年前被我带出来的《t·d》特约模特了，你现在需要更优秀的团队来帮你接洽代言、广告、影视剧等等。我只是帮你打开了演艺圈这扇门，而已。阿旗，你会很红很红的，可是我能力有限，很多东西我力不从心……”
单旗回忆起老大带他回《t·d》当模特的点点滴滴，从刚开始成衣模特到杂志门面，后来又请舞蹈老师、表演老师来给他上课，他现在学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一个普通模特的老板会让他学的。
原来，老大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他学有所成、小有名气后，就放他去更大更亮的天地去飞。
原来，从一开始，项其予这个人，就没打算一路陪他从第一层台阶到最顶层。
项其予换成耳机接听，拿着手机走到室外，看着头顶陌生国度的阳光，有轻微的眩晕感。“阿旗，我不会不要你，可是术业有专攻。给你的那么多本子，都是网络自制、小成本，我不想委屈你，你应该……”
“我不委屈。”单旗几乎哭出来，“老大你总让我做事情有始有终，可我才刚开始红你就不要我啦！哪家公司会把一个明晃晃的摇钱树拱手让人？项其予你是被绑架了嘛？！”
项其予心里很得意，但是嘴上还是在劝他：“我们也说好的，你会站在这条路最高的地方，闪着最亮的光，照亮在背后推你的我，不是吗？”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榜样、我成长的方向、我仰望的神！如果我到了新公司，我就是新人，一切都要从头来一遍！我不想再来一遍！你把我引到这条路上，告诉我我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王，然后你中途又要将我交给陌生人保驾护航？项其予你自己听听，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项其予听见电话那头的傻小子哭了，没有掩饰他的不安脆弱，没有故作淡然。他哄：“单旗，我会一直陪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是你老大，这一点，不会变的。”
还是哭，一声不吭。
项其予已经能想象到那个傻子，躲在沙发或者床上的角落里，抓着头发怀疑人生。他是个藏不住情绪的孩子，一切都是他将他保护的太好了。他重重地叹气，再次保证：“阿旗，我保证，我会陪着你……”
“那我也不管！我不要红了！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很好，我只要待在有你签字的合同里！你这个骗子、奸商……”单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杠，胡乱地发孩子脾气。
“要不，这件事过几天再说？”单旗每次闹情绪、发脾气，项其予总是用这样冷处理的办法，屡试不爽，因为过几天单旗就会忘记自己当时的情绪为什么而起。
“不行！呜呜，你怎么这样。”
“那先等我回去吧，我们再谈。”
“不可以！你要发誓你不能赶我走！”
“我没有要赶你走，我们还会是兄弟、朋友，是你现在需要一个更专业的团队……”他既然不愿意，反应还这么大，那么他心里那个计划，就真的要着手准备了。
“我不需要！”单旗大吼，他从来没有如此无礼对待过项其予，不断地打断他、不断地反驳他，“项其予！我不要别人！我，呜呜我怕。”他怕会有人带他去危险的酒局，怕有人会带他去见危险的人身边却没有苏姐。
就像前段时间李哲在酒局上对他耍流氓那件事一样，他顶着这样的脸，拥有这样的皮相，他既骄傲又怕得要命。
项其予听着傻小子卸下防备对着手机哭，心碎的一块一块的。
他手里没有合适的人，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而且李哲那边蠢蠢欲动，上头也盯他很紧，他现在的处境，很麻烦。
他坐回餐厅，手搭在桌上，手指捏住精致的餐叉，无声地听他哭，无声地陪他心疼。
单旗上气不接下气地看了眼手机，看见通话并没有结束，他抽纸巾擦鼻涕，骂道：“项其予！你故意的吧！”
“没错。”故意让自己的心柔软、脆弱，让少年的抽泣鞭打。
让他来让自己的计划与方向更坚定。
只要他愿意抓着自己，无关未来有多难，多麻烦，他都要去实行。
不管他再怎么样时间不够用，不管他再怎么累，再怎么不愿意去应酬，他也要成立传媒公司。
为了他。这个正在哭泣的傻孩子。
关于千里马与伯乐这条他俩之间的悖论，这场纠葛中，折磨向来是相互的，不过项其予此时心里的折磨只能凭自己消耗。
单旗将脸上的泪全数蹭到枕头上，继续骂：“项其予！你个奸商，骗我入行，现在觉得我麻烦了就想把我踢走！我告诉你，想让小爷走，不可能！小爷等你回来！你要是真要赶我走你看我敢不敢揍你！拜拜！”
……
“真凶。”项其予摘下眼镜，即无奈又宠溺。
哈特歪头问：“你这试探没啥用啊，想也知道他不会同意。”
项其予摊手：“我们确实没条件，我不能一头脑热就去做，不然为了《t·d》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全是白费。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实行了。”
哈特点头，收拾了桌上的文件、电子产品，汇报接下来的行程：“我们现在要去高先生那里看染色小样、皮革样品，晚上会和高先生、供应商一起吃饭。晚上有个视频会议，你记得要早点结束，明天一早我们要去波尔多，我会提前去叫你。”
项其予穿上自己的外套，戴上眼镜。
哈特拍了下他的肩：“你上次让我谈的‘右灯’那家工作室，他不是有个合伙人是搞传媒的嘛，嗯……她叫罗意，这位大小姐的性格，很帅气，有点像单先生哈哈，我之前要了她的联系方式，简单和她聊过。”
“嗯，推给我。”
这次出完差，他就去和这位罗小姐谈谈。
单旗这边还在哭着，因为他后来只收到项其予的一条微信：等我回来。
就这？就这？！他这根本就是不要自己了！
他回来一定是要说服自己离开他，甚至、大概、可能他已经看好了传媒公司，也许他连以后的经纪人都帮他联系好了！
项其予，你这个奸商、混蛋！
单旗不死心地打电话过去，果然，项其予都没有接。
他关上灯缩在衣服堆里，边哭边刷搞笑视频，笑点那么低的他却一点都不想笑。他以后该怎么办，项其予好像是铁了心不要他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没有项其予在的日子啊。
三年前的夏天，他刚到《t·d》成为签约模特的时候，因为没有经过培训，也没有人气，大家都说他是个关系户。
有些造型师排挤欺负他，老大就闷声辞退那些人。摄影师也是，项其予还专门研究了很多个人摄影师，挑了几个适合他风格的签约进杂志社，费展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这些都是苏姐断断续续告诉自己的，
如果没有老大的庇护，他该怎么办？假笑讨好、处处谨慎、如履薄冰？他做得到吗？难道他的演技要浪费在各种酒局饭桌上嘛？
他还没有学会划船，老大就要逼他思考怎么在漆黑一片的海洋中成为灯塔。
他做不到。
单旗纠结到不行，看着时间不是很晚，就给单延军打语音电话。他言简意赅地和爸爸聊了刚刚发生的事，也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单延军想了一会，说：“阿旗，你一直习惯待在舒适圈里，你去上海当模特这件事，是你长这么大做的唯一一件不像你风格的事了。你这么年轻，其实可以有无数种可能，你愿不愿意试一试，脱离项其予，找一份和你专业方向对口的工作？比如设计师、平面广告什么的？”
单旗沉默。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
单延军继续说：“爸爸是支持你离开项其予的，他对你的影响，你不觉得太大了吗？”
“有吗？”
“很大啊阿旗，你现在格外地依赖他，可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吗？你才认识他三年吧，你们又共同经历过什么？”
其实他是想理直气壮地告诉父亲，他知道！他很了解他！他知道他的脾气，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知道他的工作习惯。可是，他确实不知道老大的想法，相反，老大特别了解他在想什么。
单旗突然醒悟，项其予其实是深不可测的，他展现于人前的那一面总是正面的，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正人君子。而面对单旗地时候，他总是与面对别人时不一样，他会在他面前显示出自己的小毛病，小脾气。
这个人，现在想来，是既熟悉又陌生。
“我、我不知道……我是很想红起来的，老大帮了我这么多，我真的不想走，也不敢走，没有老大的庇护，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单旗翻了个身趴下，揉着头皮，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电话那头的单延军停了一会才说：“爸爸希望你这次听他的，试着靠自己闯一闯，如果失败了，爸爸不会笑话你，妈妈也不会，我们一起接你回家。你想画画也好，设计衣服也好，继续当模特也好，只要你想做，我们都支持。”
“啊，爸爸，呜呜呜，我好感动哦～”
“爸爸妈妈从小都只希望你快乐、健康地生活，不要为了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烦心，好吗？”
“呜呜呜呜，好的爸爸！爸爸！呜呜，我的爸爸妈妈怎么这么好啊呜呜，除了小时候打我……”
“那是你自己调皮。”
“我不管我不管！除了小时候打我，也总凶我，爸爸妈妈真的对我好好哦！好爱你们哦呜呜呜。”
单延军一脸嫌弃，看着和儿子的聊天页面，慢慢皱了眉：“你早点睡。”
“呜呜，好的好的。咦，就挂了？”单旗抿了抿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成功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