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座表
何可纲麾下家丁，手持三眼铳，也无精细瞄准，朝着金兵所在方向，就是一轮输出。
火力感人，虽是火器，却并未对后金重骑造成重大杀伤，一众家丁并不指望，输出过后，已达近战距离，抡起三眼铳，朝敌军面门砸去。
双方皆是身披重甲，刀砍不进，枪捅不进，唯有这等钝器，杀伤力最为惊人。
一棍砸中脑袋，即便铠甲未碎，人类脏器也承受不住。
八旗重甲，犹如洪水，奔涌而来，势不可挡，要将车营淹没其中。
何可纲家丁犹如磐石，与洪流对撞一起，生生将其遏制。
这个时代，明军普通士兵战力不高，但各自将领家丁，却是强悍，与后金交战，不遑多让。
唯一可惜，即便是何可纲，如此家丁，也是不多。
想要发挥十倍战力，唯有因势利导，借助车营屏障。
何可纲所思所想，正是如此，家丁精锐，堵塞于车营豁口之处，与八旗重甲你来我往的厮杀，不求杀敌多少，只求拖延时间。
双方又皆是披甲士兵，想要杀死对方，并不容易，再被何可纲堵塞要道，即便金兵数量远胜明军，奈何战线有限，后方金兵只能旁观。
皇太极脸色铁青，即便是他，也被何可纲所作所为折服。在苦寒之地，厮杀多年，遇到明军颇多。初时，明军尚能死战不退，但随着屡战屡败，大明精锐，一轮轮的折戟于辽东大地。
随着交战日久，他更心知，明军最为精锐者，乃是将领家丁。
放在以往，皇太极尚能与其慢慢周旋，今日却是不可，若是大明援军抵达，突围之时，恐有波折。
在何可纲家丁的率领之下，车营中的普通士兵，渐渐稳住阵脚，不再呈现溃败之势。
情形如此，皇太极心下发狠，一挥手，旗帜摇动。
前方八旗重甲，眼见令旗晃动，心下绝望，一包包的火药被传递过去。
前方重甲骑兵，点燃火药，用出全身力气，纵马扑向明军家丁。
大地震颤，气浪惊人，爆炸余波，竟然生生在双方阵线上炸出一个巨大窟窿，双方人马，七倒八歪，炸死无数。
这种火药，不分敌我，后金鞑子死伤人数，与明军不遑多让。
明军家丁心中震颤，尚未回过神来，但见后金阵线之中，又有一重甲跃出，身前身后，皆是火药。
家丁忠诚，也是人类，心中骇然，本能后退，又是一阵剧烈爆炸。此次死伤人数虽然不多，但明军防线却因恐慌，不再密集。
后金骑兵趁势掩杀，何可纲麾下家丁抵挡不住。
车营之中，其余士兵，若是躲在车营之中防守尚可，与后金鞑子野战，却是不行。
作为主心骨的家丁战败，顿时士气全无，空有无数士兵，却转眼溃败。
如此情形，在车营各处上演，八旗重甲再无抵挡，如入无人之境。
后方轻甲，也如洪水冲出，整个车营，尸横遍野。
何可纲瞠目结舌，他未料到，今日鞑子居然用出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想要转变策略，已是不能。
何况，鞑子若是悍不畏死，不惜代价，纵然转变策略，又能如何。
何可纲仰天长叹，“吾，愧对皇上。”
说完，何可纲拔刀还要继续向前，却被身边家丁死死拖住。
他只能无奈看着明军阵线，被后金鞑子打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皇太极眼中浮现笑容，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样子，打垮了明军将领家丁，整个部队将做鸟兽散。何可纲的部队家丁人数略多，但还是改变不了本质。
突围一战，损失惨重，但结局是好的。与袁崇焕所部脱离接触，凌河漫长，能渡河之处甚多，明军总不能处处防守，总有疏漏之处。
后金大军只需一路向西，总归是能脱困的。
战场的另一边，周石也听到对岸炮声震天，似有火药不断爆炸。
何可纲求援人员靠近河岸，将消息传递过来，也不过短短的时间。
周石一听，心中惊叹，与锦州官兵相处日久，亲自参与战斗无数，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勉强算个知兵之人。
围困后金大军的计划，又是亲自制定，对其中细节，了然于胸。
原本以为，八旗精锐纵然一时间后方被袭，也应当以重新夺回为主，却未料到，皇太极如此果断，直接向西突围。
炮艇的威力过于骇人，直接吓坏小朋友，也是不妙。
锦州不过是大明新城，对锦州的控制，不过是方圆十数里，被围之后，控制范围更是只剩一座城池。
若是让皇太极向西逃窜，便如放虎归山。
当下，也不犹豫，将歼灭镶蓝旗一事，全权交由卢象升等将，亲率预备队，渡河而来。
周石所率兵马不多，却有一艘炮艇掩护，也不怕有人偷袭。
刚刚渡河，四面八方皆是溃兵，短短的一段时间，袁崇焕西部车营，全线溃败。
对于后金攻势，溃兵说得不清不楚，只说鞑子蛮夷，悍不畏死，身披火药，同归于尽。
周石心知，此刻救援已是不能，命令麾下士卒，摆出阵线，向前推进。
多铎刚刚杀了一个痛快，自锦州开战以来，打得极为憋屈，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
一路追杀，犹如赶鸭子一般，将车营士卒，尽数绞杀。
若非大汗有令，尽快突出重围，他还要裹挟溃兵，一路向南，尝试着突破明军其它军营。
当然，并非无人尝试，有八旗将士追赶溃兵，发现明军一队援兵，驱赶溃兵向前，冲击明军阵线。
那明军旗帜上写了一个“祖”字，面对溃兵，毫不犹豫挥起屠刀，毫无同袍之谊。
八旗冲击一番，又发现冲击不动，只得无奈，相互对峙。
这时，多铎见河岸附近，出现一队怪兵，身着明军御林军服饰，无铠甲，无长枪、刀盾掩护，举着火枪，唱着歌，排成整齐的队列，想要堵塞后金去路。
此番情景与阿敏贝勒所述，一模一样。
多铎勒马观望，此地距离河岸有数里之远，肉眼之中，已无法看到恐怖怪船，于是，再无犹豫，大喝一声，上千铁骑随着旗帜挥动，杀奔而来。
周石身居火枪阵中，身边站着一个老者，正是孙承宗。他听说皇上要渡河增援，紧赶慢赶，苦苦劝谏，让皇上绝对不能亲临一线。
周石保证，安全绝对没问题。孙承宗却是不信，耍赖似的跟了过来，扬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死在皇上前面。
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幕。
孙承宗要求，周石亲兵绝对不能离开炮舰掩护，结果硬是让周石将亲兵运行到数里之外。
如此距离，皇上居然还说，他们处于炮舰的掩护之下。
孙承宗胡子气得老高，这是欺负他老眼昏花吗？
这种地方，纵然炮弹打得过来，人也看不见啊！难道要让火炮盲射不成。
此刻，他们浑然没有发觉，亲兵之中，混进来了一个奇怪的木讷之人。
他的眼前摆着一个如望远镜模样的造物，背上还有奇怪方盒，方盒之上有一金属细丝，不知有何用处。
那木讷之人双耳带着黑色耳帽，耳帽之旁，伸出一个弯弯细线，细线上有一软绵之物，正好对准口部。
木讷之人一边摆弄着望远镜，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
孙承宗眼见鞑子袭来，心中焦急，也未听得真切，只听得“座表”什么的。
这等危急时刻，难道还要排座次。海外蛮夷，终究还是蛮夷，不知轻重缓急。
孙承宗抽出刀来，挡在周石当面，要用他这把老骨头尽忠职守。
周石摆了摆头，他说了自己在大炮射程的掩护之内，怎么就不信呢。
另一边，凌河之上，三艘怪船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不约而同的将炮口指向某个方向。
其中两艘尚与东江镇重新集结的舰船混杂一起。
这些船员，看着眼前怪船，犹如神明，那黑洞洞的炮口，更是象征着毁灭。
眼见炮口转动，均是不由自主，向着炮口所指方向遥望过去。
目力所及之处，半个鞑子也未看见。
尚可喜重新收拢船队，也在其中，拿出望远镜，细细观瞧，确实未曾看到任何事物。
不过，尚可喜正好与怪船擦肩而过，离得极近，隐隐约约听到“座表”二字，随后还有一堆不知作何用处的数字。
尚可喜很是奇怪，难道怪船之上将要吃饭，正在排座，不过，想想也是不可能。
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出，怪船炮口到底指向何处，为何自己没有看到任何敌人。
突然，轰鸣之声传来，震耳欲聋。
炮弹呼啸而出，划破长空，尚可喜细细观察，想要查看炮弹落地位置。
可是，看了许久，目力所及之处，毫无动静。
炮声不绝，连绵不断。
很久之后，尚可喜猛然想到，难道炮舰射击位置，竟然远在视线之外，在那个小山坡的另一边。
这怎么可能。
另一边，孙承宗已然做好决死准备，多铎更是将这么一小群步兵方阵视为死人。
骑兵冲阵，即便步兵人数多于骑兵，也难以抵挡，何况对方人数明显居于劣势。
多铎想得分明，对方明显是刚刚登陆不久，立足未稳，人数尚少，不乘现在厮杀一番，等他们援兵不断抵达，便不再有机会。
何况，没有那恐怖怪船，他就不信，换了一身衣裳，明军便不是明军了？
何可纲也算是与大金作战许久的人，屡有勇名，纵然是他，在巴图鲁悍不畏死的冲锋之下，须臾之间，全军尽墨，身死未知。
难道这群穿着怪衣裳的人，比何可纲还要凶猛不成。
他率兵先是慢步小跑，只待距离合适，便要全速冲锋，一轮冲锋，打垮对方。
忽然，耳中呼啸声传来。一切只在刹那之间，巨大的轰鸣声在空中爆炸，多铎当场感觉，无数物件穿过身体。
弥留之际，只有一个想法，不是在怪船的射程之外吗，不是没有看到怪船吗，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他终究无法探究真相了。
炮弹爆炸的声音接二连三，一颗颗炮弹凌空爆炸。
无数钢珠喷涌而出，犹如漫天弹雨。
这是地地道道的开花弹，而且在一千鞑子的头上开花。
无数鞑子骑兵，尚未弄明白发生何事，已经身死。
这种开花弹，消灭步兵，乃是绝对强悍的存在，是至少超越了两百年的碾压。
甲午战争，清兵面对日军的这种开花弹，吃了大亏，后来想出在头顶设立掩体的方式，方才避免一炮过去，死伤殆尽的惨状。可惜，前期吃的亏，是补不回来的，何况消息不通，也不是每一支清兵都能想出这等办法。
这些鞑子骑兵或许悍勇无比，在严明的纪律之下，在另一个时空，他们能够压制这片大陆所有的部队，打出一个广阔的疆土。
可惜，周石并不是一个人穿越过来的，而是带着系统穿越而来的。
广阔的疆土他要，但那场人间炼狱，他不要。
火炮轰击之下，鞑子骑兵当场呈现崩溃之势，无数见识过火炮轰击的人，心中满是凌河两岸，如麦子一样倒下的累累尸骨，那是他们被打出来的心理阴影。
眼见火炮袭来，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无数没见识过的，直接被吓傻了过去。
几轮炮击，上千鞑子骑兵，死伤无数，他们显然还没有学会在这种炮击之下，如何制作掩体，如何进行躲避，如何最大程度的避免伤亡。
他们几乎就是用血肉之躯在承受临空弹雨。
孙承宗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一片片倒在血泊中的鞑子骑兵，他终于对皇上那句“降维打击”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是战争吗。
不，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鞑子骑兵有人崩溃，也有人蒙头蒙脑，继续前冲。
黑洞洞的火枪指向前方，火炮之下，鞑子骑兵再无整齐的队列，他们也没有挺着火炮前进的经历，他们目眦欲裂，只想撕碎眼前的敌人。
“开火！”第一排火枪发出不算整齐的声响，子弹高速前进，透过骑兵的身躯。
紧接着，火枪连绵不绝，一个个鞑子骑兵倒在阵前，他们甚至无法挥动手中的刀，便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不久之后，皇太极得到消息，多铎发现明军御林军，以骑兵冲阵，被火炮轰击，当场身死。
“火炮！”皇太极大声质问：“不是让他避开明军怪船了吗？”
溃兵回报：“贝勒确实距离河岸甚远，目力所及之处，并无怪船，但明军火炮已然轰击在骑兵头上。”
皇太极摇摇欲坠，相比于近千骑兵的溃败，他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情，对方怪船的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