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醒来
苏子衍跟着寸心进了屋子,他本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下了,推门的时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见杜蘅正在塌上半坐半靠地吃着一碗玉米清粥,他轻手轻脚地进去,昨日守了她一碗的事,也并未说明,现在见到了她的人,却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屋内停止了一切熏香,窗扉紧闭,杜蘅感觉到自己头顶传来一道热切的目光,杜蘅推开了侍者喂粥的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来了啊,昨日这样照抚我,真是有劳了,我让寸心备下了许多玩意儿,想了想没有什么是我有你没有的,就选了些稀罕的东西,你看看你可喜欢。”
两个人隔着一道屏风说话,苏子衍向那边看了看,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寸心从杜蘅的匣子里捧出整整一个匣子金器,有些是做的蝈蝈笼子,有些是做的弥勒大佛,各有各的形态,这最底下是一双护腕。
这护腕的上还有许多线头,针线活十分粗糙,连苏子衍一个男子都看得出来,行针之人定是着急着绣,绣工又不精的。
苏子衍从匣子里头掏出护腕,其余东西一概放了回原处去,苏子衍扬起一个小小的笑来:“你且吃些东西,不必管我。”
杜蘅看一眼他,竟从他的话中,听出来几分哄弄,果真是病了。
“杜馥郁,你醒了啊。”姚颂冒冒失失地跨过门杠,还差点绊了一跤,他今天一大早就将何老带去了姚府,本不打算再过来,想和妻儿好好逗弄一番,谁知道他那个妻子承了杜蘅的情,偏要他来看看。姚颂挑眉看了苏子衍一眼,看见他手里紧紧揣着一副粗糙的护腕含笑道:“衍之也在呢,你手中这护腕可是紫貂毛的,就是这做的可太不精细了,是哪家绣坊买的,不如兄弟给你介绍一家。”
“无妨。”苏子衍看了屏风一眼,寸心回到了她身边安静地立着,她撑着一个矮小的凳子,坐的端端正正的。
“让你见笑了,这是我做的,前些日子苏大人赠了我一匹紫貂毛,我便赶工赶了个这个玩意儿出来,还望大人不要嫌弃。”杜蘅的耳尖又红了,仿佛天边的云霞一下聚到了她的耳尖。
姚颂“哼”了一声,斜靠在椅子上,抛起一个橘子又快快地接住,不住地晃脚。
杜蘅在姚颂眼中从未如此热络。
她向来是一副板着脸,不肯偷一点懒,一举一动都装在框子里的人,操持家里,净重夫子,她是那样得完美贤能,以至于让人觉得她本就是为守礼而生的人,而真正靠近之后,才发现她是一团火,炙烤的人暖洋洋的愉悦。
“粥凉了,可就吃不得了。”苏子衍将那双护腕掖到了身后,举起茶盏,遮住了弯起的唇。
杜蘅见苏子衍一直盯着屏风,他的目光盯的她身形一抖,然后挪开了视线,寸心也偷着笑,得了杜蘅一个白眼,才拿起碗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一勺一勺,安静中,汤碗见底。
寸心福了福身,蹑着步子把白瓷碗和托盘送了出来,苏子衍朝那碗里瞥了一眼果然已经见底,开待着上午的情形:“午时,这府中所有人把名字都写了一遍交我,你可要看看?”
“不必了,你见那字比我更清晰,除了我身边这个丫头,你看我是放心的。”杜蘅会意微笑,姚颂学着她说最后一句话的强调,歪着头翘着兰花着,学她的样子。
杜蘅活了二十年把自己活成了“笑面天仙”,可偏偏有人能够将她拉入凡尘,姚颂看来,她对衍之并非半分情义也没有。
“哪怕是北院与南院的下人,也都纷纷写过,写的都是一些歪七扭八的名字,而我那日见得确实十分清秀有力的字迹,我看未必是出自你府上的。”苏子衍从里衣的兜子里掏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上面也的的确确是一些似毛虫一般的字迹。
杜蘅摸摸自己的下巴,忧心忡忡地说:“是啊,昨日我告诉你,内贼或许是在姚府中,便是料定了我府上读过书识字的人并不多,而我这两个丫头又是日日夜夜同我一处,消息总不能自己插了翅膀飞出去,你这些日子不是同姚颂一处,便是住在我的府里陪伴何老,你府中便是连你的人影都见不着,人只能在姚府里藏着。”
姚颂听了杜蘅这话,一惊站起来,不敢置信道:“杜馥郁,你上次与我提过一嘴,我便审了审,却没有任何所获,怎么如今这事又与我府上有关,我那妻儿与夫子可还都在府中安歇。”
杜蘅沉默,就是念着姚夫人还在养胎一事,怕有什么冲撞,这事才一直瞒着姚颂。
缓了缓,她低声道:“所以这事才不能大肆声张,更不可因着这个将姚夫人与先生挪出府,不然只会更加引人注意罢了,接下来我们只有揪出这个人,化明为暗才能奋力博得一线生机。”
“你只管说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就是了。”姚颂手中捏着茶杯,也不顾滚烫的茶水,神色紧张地向屏风探去。
杜蘅只勾了勾唇角,寸心也被屏退下去,她垂眼不语。
日头西沉,姚夫人乘着车驾来了杜府,寸心与绿鹊抬着她的胳膊,伺候她下车,姚颂也是天天燕窝鱼翅的养着她,赵洧吟却看着清瘦了许多。
杜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身上绑了银色的条带,随着夜晚的凉风吹得高远。
“阿姊怎么样了?”赵洧吟捂着肚子,身上穿的是极其珍贵柔软的云纹不,便是士族名门的命妇也鲜少有穿的上这件布料的,都说富贵养人,她如今是唇红齿白,肌肤胜雪,不擦胭脂也是娇俏无双。
绿鹊福了福身并未答话,而是给了车夫一些铜板,带着他安置到杜家后院的马棚中去了,寸心带着她向杜蘅房中走去,边走还边看着路上可有没清扫干净的沙石,生怕把赵洧吟磕一下碰一下,她抿唇一笑答道:“我们姑娘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姚大人在外有要事要忙,不放心您才叫您过来呢,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赵洧吟的步子十分虚浮,面上一红,更显得整个人的气色好了许多,她拿袖子挡着笑意,说道:“我家相公才是紧张这一胎紧张的过分,连我这个作阿娘的都看不下去,也是托阿姊的福气,才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寸心的笑干在了脸上,她心里对这个赵氏的看法变了变,原先只知道这赵氏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没想过她的心思也是周全得很,夸赞她自家的人,也不忘扯上杜蘅。
寸心干笑两声,带她到杜蘅门前,恭恭敬敬地说:“姑娘已然想表姑娘您了,我就不便进去了。”
赵洧吟推开门,杜蘅只穿了素白的里衣,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手上端了本书斜倚在床头,看见赵洧吟进来,热络地呼唤她“快些进来,外面风可大吗,有没有被吹到?”
赵洧吟也陪着笑脸,托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挪到了杜蘅身边,开口就是:“许久不见阿姊,可叫我好想。”
“再叫阿姊,便是不对了。老人都说嫁夫随夫,我该叫你一声小嫂子才对,也是给肚子里这位积些阴德。”她坐到了杜蘅的床边,杜蘅放在被子里的手往前探,握住了赵洧吟的手。
赵洧吟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脸上是慈爱的神色,约莫是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是是是,这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也不知是男是女,相公希望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却希望他与你一般是个懂礼温顺的女儿,好叫我省心些。”
杜蘅打量着她的身形,调笑道:“都说肚儿圆圆是儿子,肚儿尖尖是女儿,我瞧着小嫂子瘦了不少,这定是个能吃能睡的调皮儿子。”
赵洧吟眼神有些躲闪,仍维持着仪态道:“叫你见笑了,他确实是个调皮的,如今我这孕里反应大,吃什么吐什么,前些日子反应小才略显丰腴。”
杜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赵洧吟双手牵住她:“倒是你,该为自己做些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