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毕昶
庆元三十一年十二月冬,万州。
今年的雪下得实在是大,一夜之间,整个万州都银装素裹起来,太阳一照便晃得人眼瞎。
恭谦王府上,丫鬟们早早地起来穿衣洗漱,拿上暖炉子,越过飘雪的廊亭,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处房间门口。
轻敲了几声,里面无人应。
其中为首的一个丫鬟碧荷轻轻地打开了房门,里面寂静无声,小姐还在里面睡觉。
突然,床上的人儿开始动了动,碧荷不放心,凑近去一看,这位小姐脸上表情十分痛苦,眼角似乎还有些泪痕。
泪水爬过她的脸,没入发间。
她轻叹了一口气,小姐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一定吃了很多苦。
仿佛又再一次回到了阴冷潮湿的牢房里。
这一次,刺骨的寒风从破窗里,从外墙的缝隙里钻进来,她的双手双脚已经满是冻疮,可鞭子还是不停地抽在她身上,脸上,她全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风一灌进来,将衣服冻成硬块。
"小姐,小姐!"
她猛地惊醒,成功从梦魇中逃脱。可她的眼前还是很懵,那种冷意似乎从骨子里就伴随着她,她用力掖紧了被子。
碧荷瞧着她冷,"小姐,外面下雪了!"一边说一边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貂绒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将炭火搬近了些。
"小姐,还冷吗?"
荷宝轻轻地摇了摇头,原来是下雪了啊!
"碧荷,外面怎么这么吵?"
"回小姐,是锦门毕家的二公子来了!二公子为人亲和幽默,每次来都能与下人们打成一片,一点架子都没有。"
"听说老爷和夫人有意凑合毕公子和我们大小姐的姻缘呢!"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荷宝混沌的双眼瞬间睁得老大,"你说谁?"
"小姐,您认识他?"碧荷心中有些疑惑,这位小姐一个月前才被从乡野间接回来,按理来讲是不认得毕公子的。
荷宝的心沉了沉,她浑浑噩噩,小心翼翼地贪图享受了一个月,可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她回想起那个寒冷的夜,萧兆和穿着巡抚大人的红色官袍,站在浑身是血的她面前,问她:"你要不要跟我走,为我做事?"
她想也没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地点头!
后来,她跟着他来到了万州,也不知怎么,她按照萧兆和的要求走在街上,突然就有一个妇人冲过来,拉着她的手喊着:"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萧兆和在暗处示意她,"去吧!"
就这样,荷宝以苏云燕的身份成功从一个死刑犯成为了恭亲王府的二小姐。至于真的苏云燕在哪儿,她不是不清楚,而是假装天真罢了。
因为早在一个月前,锦州就传来消息,说从徽州潜逃到锦州的凶手以及窝藏侵犯的罪民已全部伏法,当晚停尸房发生了一场大火,将二人的尸体烧了个精光。
作为交换,荷宝必须在三个月之内以苏云燕的身份成功嫁到毕家,再加以陷害,为萧兆和铲除异己。
而今,时间只剩下两个月。要想成功,只能从与苏家交好的毕二公子毕昶下手,只是听碧荷语气,这位毕公子好像属意的是苏家大小姐苏云瑛。
想起这位苏云瑛,荷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温婉又聪慧的女子,她看人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说话也轻声细语,行动如弱柳扶风。
可她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却不怯弱,反而柔中带刚。不仅如此,她说话做事也十分周到,对待她这个半路闯进来的二小姐,照顾得也面面俱到,还把自己的贴身丫鬟碧荷遣送过来伺候。
但同时,萧兆和也暗中传来消息,说苏云瑛不仅一次派人探查过她的身份,从乡野的寄养人家,到路途上的马夫,以及打劫苏云落,造成苏云落失踪的寇匪,她都打听了个遍,最后没有问题她才放心。
于是对于这个妹妹,她行动上又多了几分疼惜,每每有新鲜玩意儿,或是朝廷赏了些山珍海味,总要先派一份送到苏云燕这儿来。
这样的人,应该很难看上平时不务正业,插科打诨的毕昶吧!索性他二人不是情投意合,否则这位苏云瑛嫁到夫家去,将来只怕要给整个毕家陪葬。
萧兆和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了。说时迟那时快,她胸腔突然涌起一股腥人的热流,用帕子一捂,咳出血来。
她趁碧荷不注意,擦干净嘴角,悄悄将帕子藏在袖子里。碧荷以为她的风寒还未好,于是从橱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小姐,您一定要记得吃药,病才会好起来啊!"
荷宝听话地接过药瓶,那里面的药早已被她换成了解药。那药每月得服用一次,拖上半天,整个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种死状,她也曾经见过。萧兆和当着她的面杀了一个对他有二心的棋子。
她取了一颗服用,药瓶已经见底了。下月十五号之前,必须要有所进展,否则她又免不了受皮肉之苦了。
"碧荷,扶我起来!我想去外面看雪!"
碧荷不同意,"小姐,您这么怕冷,还是先不要出去吧,再说,您的风寒还未痊愈,万一出去又受寒了怎么办?"
如果可以选,荷宝自然也不愿出去,待在房里烤火岂不美哉。况且她一向怕冷,冬天一到,哪怕裹上厚厚的鞋袜,双脚也如寒冰一般。
"不会的,我就出去玩一会儿,觉得冷了自然就进来了!"
"等您觉得冷了,寒气早就入体了!"
"那我就在门口看一眼,就一眼!"
荷宝一定要见到毕昶,碧荷耐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毕竟她才是主子。
碧荷给她身上裹着一层厚实的披风,又将温度比常人稍高的汤壶子递到她手上,这位主子手脚冰得好像裹上多少层都不嫌多。
碧荷打开一扇门,冷气夹着飞雪直贯脑门,晶莹的一片雪晃得荷宝有些头晕,可这扑面而来清冷又纯净的感觉仿佛瞬间将她心中的阴霾给一扫而空了。
毕昶在不远的院子里,与苏家的五小姐打雪仗,一群小厮与丫头也忍不住笑着叫着,一片欢声笑语。
荷宝当然不会满足于只在门边赏雪,她一个箭步冲向院子里,将碧荷的惊呼抛在脑后。
"小姐,您不能出去啊!"
荷宝跑得太急,被院子里小路两旁的边缘凸起的石子绊了个狗吃屎,"噗"地一声跪倒在毕昶的正前方。
院子里嬉笑的人突然停住。毕昶瞧见她脸上的疤,脱口而出:"这个丑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只见荷宝笑嘻嘻地在雪地里滚了几滚,然后拖着厚厚的披风,挣扎着爬起来,对着五小姐露出了笑,她似乎很冷,说话时牙齿还在打颤:"云瑄,看这里!像不像一只大象?"
她脸上的疤实在可怖,苏云瑄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吓得躲到毕昶身后。
毕昶有些吃惊,眼前的这个女子实在是古怪!他将云瑄护在身后,紧盯着她,又看到荷宝身后赶来的碧荷,一瞬间也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开口问道:"你就是前不久从乡下接回来的孩子?"
荷宝在心中质问,孩子?你看起来也不比我大多少啊,装什么深沉?
"是!你又是谁?"
"毕昶!"
其实对于毕昶的一切,荷宝都了如指掌,恐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总的来讲就是八个字:亲和幽默,胸无大志。
可她还是要问,既然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苏云瑛已经摄走他的心魂,那么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以一种滑稽讨巧的方式吸引他注意。前期有多拉垮,后期的反差造成的心理反落差就有多强烈。
碧荷一路小跑过来,连忙向毕昶行了个礼,毕昶虚扶一下,碧荷才敢起来。
她迅速抖去荷宝身上的雪,又将她的披风拉紧了一些,"小姐,您的风寒还没好,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身体呢?"
荷宝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乖乖地跟着碧荷往回走了。
"等一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她。
荷宝回头一看,苏云瑄从毕昶的身后露出一个头,弱弱地问:"什么是大象?"
众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看来真的只有小孩子会把大人的话当真,其他人大概都以为她是在说胡话吧!
荷宝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大象就是就是"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苏云瑄一脸童真地看着她,脸上充满了好奇。
生活在北方的她,自然没有机会看到西南地区的大象了。更何况,闺中女子整日待在府院之中,更是很少机会见识外面的天地。
她也是曾经去运州游玩时,偶然见过的,觉得大象着实可爱,小孩子应该会喜欢,所以赌了一把,没想到真赌对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五小姐,还是很得毕昶欢心的,她只要投其所好,就不怕达不到目的。
"大象是一种动物,它非常大,非常高,不了解它的人经常会被它的体型吓到,实际上它非常温顺可爱,它有一个长长的鼻子,如果它喜欢你,就会用它的鼻子挠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