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七十六章
或许那人郑重其事,焦虑而又恳切的态度,稍微的犹豫,梁云彬放下了筷子。在他起身和那位夏书记去了灌木那边交谈之后,小波介绍说,这位夏书记,自己也偶尔听到过他的情况,作为解放干部,去年底担任了县委负责人。偏偏运气不好,太平区饥荒,还来不及全面了解情况的他由于灾情不作为,已经停职反省接受调查。
应建良怀疑地说;“那么严重的灾情,他这不知情很难说得过去,是否另外有什么原因很难说。再说都生产队开证明逃荒要饭了,只是他一个的不作为,真的吗。”
梁小波说;“也是他们打电话我听说的,县委班子会上,夏书记怀疑过虚增粮食产量问题,但没有被接受。反而说他下车伊始,污蔑大好形势就是翻案风。大概谁也没想到,严重的饥荒会那样可怕,几乎是在吞噬健康夺人性命的大面积肌饿——”
应建良还是坚持,这次的饥荒,无论如何,夏书记也难辞其咎。小波摇头;也许吧,大人那些事不懂也说不清楚。不过,吃我们的,建良大哥,吃完饭我们就撤。
应建良本打算吃完饭尽快告辞走人,但欧治国一直地不露面,他忍不住还是流露了不满。小波也是既生气又无奈,他忿忿的说;“和治国通电话,他答应了的,尽快赶来。放心吧,建良大哥,这账以后找他算,但是今天,哪怕是挖也要尽快把人给找来!”
由于迫切想要见到欧治国,应建良答应了继续留下来。不过小波走后,在他房间里看书,应建良却很难集中起精力来,除了兰芳的担心,而贾梦成的突然失踪,他家接连的奇葩情况,很快又是占据了他的头脑。
家里翻箱倒柜折腾,还又是住进民兵小分队,就连建华这样一个孩子都在怀疑,他们是在寻找。可为什么,这些人要找的又是什么——
罪案,贾梦成说,哪怕拼掉性命,他也要追踪罪犯直到凶手伏法。难道他这样发誓并非讲故事,或者自己以为的脑子不正常的疯子臆想,倘若他的讲述不是疯话而是真有其事,那么,这人现在的失踪又在意味着什么——
该不会,事情已经败露,梦成不幸被坏人发现——于是,那凶手一心要让贾梦成和他追踪的罪案彻底消失——
只是这样的念头,霎时间,他几乎猛地哆嗦,一下子地不寒而栗。
不会,不应该也不可能,今天这样的时代,特别党的干部,怎么可能怀疑他们中居然会那样的穷凶极恶。毕竟疯子,问题头脑的思维,曾经的造反战士,潜意识里铭刻着英雄的光辉,于是他也要做英雄——
当然,即便是这样,考虑到那可怜的母亲,作为街坊邻居,可能的话,关心一下梦成的下落为什么不做。不过,就在他这样胡思乱想中,有人来了,是那父亲梁云彬。
“很抱歉,年轻人,说好的一起吃頓饭,没想到又给搅成了这种情况。”
应建良忙说;“没关系的,梁叔你是工作,是在处理关乎我们地区的大事。”
梁云彬高兴了;“呵呵,梁叔,就冲这,也说明了你的识大体。不过,我也休息了一下,是稍微的闭目养神。”
“没关系的,梁叔——”
“那么来吧,年轻人,梁叔邀请你,陪我这上了年纪的人玩一会。”
梁小波赶来了,而这时候的他,手里却多了一付羽毛球拍。不过,在眼光看向应建良的同时,他却是一脸认真地说;“如果没兴趣的话,应大哥,用不着勉强自己。”
或许是那父亲脸上微笑的凝固,也不知道是心里不忍还是什么,应建良说;
“其实运动一下,特别梁叔,对身体应该是有益处。可我就担心这方面的不擅长,要接不好球,白费了你们宝贵时间。”
那梁叔说;“行啊,就你这话,运动一下自己。至于球技,想要熟能生巧,还得有那宽裕时间才行啊。”
小波笑了;“别怕,应大哥,这羽毛球,那句话怎么说,他梁云彬差不多就一二百五!”
那父亲摇头;“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自己成熟一些。”
“这个不用你担心,还是操心待会的临场发挥吧!”
一边向外走,那父子俩嘴里一边这样的说话,感觉就像是平常人家的斗嘴。或许这样的大领导家里,父子之间,就好像平常人家的情形,不知不觉,应建良那感觉,似乎彼此的距离也在无形中拉近。
看来那儿子不只是嘴里不饶人,接下来父子俩的热身,他的不客气,可是让那老子吃了苦头。父亲很温和的发球,儿子也不接,只是看着羽毛球过网落地。轮到他发球了,一个上抛,跟着凶猛挥拍地下扣,父亲赶紧抢球,却是救之不及。父亲的狼狈,小波看着,反而一张脸顽皮地嘻笑。
但没有生气,那父亲也是足够耐心了,无论儿子将羽毛球打向什么方向,即便是较远一侧的万年青灌木,他仍然跑过去捡球。而他发球给儿子,仍然也是羽毛球的落点,尽可能让儿子易于掌握。
可惜那儿子并不买账,似乎并不是认真的要和他玩,胡乱的将球打向一边,让梁云彬高卷起袖子不得不来回地奔跑。但是得承认,无论儿子打来的球如何糟糕,但凡可能,他都是尽可能地争取接起来,因此,不多大一会,他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地停了下来。
应建良和小波玩起来,和那父亲不一样,不管是接球还是发球,小波都不会将羽毛球打得不着边际。就是应建良偶尔将球打偏,而他居然也在接起来的那颗球,还赢得了他父亲的叫好。
该是那父亲上场,小波问建良;“口渴吗,汽水还是冰棍,我去买些过来。”
应建良还没有回答,那父亲说;“还是葡萄糖水吧,我包里去拿,外面的东西不利于健康。”
小波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转身,拔腿就跑着地走了。
目送儿子跑远,梁云彬摇头叹气;“唉,这孩子啊,也不知道该怎样来说他。你说他懒吧,一段时间心血来潮,用起功来,那进步没说的。可要是他不高兴,就够得你烦心的了,多说上几句,冷不防就给你使性子——”
父子俩这种情况,应建良早有感觉,虽然免不了同情那父亲,但毕竟他们的家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上些什么。不过并不等他回答,那父亲又是说;
“当然啰,也不能就全怪儿子。事业嘛,这些年的忙碌,特别阶级斗争这关系到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生死大搏斗,不得不送波儿乡下寄养。
“虽然外婆家,娘舅会对他教育和管束,但比不上亲生父母这是肯定的。人放敞马,那性情也惯野了。特别孩子,不合适的教养,人不通惯呐,不等长大定型,就许多的毛病。要想他一下子改得过来,恐怕这也不实际。
“当然啰,本质在那,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怎么不好,问题是如何才能把他身上那些不好的坏毛病改过来,这的确是值得认真考虑也非常严肃问题。人呐,就这样,不管你如何的领导干部,孩子这个问题不解决好,这就是大问题。因为他和你一样,你们是国家的未来,祖国的希望。
“但现实就这样,别看我们作为领导干部,做起报告来头头是道,干事业劲头十足,可是对于波儿这样的孩子,有些问题的不好沟通,或者那也是所谓的代沟吧。为什么向你说这些,年轻人,是因为儿子也向我讲了你一些情况,还有治国他对你的那些看法,特别是及时帮助救助饥民,足以证明我儿子他们看你,这眼光应该没有错。”
如此的一番话,看似随便的家常,其实也意味着信任,应建良难免地感动了;“谢谢,也理解了,梁叔。不过救助饥民,在当时,事情是小波和治国他们在做。”
“他们有这样的义举,据我了解,年轻人,你的作用功不可没。”
他脸热了,诚恳地说;“其实对于小波,我还是认为,不管是心里素质还是人品,本质上他都是相当的不错。我想,有你的严格要求,会的,相信小波一定会成熟起来。”
“唔,是吗,不会哄我开心吧。”
“真心话,梁叔。”
“唔,很好,这当然最好。年轻人,作为父亲,我已经看到了你对他的影响和帮助。那么,接下来给一个父亲更多的期待,我想你不会拒绝吧。哈哈——”
那父亲笑了,明显开心的笑。
小波在向他们跑过来,看到那父亲的笑以及应建良脸上的愉快,他似乎还有了好奇。
和那父亲的交谈,虽然父子俩之间的情况还谈不上真正了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作为地区的那父亲,特别他对儿子的护犊之情。只是让人不解的是,他亲眼所见,儿子这种桀骜不驯或者顽皮,那父亲居然也忍受,并且还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和容忍。而更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的父亲,小波的嘴里除了梁云彬,几乎就没有过正常的称谓。
还有节目,可不要急着走,那父亲说,接下来的一场电影,南斯拉夫进口的一部新片。已经派人去接欧治国,他人一来就出发。如果欧治国同意,也可以接,我那大姐,难得一起热闹的星期天,也算天伦之乐了吧。
由于欧治国,应建良只好是答应。由于他不是推辞,小波显得特别的开心。利用等人这时间,在坝子一端的灌木丛旁边,那父亲开始洗起了头来。发现他们过来,他还特地扭头,建议他们也这样清洗一下自己。
由于两个人都是摇头,那父亲也不再坚持,却是声音很亲切地说;“波儿,能不能帮个忙,你上楼去帮我拿刮胡刀。”
“多大的事,还是你洗完头自己去吧。”
“就跑一趟,儿子,帮你爸一下。”
或许应建良看他那眼神,小青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瘪了瘪嘴,将手里的玻璃茶杯交给应建良,显得很勉强地去了。
开始冲洗头上的泡沫了,虽然脱去了外衣,穿着园领衫头也是低埋。看见梁云彬摸索着在桶里舀水显得吃力,应建良稍微的犹豫,决定主动地帮他。
“梁叔,把水瓢给我,好吗。”
“唔,谢谢,就麻烦你了。”
接过水瓢,在桶里舀水,小心地向头上淋水,最好是不至于溅湿了园领衫。然而就这不经意间,突然,他看见了,这夕阳之下,退去泡沫的脖子上的那痔,那一颗红痔。
也太清晰了,真真切切,就在头一个突出的算盘骨,并且还真的红痔!
疯子贾梦成那脸凸显了出来,那愤怒却又悲怆的声音;‘是他,就是那罪犯,他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他惊呆了,不仅仅瞠目结舌,而是震撼,以至于阳光,空气,时间一切都已经停止。手里的水瓢丢了,本能地后退,由于身子撞击,茶几那杯子掉落到地上顿时地破碎。
身后的异常惊动了那父亲,用手抹了头发上的水,然后直起身子地扭头。或许身后除了那青年不见别的人,再看那青年,发现他就像中邪一般,人僵在那,一脸惊悚,眼光就如同定在了自己后背一般。
不过,就在他几乎下意识,湿漉漉的手反摸向自己后背的时候,突然,空气中响起了近似于咆哮的一声呐喊。
“你干了什么,梁云彬你,你在干什么——”
但并不等他开口,突然,那青年就好像恍然惊醒,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跑。而他这仿佛被什么索命一般,头也不回的飞奔,那父亲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儿子的声音响在耳边,而且明显是在气急败坏。
“我恨你,梁云彬你记好,不会放过你,绝不!”
眼看儿子也跟着跑走地不见人影,那父亲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却是一脸的狐疑;
“不至于吧,不就一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