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封印
知觉抽丝般回来,触手可及处都是冷硬的石壁,醒了好一阵子,我的视觉还没能适应这无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所有的影像都被融进沉郁的混沌。
“有人吗?”我试探着出声,然后,听着声音不断的回荡、回荡……
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起身扶着石壁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无奈体内的灵力仍被封印,不多时便冷汗涔涔的滑坐回地面,努力的调匀呼吸。
初时的恐慌慢慢消失,这里看来不过是个牢房,被施过特殊防护的牢房。封印了我的灵力还不够,加上身体的禁锢用来以防万一。我对神族的价值不言而喻,灵界本是集日月精华、汲天地灵气而生,丰美富饶,主神迄今只有三代,冰焰才不会真傻到抓了我还要去砍碧瑶树,他要那空城作何用,所谓君临天下,须看万物苍生承我福泽,以我为尊。
我疲惫的合上眼,休息了片刻,忽然想起香囊里的隐月,摸索了半晌,幸而还在。一缕柔光坚韧的晕开浓墨,两股强大的力量互相抗衡,黑白交界处的空气在微微颤动,我将隐月推进食指,它暖暖的贴合在指根处,光线更亮了些。我略松了口气,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他人可以取下隐月,它只听从于我。
拼命转移着注意力,想要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却抵抗不住心如淌血的痛楚。决绝如他,连一句辩白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只相信他所看到的。可是,数月来的恩爱情份,如何造假。是一叶障目,还是将计就计?那些让我流连不舍的温柔,难道只为了等待今天的结局?
光源徒然变强,我诧异的看向隐月,一瞬间,难以置信。
银紫色的光芒点亮了我的双瞳,纤细的纹路不甚分明,却不难看出是一个篆体的“落”字,隐月内壁云絮袅袅,一笔一划漂浮其中,似梦似幻。
然而,银光紫芒回旋了不过数秒,眨眼就消失不见,像是被人生生抹去,一切恢复如常,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
隐月的光晕洒满掌心,我缓缓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飘渺成风的誓言。泪水悄然滑下,甜蜜而苦涩,我的唇角微微扬起。
你将来可会后悔,后悔你这么轻易就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后悔你此刻竟没有勇气触摸自己的心。
呆了没多久,我听到安安在外面说话:“主上手谕在此,他嘱我给姑娘送些吃食来。”
铰链滑行了很长一段,前方才出现一扇窄窄的小门,橘色的光斜斜的打了进来,我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一间花岗岩的密室中,四处都留有禁术的痕迹,别说我现在丝毫灵力都用不了,就算在平常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逃出去的。
安安的侧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她正欲进来,有人唤住了她:“把托盘给我,我替你进去。”
是霓裳的声音,我本能的坐直了些。
门外的守卫迟疑道:“主上严令除了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梨落半步。”
“那是因为她一旦逃了,谁都负不起责任。”霓裳平静的说:“或者我在这儿候着,你再去请示主上一次?”
一片沉默中,石门再次合上,霓裳的脚步由远而近,她放下托盘,轻扬衣袖,几团荧光飞出,室内亮堂如昼。
我不动声色的缓缓站起身,见她一身宝蓝衣裙,松绾的发髻间撒了些蓝色亮粉,两缕长发垂在薄施粉黛的脸侧,颇为动人,全然没有昨日的消沉。冰焰最后那句话无疑是在众人前肯定了她的身份,换作我也该春风得意。
霓裳若无其事的打量四壁,自言自语道:“环境还不错吧,我也在这里呆过一年的时间。”她似笑非笑的看向我:“但我从不后悔让你记起了在人界欠下的情债,我还发过誓,总有一天,会让你尝尝被囚禁的滋味!”
“若是让他知道你对我动的手脚,你剩下的十年恐怕也要在这里度过了。”
“什么手脚?”霓裳笑了起来:“是你想以竞技为名,伺机借炎帝之术灭掉神族,若非冰焰及时阻止,恐怕祈年殿的王座已经易主。”
“如果我没猜错,你唯一的机会就是那支曲子!”我冷冷的说:“你居然敢在祈年殿操纵赎魂术,你让所有人都沉迷其中,连冰焰也包括在内。”
“你现在才想到是不是晚了点?果然是被螭梵保护得太好,防人之心终究差了些,”霓裳漫不经心的玩着自己的指甲:“他们的确都听到了曲子,但我想操纵的只有你。其他人惊艳于我的琴技还来不及,哪会多想——那是自然的,我唤醒了他们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谁能抗拒?”
“是的,冰焰也没有抗拒,你为什么就不敢继续下去?”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霓裳脸色一沉:“人不风流枉年少,他因一时痴恋为你葬送了近千年灵力,你还想要他怎样?如今看来,你显然也高估了自己不是吗?我来,是想和你谈一个条件……”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要谈什么,烦请你的主上亲自前来。”
“你不妨先听完我的话。梨落,你想回灵界吗?”见我不再出声,她莞尔道:“只要你立字为据割让辽州及其北上十二城,我立刻做主放了你。”
“割舍灵界三分之一的领土,还背上色诱未遂的骂名落荒而逃,你真替我想得周到!”
“你有别的选择吗?你作为人质,灵界迟早也得被我们拿下,到那时,你的骂名不止于此。对了,你若是还想见你那忠心耿耿的部下一面,也得抓紧时间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脱口而出:“螭梵到底怎么了?”
“他收到被纂改的作战指令,误入我亲手布下的纵横北斗阵,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吧,估计还得拼着那半条命来救你。”霓裳轻描淡写道:“你若是忍心,我倒替他不值。你守在这里,无非是对冰焰还抱有幻想。你认为……还有可能吗?你的身份就注定了背叛,注定他无法相信你,再加上你在祈年殿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就算他想放你一马,又该如何向他的子民以及三十六位元老交代……”
我无力再想其他,盯着霓裳开合的嘴,希望能从中听出有关孩子的蛛丝马迹,忍了又忍,终是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只好宽慰自己,她既然没有提到天都,没有提到紫宸宫,婉儿就应该还安然无恙。
烦躁一阵更胜一阵,我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我在这里一天,你就得提心吊胆一天。你甘愿冒着被重罚的危险说服我逃走,无非是在担心留不住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吧?”
一语中矢,霓裳的脸红白交替,随即冷笑道:“你真提醒了我,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我若再不讨回,怕是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她已扬起手,掌间带风的朝我扇来。
“啪”的一声,我用力拍掉她的手,隐月的白光映出她涨得通红的脸,我冷冷拂袖:“霓裳殿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三界的君王皆承天运,我主你仆。我在任一日,你须得敬我一日。我生死由命,绝不至拉上整个灵界陪葬。螭梵受伤,四位内阁成员可照常主持大局,新任的十部首领集百族之长,神族想由辽州长驱直入简直是妄想。双方还未正式宣战,夺取一座城池就如此得意忘形未必太早,你是想用这种方法给我军鼓舞士气吗?”
霓裳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怒视我半晌,别无它法,只得愤然而去。
石门移动的隆隆声久久回响,荧光渐熄,我抱膝坐回黑暗中,精疲力尽。
不知是不是灵力被封的原因,我动不动就呼吸不畅,坐立不安。什么都不敢去想,怕自己想到疯狂。折腾到最后,我半趴在冷硬的石床上昏昏欲睡。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往我身上加盖被子,睁开酸涩的眼睛,那人的脸模糊的跃入视线,如画的眉目,柔情还转。
我的鼻子一酸,想也没想的回身直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如果……能有选择……只做你的落儿好不好……”
语不成句,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渗入他的发间。
他任由我抱着,好一会才抬起手来,指尖刚触上我的背,却又触电般的弹开。
“浣玉……”
一声犹疑不决的低唤让我全身一僵,慌忙放开他。
顾不上失落,我尴尬的替冰煜整整衣领,一时间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你……真的是灵界主神吗?”
暗夜中的玫瑰妖娆如昨。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我渐渐平静,从容一笑。又多了一名兴师问罪的,我还没等到想等的人,尽管在朦胧的光影下,他像极了他的兄长。
“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
“小煜……”终是难改唤他的昵称,我顿了顿:“你不要这样。”
“你就说是不行么?”冰煜倔强的看着我:“因为你是梨落,你有你的使命,你不能为别人停留……除了我哥。虽然结果都一样,但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对不起……”我咬咬唇,不敢再看他。
“没关系的。梨……落……”冰煜轻轻念着我的名字,笑容慢慢泛开,眼神清澈而忧伤:“你不要觉得内疚,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浣玉,不是你。她既然已经不在……我想我以后都会很轻松的。”
“对她而言,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见你能和遇见她以前一样快乐。”心知伤害无法弥补,安慰亦是无法给予,我轻声的说:“谢谢你,小煜。”
冰煜凝视着我,目光一寸寸移至我的前额:“梨落,你对我哥是真心的。不管你来流景宫是什么目的,但是,你离不开他了。”
我闻言苦笑,连你都能看出来,离不开放不下的人只是我一人而已。
“是他让你来的吗?”
“不是,”冰煜叹了口气:“流景宫现在都没人敢靠近。”
“他……有那么恨我吗?”我呐呐自语。
“他若非为情所困,何至于此。身在局中反而不如旁人看得清。梨落,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一统三界吗?”
“没有,目前还没有想过。”
“将来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反之,我必不惜一切与天争。”
四目相对,冰煜的眼神十分复杂,难说是忧虑多一点还是赞赏多一点。我笑了笑,他定是惊讶于我的坦然,身为阶下囚,还能理直气壮,却不知我正因为是对他,才会如此直言不讳。
“小煜,”迟疑了片刻,我终于开口问道:“我的……紫宸宫现在有没有事?”
冰煜似乎还在费神思量什么,听见我的话,下意识的摇头。
八十九 葬心(上)
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些,见他不吭声,我也不便再多问,伸手拽过霓裳送来的托盘。被食物的香味一刺激才发觉自己有点饿了,谁知,我刚拣起一块点心送至嘴边,胃里就突如其来一阵排山倒海的翻涌。
“唔……”
与此同时,冰煜忽然说道:“梨落,你走吧。”
我被呛得泪花点点,诧异的抬头看他,他愣了愣:“你脸色怎会这么差?”
我还未细想,他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单手捏诀,带起一团白光注入我的身体。
封印顷刻消融,灵力释放,不适的症状顿时缓解了许多。
冰煜略带歉意的扶我站起:“我只顾着说话,忘了这事……我现在送你走吧。”
“为什么?”
“我不想见到我哥后悔。我只在年幼时记得我哥笑的样子,后来不知何时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怒从不形于色,对谁都是淡疏循礼,偶尔与我私下里调侃两句,也未见他真正开怀过。直到你出现……梨落,我相信你。你也不要怪他,身在其位,很多事情都不由己。他迟早有一天会想通的。你先离开这里,他日还能从长计议。”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走。你相信我,但他不信。我这么一逃,以后哪还有解释的机会?”
“你若是不走才没了机会,”冰煜的眉头紧锁,含糊不清道:“神族除了四系军队,还有最强大的一部分并不为外人所知……”他不由分说的将我往门外推去:“等到事情真的发生,就什么都晚了……”
我隐隐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心神一凛,脚步再也收不回来。
不料,我刚出门,一道红光就唰的扑面而来。闪避不及,红光化作绳索,把我捆了个结实。随后而至的冰煜也未能幸免。
前方两排金甲护卫整齐的夹道而立,队列尽头,站着一个人。
白衣胜雪,风飘万点落花飞。
恍惚间,我以为是时光倒流,浣玉林的那个午后,他也是这么向我款款走来。
繁花在灵魂深处浓烈的燃烧,却压抑着,凝聚着,永远化不开。
花瓣如同破碎的岁月,纷纷落落,即将飘散沧海。
我宁愿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从未走到我身前。
然而,躲不过的,是债,是劫。
冰焰的眸光冰寒,双眼却微微弯起:“果然没让我失望呢!”
我看看脚下东倒西歪一大片的守卫,再看看目瞪口呆的冰煜,全明白过来。
“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拖下去,依军规正法!”
“哥!”冰煜急道:“是我将守卫打昏的,他们对我自然毫不设防!”
冰焰眯眯眼:“你这是在认错吗?”
几名金甲护卫开始搬动昏迷在地的人,冰煜徒劳的大吼:“住手,都给我住手!”眼看着场地渐空,他的嗓音渐哑:“哥……我错了……”
冰焰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现在告诉你还不晚。”
“付出代价的不止我们!”冰煜的颤抖连我都能感觉到,他一字一顿:“你也一样!”
“确实如此。”冰焰平静的答道,朝身后做了个手势:“护送殿下回炎曦殿,他需要休息。”
两名金甲护卫走到冰煜跟前,谦恭的行礼。
“别忘了,”冰焰慢慢的说:“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
冰煜彻底软化下来,他绝望的看了我一眼:“哥,不要伤害她。”
冰焰微微一笑:“你还不懂什么叫伤害。”
自始至终,我都未置一词,只在冰煜临走时安抚的冲他笑了笑。
莫名的悲哀,为全然陌生的他,为无能为力的自己,为摆脱不了的命运。
我转身回到密室,冰焰跟了进来,挥手解开绳索,低声道:“把隐月交给我,跟我回流景宫。”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吗?作为交换,我交出灵界,换来与他人共享的恩宠?”
“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
“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控制不住心底的痛楚,扬起唇角,嘲弄道:“是表面上温存有加,暗地里利用我布局?还是一半山盟海誓一半静观其变?我的演技不如你,却也不至于傻到被人一骗再骗?”
冰焰挑了挑眉:“我骗你?你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还需要我挑明吗?我不止一次的暗示过你,只是没想到你的来历还远在我预料之外。你犹豫不决,你不要我的孩子……这些我都忍了,我以为总有一天可以打动你为我留下……说到演技,有谁比你更会逢场作戏?”
“孩子?”我下意识的重复这两个字,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你是在装傻吗?”冰焰冷笑道:“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若非你先背叛,我决不至于借你的手假传情报。就算弃了辽州从头再来,我一样能赢得光明磊落。”
“那不是背叛……”
“对你而言的确不是,”冰焰连连点头:“你只忠于自己忠于灵界。相比起你质问过我的那些话,真是天大的讽刺!”
幽深的紫潭不再平静如恒,他的眼神让我联想起在暗夜森林负伤奔跑的小兽,遮掩着伤痕,不顾一切的防备,鲜血淋漓了一路,却不知怎样才能将痛处缝合。
再次不争气的心软。
“冰焰,你先听我说,抛开我的身份不谈,你还是想留下我的,对不对?”
冰焰愣了愣,盯了我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不出所料,他的下一句话将我彻底打进地狱。
“螭梵已带来十万铁骑压阵,你觉得我会让他如愿吗?”
我震惊得无法言语,十万……身负重伤还想发动大规模强攻,他是疯了吗?
“可以为对方去死,却不能只为对方而活。”冰焰轻蔑的笑道:“你话里的意思原是这般,也真难为你们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对别人投怀送抱,你甘愿抛夫弃子孤身涉险。”
抛夫弃子?我倏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冷冷的注视着我:“怎么?我说错了吗?对你的子民都掩藏得密不透风的消息被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探到,是该惊讶。不过,”他的唇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你这身子还真不像有过生育……”
“够了!”我忍无可忍的叫道。
“你这就觉得羞辱了?”他眼中浮起了凛冽如同千年冰封的雪山寒气,伸手紧紧的钳制住我的下巴,冰凉的指尖嵌入我的皮肤:“可你带给我的还远远不止于此。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如今看来才是天大的笑柄。”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慌乱的摇头,泪水成串的滑下:“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吗?”冰焰的唇角挑起戏谑的弧度:“让我助你修习炎系法术,让我告诉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出兵,还是让我陪你……”
我不顾一切的打断他:“我是怎么出现在你眼前的,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在流景宫亲自设下的禁术防护,连四系领袖都无法破解,外族又怎能来去自如?我是灵界主神,又怎会具备炎系属性,还能那么快就练至究级法术?”
“这些都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自然会查清楚。”
我已泣不成声:“梨落才是你爱过千年的人,你忘掉的不是霓裳,是我!”
冰焰全身一震,定定的直视着我。
慢慢的,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中浮现些许玩味。
他松开手。
他忽然笑了。
“落儿,”他轻声唤我:“把隐月取下来,我就相信那是真的。”
隐月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历经浮世千变,想说而不能说的忧伤。
我有些累了。很早就有的感觉,只是不愿承认。
看见的,不一定是真实。得到的,不一定是幸福。
就算从头再来,也总会有这么一天。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原来还有另一种诠释——
站成两岸的遥望,千年如此,万年如斯。
泪痕未干,我笑了起来,疼到极致反而释然。冰焰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没等他说话,我踮起脚,双手环过他的颈项,将自己的唇靠了上去。
他的脊背一僵,却没有抗拒,任由我贴近他的唇。
古老的塔楼里,响起绵长而遥远的钟声。一声,一生。
整整二十四下。是开始,也是结束。
他的手扶上我的腰,一点点圈紧。
我稍稍离开了些,指尖滑过他的脸。
紫眸微张的一刹那,我暗聚掌心的灵力骤然迸发出耀眼的银光。
“落儿……”惊慌失措的低唤在我耳边转瞬即逝。
下一刻,战鼓震天。
苍原。沙场。
我移形至苍原上空,俯瞰人山人海。
战旗飘飘,风吹浓雾,黑沙满天。杀戮的前夕,连空气都变得腥秽。
灵界这边,训练有素的战马骑兵井然成列,白袍的幻术师布下防御结界,黑袍的法术师持杖严阵以待。
我的目光停在军队前端那个最显眼的人身上。银甲长戟,紫金色战袍,修长身段,黑色短发在风中飘舞,依依如青云。螭梵提转马缰,高举令旗,大声道:“今日若不能攻下神族的三重主城,结果必定功亏一篑。所以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都明白吗?”
众人齐声应答。
远远传来羽城与清妍的号令,双方士气高涨,喊杀声惊涛骇浪,响彻云表。
螭梵的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指端划出白光,一纸契约出现在他手中。
“以王之名……”
“你想顶着我的名号胡作非为?”
话音刚落,我已跳上螭梵的马背,劈手抢过纸卷。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毫不犹豫的念咒,掌心升腾起火焰,将契约付之一炬。
百年灵力瞬间从体内抽离,沁骨的凉意让我头昏目眩,仰面滑下马去。
螭梵手疾眼快的拎起我,火大的吼道:“梨落,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小梵,结束了……帮我都结束吧……说好的,我任主帅,你当小卒。”
螭梵一言不发,将我拥进怀中,紧紧的抱住。
漫天的风沙中,我虚弱的微笑。
还好,我终究比你早了一步。五倍于此的痛苦,我怎么舍得让你为她承受?
晨曦的大地上,渐渐浮出霞光。
时隔多年,这场战争都不曾被人们遗忘,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惨烈被载进了两界史册,长达数百页的行文结尾,会出现一幅画,画中的女子云鬓秀眉,丹唇皓齿,裙袂翩飞生姿,犹如流风回雪,翦水双瞳静静的看着早已无关于己的众生百态。
有一天,卿婉指着那名女子,奶声奶气的问:“小梵,她是谁?”
螭梵探头看了看,答道:“美人!”
卿婉扬手一巴掌拍上螭梵的脸:“比我还美吗?”
没骨气的螭梵立马改口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蜕变只在一夜之间,当第一滴鲜血溅上我的手时,我已经忘了很多事情。
小梵老在我耳边念叨,梨落你嫌盔甲笨重改用灵力维持护壁我没意见,但你可不可以不要老像只鸟一样在人头顶上飞来飞去,你这不是给人立靶子么?
我老笑他逻辑混乱,既然有护壁,当一只刀枪不入的靶子多有成就感。而且我不呆在半空,怎么大范围的使用玉露还精?
灵界的法术攻击力远不如神族厉害,可是有一点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也是没有见识过的——灵界主神在隐月的帮助下,可以无限制的为他人补充灵力。所以,当神族的士兵一次次看到被他们击败的灵界战士眨眼间又精神抖擞的冲过来时,大部分人都开始濒临崩溃。
小梵转而叮嘱我不要过于消耗灵力,说那样迟早会被累坏。
其实,我不用每时每刻都呆在战场上,但我不愿休息。我希望每天都能精疲力尽的爬上床,然后一夜无梦的睡到天亮。这样,我就什么也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