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不退(三)
姚颂带着人守在杜府,看见杜蘅与苏子衍浑身是血也是狠狠吃了一惊。他本来已经在何老的塌下歇下,却又听绿鹊来报,杜蘅与苏子衍被太后召进了宫,总是惴惴着心烦再也睡不下,他起身穿戴好,一直等在此处。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衍之,这是怎么一回事?”苏子衍将杜蘅从车上抱下来,姚颂挑挑眉,这是什么缘分,上次是在他的府前,杜蘅搀扶着昏迷的苏子衍,这次又是苏子衍抱着受伤的杜蘅,看着苏子衍着急地背影,他摇了摇头。
寸心急急地奔去了府中养大夫的北院,杜府上上下下都是靠着这位大夫一人诊治,他也拿着丰厚的月钱,干脆在住在了杜府,却也方便了许多。
“她是服用了一碗夹竹桃羹才至此,可有缓解之法,这无法毒死,也将她痛死了。”苏子衍疲惫地交待道,他的眼睛十分酸痛,却因为心中着急,这点痛他也察觉不到了。
大夫在杜蘅手腕上扎了几根银针,银针钻进皮肤的那一端已经有些发黑了,他拔出针,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缓缓抬起眼来,手上的动作不停,对苏子衍说道:“万幸大人这汤羹中夹竹桃含量并不多,毒也只是浮于皮表,只要施些针将毒排一排,再喝些药,大人的疼痛与身体都可得到缓解。”
大夫顿了顿,从箱子中拿出一包比刚才整整粗上三倍的针,在火上仔细炙烤,轻轻道:“苏大人,接下来还请您到屋外去,杜大人要吃些苦头了。”
待苏子衍出了屋,寸心将杜蘅的里衣解到肩颈处,又将汗巾塞进杜蘅的嘴里,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艰涩道:“姑娘别怕,寸心陪着您。”
杜蘅的爹娘为寸心起这个名字,便是取自“寸心宁死别,不忍生离愁”,她也的的确确出落成了一个忠心的女子。
苏子衍负手立在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姚颂站到了他身侧,两人一起听着屋内传出的惨叫声,皆是一副不忍的神色。苏子衍已经将所有的事,简述给姚颂,他听的心惊肉跳,杜蘅向来把自己顽强如野草般的一面给人看,可她也是个脆弱的女子。
“衍之,去用些东西吧。”姚颂拍拍他的肩膀,苏子衍只是转了转眼,肩膀上洒落了些零碎的月光,他只是摇了摇头,眼中都已经布满了红血丝,姚颂又说:“衍之,你这样撑不住的,不然杜馥郁醒了,你却倒下了。”
姚颂心里明了,他这个好友对杜蘅算是上了心了,从前他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一点人情味儿,而近来看他整个人观之和煦,平和许多,虽然仍是举止有规章,但眉目中的冷淡已经大大减轻,更多的是和善。
可他这个不吃不眠的样子,整个人映着月光的样子,姚颂看的难过极了,他剧烈地晃动苏子衍的肩膀:“衍之,你该去吃些东西,这是命令,杜蘅若是醒了,也会希望你这样做的,我,我不想我的两位好友都垮了。”
苏子衍木讷地点点头,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声音沙哑地开口:“那你在这看着她,我去吃些东西就回来,今日的事就不要告诉何老了,他自己的身子也是问题。”
姚颂盯着屋中,忙活的三人,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
不过一刻钟,苏子衍就又回来了,他实在吃不下什么,只是勉强地喝了些熬的软烂金黄的小米粥,他放柔声音,像是一片羽毛飘到了湖上,他说:“礼韫,你去歇了吧,明日就把何老带回你府中,等她醒了,我也就歇了。”
外面打更的百姓走街串巷,拉长了音调,放大了声音,敲着锣吆喝:“未时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子衍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袍子,姚颂也不便说些什么,衍之的心思什么时候转到了杜蘅身上呢?许是几个月前在马场,许是在他府中,又或者是在日日的相处中,只是若他自己感觉不出来,旁人也无法说什么,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萧瑟的面庞,离开了。
苏子衍迈步上前,在台阶上坐下来,数着杜蘅的呻吟声,数了半宿。终于等到大夫出来,大夫看着他一动不动,给他请了个安:“杜大人已经歇下了,绿鹊姑娘也把药煎上了,苏大人可放下心也去歇了吧,往后悉心照料着就好。”
苏子衍赏了他些东西,站在园中,对着杜蘅的屋子看了许久,眼中一瞬仿佛沧海桑田。
苏子衍待到了天亮,将院中的地砖都数了一遍,一共一万零七百块石板,有些已经长了青苔,他面色憔悴,下巴上的胡茬也若隐若现。
他在屋中睡了四个时辰,脑海中反复回想杜蘅所说的话,她是如何料定内贼在姚府,而不是杜府,苏子衍转转眼珠,侍者端进了盛水的铜盆来给他梳洗,也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待一切完成,他提着剑去了前堂,寸心在杜蘅屋子里照料,就交由了绿鹊管事,绿鹊端着一盅东西过来,近了一瞧是一碗乳鸽枸杞汤,特地拿来给他补身子。
“府中的东西,都是由你与另一个小丫头做主?”苏子衍动了动喉咙,出声问道。
“回大人,府中一切事物都是寸心姐姐在管着,原来都是姑娘亲自过目,现在姑娘整日里忙着就交给了寸心姐姐。”绿鹊面无表情的回答,家中主子生了病,她也不好与外客多交谈。
苏子衍敲了敲桌子,这次杜蘅的伤给了他个警醒,他与杜蘅之前便察觉到了内贼之事,却对此事处理的太过漠然,宁愿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
苏子衍端过茶水慢慢啜了一口:“你去备些纸张,墨笔来,叫杜府的所有人都来这里听吩咐,不许漏了一个。”
绿鹊仅仅回了一声是,便叫了四五个人去府里各处叫人,除了寸心各个都来齐全了,苏子衍惊讶地是竟没一个有异议的。
“各位都是杜府中的老人了,今日叫大家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府中突然丢了只珠钗,那小贼还跋扈地丢下一封信,杜蘅突然病倒了,我也只是替她代行些事,还请各位在这张白纸上都写下自己的名字,也方便你们家姑娘起来核实。”苏子衍看着日色如金,院落中雪化的更快了。
下人们一一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纸上,不过都是些歪歪扭扭的字,与昨日见到清秀的字无一有相同之处的,甚至连着撇捺写的都七拐八拐,好像遇着了什么事似的。
片刻,寸心欢快的跨进门来:“苏大人,我家姑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