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虚无
“起来!”
安克冯用脚狠狠地把塔尔德踹到墙上。
辛莫尔扶起了塔尔德,这次,他没有反抗,他无力反抗。
“他做了什么?别打了……”
辛莫尔低着头,毫无情感地说。
“他刚才差点杀了你!现在你却帮他说话?他可是死了都无所谓。”
安克冯用手指着塔尔德的鼻子狠狠地说。
塔尔德靠着墙,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口里的血吐出来。他不想逃了,他可能也开始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无所谓。
辛莫尔一只手撑着墙上的塔尔德,努力不让他从墙上瘫倒,他明白,塔尔德也明白,倒下去又会挨一顿打。他不想挨打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塔尔德,被人给打败了,但他不想承认,不想为此像狗一样趴着忍受安克冯的辱骂,他什么也不想,他现在,只想睡觉。
塔尔德的血顺着他垂落的胳膊上滴落到辛莫尔的鞋子上,辛莫尔怕血,他无比恐惧这种暗红色的液体,它就像梦魇,一直笼罩在辛莫尔空虚的灵魂之上,但此刻,一种莫名的保护欲战胜了这种恐惧,他自己也很奇怪,但他明白,这种欲望是因为对安克冯的憎恶,对,他讨厌眼前这个人,讨厌他的暴力,讨厌他口中空荡荡的正义……此刻,这些厌恶变成了一种对受害者保护的欲望。
“他犯什么罪了?”
“我观察他很久了,他杀人,然后剐下那些可怜人的眼睛,向‘泽’组织提供一些仪器,药品,来赚钱,参与走私,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关注的,现在,我们只需要到他那个屋子里,就什么都清楚了,也许,那里有更大的秘密,呵。”
说罢,安克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听到他们要去自己的屋子,塔尔德的手指微微一颤,全身一卸力,狠狠地扑倒在地上,他还活着,嘴唇只是微微地颤抖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吐出来的,除了几口鲜血,什么也没有。辛莫尔蹲下去,想要将这个可怜的人翻过来,让他好受点。
塔尔德两眼无神,目光开始停滞,嘴里的血吐出来后,开始说着一些不明意义的胡话,他的手开始冰凉,一副将要死去的模样。
“背着他,去他那个屋子看看。”
安克冯走到路口转过头来冲着辛莫尔喊道。
辛莫尔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死去的人,心里很不好受,他不希望有人死去,更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他恶狠狠地看着安克冯,将塔尔德架到自己背上。只能希望到他的屋子里,能有什么办法救下眼前这个可怜的人。
……
空间愈发昏暗起来,在这个就连城市最刺眼的灯光也触摸不到的地方,一切能发光的东西都显得异常特殊,异常奇怪。辛莫尔看着高高的楼层里透出的微弱的光,有些担心,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焦虑,此刻的他,脑袋里就像是一团乱麻,无论他想什么,结果都会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打断,那个可怕的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从这里逃走!扔下背上奄奄一息的塔尔德。
安克冯警惕地走在他的前面,他明白,此时只要狠狠地往他的后脑勺打上一拳,无论再强壮的人也会吃不消倒下,更何况是这个看起来无比瘦弱的人。
他身手很好。
对,他是明白的,他是打不过眼前这个叫“安克冯”的男人的。“没准……一拳打不倒他……”他也想过逃走,但他逃不掉,这儿没有什么路能让他出去,这儿除了深邃的黑暗,什么也没有,对,什么也没有。
辛莫尔有些担心,感觉背上的塔尔德越来越重了。但,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不断从自己额头流下来的汗液和血液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虑,而自己又不能伸手去擦,两只托着塔尔德双腿的手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开始麻木,双腿也只是听从着安克冯的命令,紧紧跟着他。巷子还是黑。他记不清自己和安克冯为了抓住自己背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跑进了多少个这样的巷子,他觉得当时还不怎么害怕,但到了现在,辛莫尔重新看着这些黑色的巷子,忍不住地害怕。
安克冯低下头,靠着墙蹲了下来,辛莫尔看着他,也停了下来。
“前面好像有什么人。”
安克冯小声地冲辛莫尔喊道。
现在,他似乎又不那么残暴了。但在刚才,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只狮子,无情地撕咬着一个到手的猎物,直到这只猎物的血液流干才停止。辛莫尔愈发不安。
塔尔德嘴唇不停地哆嗦,口里不时喊出几句胡话,辛莫尔有时听得到这些胡话,有时听不到。他并不对这些胡话感兴趣,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不关心这个人的死活了。说实话,他觉得这让他自己很难过,但他现在记起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之前被他们留在那个屋子前的舒也明。
安克冯还是没让辛莫尔往前,他自己把脸贴在那儿好像在听着什么,让辛莫尔就站在原地。辛莫尔有点难受,把塔尔德靠在墙上,塔尔德顺着墙,咚地一声倒在水沟里,半边脸上沾满了泥和污水。
辛莫尔站起身来,一声不响地走到安克冯身后,安克冯注意到了后,只是示意辛莫尔不要说话,辛莫尔扒着拐角探出头,看到几个人坐在这个胡同里面,一个人点着微弱的光,他们不停地比划,说话,但都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容易被别人察觉到,辛莫尔数了数,是有三个人。
“喂,你把那家伙带走,我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嗯。”
辛莫尔想也没想,扭过头就扶起塔尔德,重新背到自己背上。
“告诉我怎么走”
“从左边的巷子出去,往右走,是那个家伙的屋子,然后从他门口那个岔路往前走就是之前你们来的地方,另外,把你的定式号码给我。”
“744814011”
“……14什么?”
“14011”
“我的是486352157。”
“嗯,保存了。”
“去吧,以后再找你们,对了,帮我给那个小子带个话,让他以后少来这种地方,搞不好会死。”
“知道了。”
辛莫尔头也没回地走了。
走了一段时间以后,终于到了塔尔德那个屋子面前的岔路口,他不敢多想,靠着墙直接转进了那个巷子,但他没看到舒也明,只看到了一个像人的白色身影躺在门口,辛莫尔来不及思考,背着塔尔德冲到这个人——这个女孩的跟前,女孩立马有了反应,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辛莫尔喊:
“塔尔德?是你吗?塔尔德?”
辛莫尔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这个女孩看着自己,却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背上背着的人。辛莫尔觉得奇怪,但他马上从这个女孩空洞洞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她是个瞎子。
女孩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手在空中摸着,辛莫尔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出声。女孩更加焦急,不停地呼喊着塔尔德的名字,一步一步艰难地朝辛莫尔走过来。辛莫尔看着她走得越来越近,她的双手也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他脸红了,心里是抑制不住的,莫名的兴奋。辛莫尔索性伸出自己的脖子,把脸凑到女孩的跟前,想要得到眼前这个女孩的抚摸。然而,又在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的恶心和自责,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忍不住退了两步。
“塔尔德,是你吗?你怎么……不说话”
女孩又向前走了一步。
“你别吓我,塔尔德……”
女孩带着哭腔,又向前走了一步。
“塔尔德……”
辛莫尔看着女孩,女孩脸上的泪痕被新的眼泪打湿,眼泪从脸颊滑落,滴的到处都是,女孩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口里温柔地叫着塔尔德的名字,但她的脸上又是那么多的眼泪。辛莫尔很难受,很奇怪,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不真实。
他把背上的塔尔德放下来,用自己的肩膀架着他,让他维持着一个站着的样子,又用手把塔尔德的脸撑起来,好让女孩的手能摸到他的脸。终于女孩把手伸了过来,但塔尔德的脸又垂了下去,辛莫尔正准备让塔尔德趴在自己身上时,女孩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头发,他在这一刻,愣住了。
女孩很开心。
“塔尔德?”
一下。
摸到了辛莫尔的额头。
她很开心。
一下。
摸到了辛莫尔的眼镜。
一下。
女孩没有再往下摸了。
女孩往后退了两步,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
辛莫尔看着女孩,扶住了塔尔德。
“塔尔德在这儿。”
“你,不是……”
说着女孩往后退着。
“布……若……”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辛莫尔肩上传出来。
“……”
“塔……塔尔德?”
女孩又重新摸索着凑到辛莫尔的跟前,塔尔德睁开一只眼睛,用手摸了摸布若的头发,布若紧紧抓着塔尔德的手,哭了出来,哭得很大声。
“塔尔德……你,你怎么了……”
“……”
辛莫尔垂下头,平淡地问:
“最近的医院是哪一个?”
“d23”
“放手,我带他去医院。”
辛莫尔命令道。
“我也要去……”
布若擦着眼泪说。
“你看不见东西。”
“我要去。”
辛莫尔转过身。
“你抓着他的衣服。”
“嗯。”
……
走了许久,才走出这个像迷宫一样的地方。
外面也是黑夜。
辛莫尔带着两人坐上一班动力车。奇怪的是,今晚人少的出奇,到处应该无比拥挤的地方现在一个人都看不见,动力车上的其他人惊恐地看着辛莫尔一行人,仿佛他是什么恶魔。甚至有几个人忍受不了这种惊吓,在下一站直接逃出了这节车厢。
辛莫尔很奇怪,他开始查看塔尔德的情况,用手为他擦拭嘴角的血,女孩乖巧的坐在塔尔德边上,紧紧握着塔尔德的右手,但不难看的出来,她很担心塔尔德,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仅是因为她看不到东西,还有部分原因也许是她不敢对这个戴眼镜的人开口说话。
辛莫尔余光一瞥,发现女孩不停地抖着双脚,而那双脚,居然没有穿鞋。他低下身子,发现女孩的脚全被磨破了,有的地方被割出深深的口子,在往外不停渗着血,辛莫尔看着女孩的脚,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手帕,他俯下身子,一把捉住女孩的脚。
“啊!”
女孩叫出声来。
“你……干什么?”
女孩不停挣着脚,不想让辛莫尔碰到。
辛莫尔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条精致的手帕为她擦拭着。从这温柔的擦拭中,女孩感受到了辛莫尔的好意,于是也就不挣了,静下来,还主动的把脚摆好。
“谢谢……”
车很快,城市里到处都是刺眼的光,一切东西都飞驰而过,一切都转瞬即逝,摇曳的影子,不断游离在辛莫尔的眼镜和眼睛里,这让他很不舒服。布若坐在那儿,努力把眼睛闭得更紧,这些光,让她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医院到了。
“抓着他的衣服,医院到了。”
女孩点点头。
塔尔德口里不停地说着胡话,眼睛一闭一睁,情况不容乐观。最让辛莫尔害怕的,是塔尔德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说过几句胡话,他就会立刻咳起来,咳嗽老是会咳出血来,溅到辛莫尔的衣服上,这让辛莫尔很不舒服。他现在只想尽快把这个人送到医院里,让医生来处理这个麻烦,自己就赶回去找舒也明他们汇合。
“台阶。”
“没事的,我熟悉这儿。”
……
护士很快就接走了塔尔德,几个医生拥簇着,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辛莫尔舒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办完所有的手续后,他向护士为这个女孩要了一杯水。
“请喝水。”
“谢谢你。”
女孩把杯子递到嘴边,轻轻地抿了几口。
辛莫尔这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女孩看上去很瘦,金发,穿着白色的裙子,无论怎么看都异常美丽。但让辛莫尔感到遗憾的是,女孩的裙子很脏,头发也很乱,脸上也全是泥和脏东西,他现在真的很想为这个女孩擦擦脸上的脏东西,给女孩找一条干净的裙子换上。
“我去一趟厕所,你坐在这儿等我。”
“嗯。”
辛莫尔从口袋里取出刚刚为女孩擦血的手帕,他看着它,紧致的布料上印着几个特殊的符号,那曾是他妹妹的“辛运符号”,现在,一个符号上全染上了血,另一个符号也染上了一半的血,他看着手帕,眼角轻轻地湿润了,这让他想起了不好的东西,他为此痛苦着,为此饱受折磨,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来到一面镜子前,辛莫尔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上和手帕上的血迹,他觉得,这些并不是真正的血液,而只是一种红色的染料,他低下头,闻了闻这些染料,不错,这就是染料,是一种名为血液的染料,这种染料把他的世界染成黑红色,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讨厌这种感觉,更甚于讨厌这种染料,这种感觉才是让他最抓狂的。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感觉。
镜子里是谁?他不知道,反正应该是自己,是一个像自己的人,知道这点就够了,但这个人是谁?该怎么表示他呢?用语言?用数字?不,这个人没办法被表示,没人说得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自己是什么?辛莫尔不能明白,他看着眼前这张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脑袋空了。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他现在都不知道。他总觉得,这种感觉就是虚无,人无时无刻不在虚无边上徘徊,稍微把手里的事放下,一些回忆总会涌上来,伴随着强烈的情绪,让人立马忘记自己现在的存在。
辛莫尔得出一个结论:回忆,就是虚无。
舒也明,女孩,手帕,安克冯,医院,死亡,血……这一切都不真实,都是虚无的产物。这让辛莫尔很难受,但他又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东西,而且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一切,就是他焦虑的根源。
……
离开洗手间,原来的位置上已没有女孩的身影了。辛莫尔走到前台护士那儿,询问她是否见到刚才坐在这儿的女孩,答案是:女孩跟她认识的人离开了。
辛莫尔松了一口气,默默地走了出去。
搭上动力车,辛莫尔又回到了那个巷子,但还是没能找到舒也明,甚至连安克冯也没有见到。已经很晚了,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没有想到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居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让他手足无措,甚至为此感到难过。
巷子里,还是很安静,很黑。
辛莫尔就在这儿漫无目的地走,一点也不像是在找什么人。对于这一点,他觉得很好,因为这几乎不会引起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的注意,这样自己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黑暗的巷子里四处转悠,再正常不过了,对,正是这样。
他,辛莫尔,怎么会不感觉到害怕呢?他本身就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不害怕了,但他明白其中一点,那就是现在的自己绝不会是在经历着害怕,而是,而是在经历着另外一种情绪,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对,从很早开始,辛莫尔的脸就涨得绯红,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中无比的激动,嘴角不停地抖动,是的,辛莫尔为这些发生的事件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激动,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患上了某种热病。这种快感的来源是什么?是鲜血,是暴力,是一个女孩,是无尽的黑暗……不,他自己并不确定,但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了无比的兴奋。
辛莫尔靠着墙,蹲了下去。
望着头顶,那是墙壁,是栏杆,是黑暗,是微弱的光。
“呼……”
他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
安克冯打倒这几个混混后,从他们的口里撬出了他们的计划,但很遗憾,这个计划并不是安克冯想要听的,他想听的,可不是什么谋杀商人然后想办法榨取钱财的计划,而是另一种,有关“双方协定”的计划。但显然,这些混混的计划根本与这个“双方协定”不沾边,也算是白费力气了,跟这几个混混交手,还让自己狠狠地挨上了几拳。
自己来这个城市多久了,他早就记不清了,对于安克冯来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是他的追求,这也是他来到这儿的原因。
……
安克冯,代号68265471,“法”,绝对公平的追逐者。
安克冯自认为自己只做正确的事,而这种做法,却与他的身份有着严重的冲突,安克冯有自己的公平,但是“法”也有着一种公平。按理来说,只要是“法”,那么就得完完全全接受所谓的“法”的公平,但安克冯无法接受这些在他眼里过于现实的东西,他是个公平理想家,但在“法”中,是绝对排斥“理想”这个抽象的概念的,对“法”而言,他们所接受的,必须是完完整整的现实,而不是胡思乱想。就像安克冯所说的:“法”就是一台台机器,他们只接受指令,从来对创造指令感到乏力,都是一群没有主见的傀儡,努力且不敢有半点差池地侍候着“理”。这,也是安克冯讨厌他们的原因。虽然这些东西现在让安克冯感到不自在,但他并不否认,自己曾认为“法”的公平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公平。
放走几个混混后,安克冯点了根烟,明明身边就贴着禁烟的标志,明明自己的身份就是“法”,明明自己应当是这个世界最有规矩的一群人中的一员,但他点燃这支烟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顾虑。说起来,安克冯自己也觉得讽刺,“法”永远只是一群人,而不会是所有人,无论怎么禁止,依然会又有人试图挑战,反抗。
安克冯由此得到了一种奇怪的理论:禁止会促成发生。
那么怎样才能不发生?
“不存在就不会发生。”
会发生的事怎么会不存在,禁止的,都是存在的事。
“那就让它们成为过去,不必存在。”
这就是安克冯的人生信条。
至于安克冯为什么这么讨厌甚至是憎恨塔尔德,这也与他的信念有关。
安克冯刚来这里的时候,这儿的一切都显得很陌生,唯独这里的巷子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于是他便长久地在这巷子里住了下来。巷子里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安克冯很喜欢观察这些人,并把他们的行为都记录下来,这是异常繁杂且无趣的工作,并且,没人愿意为此支付报酬。
在这些观察对象里,有一个人,引起了安克冯的注意,那个人就是塔尔德。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罕见的下雨天,那时正值傍晚,雨点把一切都冲洗得干干净净,安克冯不讨厌这种天气,他坐在巷子外的凳子上,感受着这一切,然而不久,从远处走来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引起了安克冯的注意,而在这个人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看起来已经昏迷了的人,那人看上去很紧张,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这种反常的行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更别说安克冯。
那人在巷子前转了一圈,径直向巷子里走去。
安克冯一开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虽然这个人做的这件事很奇怪,但这的的确确是这儿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这儿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会发生,一些事情的发生足够在城市里引起巨大的轰动,但这一切,都隐藏在巷子的黑暗中,没人会发现,没人会关心。
这一切,如“智”所说,似乎都在可控制的范围里。
虽然这么想,但安克冯还是跟了上去,因为他看起来比椅子上躺着的猫还闲。
塔尔德不停地拐弯,不停地绕圈子,巷子里很黑,安克冯几乎就要跟丢,如果没有塔尔德的灯光,他也不会追上塔尔德。
很快,塔尔德停下了,他将背上的人放下来,那人完全不动,任由塔尔德摆布,塔尔德蹲下来,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熟练地剐下那个人的一对眼球,安克冯从远处看着这一切,眼前这个人的行为,无疑是他来到这里见过最恶心的一种。不知道为什么,安克冯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空洞的眼眶,他对眼前的塔尔德以及他所做的,感到无比的愤怒,他决心制裁这个可怕的杀手,但他并不想依赖空条条的“法”,“法”会保护眼前的罪人,他不能够容忍这一切,于是,他准备自己来制裁这一切,来审判这一切。
将眼球收好后,塔尔德熟练地打开垃圾通道,硬生生将这个人推了进去。从那通道进去的东西,只会被烧成灰烬……
……
等到塔尔德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儿,安克冯从巷子后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地面上的鲜血,再看看这个识别系统被破坏的垃圾通道,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有准备的,这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一定,于是,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看着远处一点点消逝的灯光,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计划。
然而。
塔尔德的背后,没有什么主谋,没有什么组织,也没有什么计划,这一切,都只是他那不成熟的幻想罢了。
……
舒也明看着黑色的巷子,一种不明所以的孤独感悄悄爬上了他的脑袋。
“我得离开了,这些都不重要。”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舒也明瘫在床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于是,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一切都陷入虚无,无论是病床上的塔尔德,还是蹲在巷子里面靠着墙的辛莫尔,亦或是靠在路灯边点着烟的安克冯……
雨,停了。
但这雨,好像根本就没有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