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179章闺怨
老天纵恶,让李绥绥血仇不能饮刀一快,壮心不止于沉郁,比她还沮丧的,当属水雀,遗言已留,阎罗不收,莫非听闻她不计后果来寻,打死也不登门。
来则来,要么被骂要么被骂得耳不忍闻,索性是惨,不如一顿惨到底,他一路深吸气,迎上公主,当即噗通就跪。
李绥绥被那“咚”地一声惊掉茶盖,忙不迭起身拉人:“跪什么跪,伤好了?”
水雀未敢与她直视,凄风苦雨吐出几个字来:“属下该死,人、人不见了。”
李绥绥微愕:“谁不见了?齐衍?”
“是。”水雀被硬拽起来,更觉惭愧,如实回禀道,“那日,公子衍没与我们的人汇合,亦没回南屏坞,城中翻找两遍,寻他至今并无蛛丝马迹……属下猜测,他要么已出城,要么被江家人捉拿,本想再去江家探探……”
“江家若知齐衍是凶手,不会隐而不发。”思及齐衍当日言行,李绥绥推测道,“会不会是担心我送他走,故而躲起来,只是……那封信为何不给我……”
她徐徐退回椅中,思索少倾,旋即笃定道:“他必定是自己藏起来了,人应该在城内,你去问问丹阙楼管事,不,此事交由歌扇,让他着重排查曾多次出入远香阁的人……”
水雀立刻应下,李绥绥目光迂回在他脸上和腰腹,好整以暇又开口:“你的伤……”
“殿下,还有一事。”
水雀视线直垂脚尖,未见公主挑起的眉似是戏谑,自顾急急补充道,“秦相那几处受贿庄园,几日里已悉数贱卖,外头倒是传得漂亮,说他变卖良产,是痛心吴中灾情,是为躬先表率带动募捐。”
“原来如此。”李绥绥眉毛又落了回去,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咸不淡道,“他儿子堵了苦主的口,他再来一招釜底抽薪,索性将赃款抛出一了百了,官家可太喜欢秦家这棵摇钱树,此事捣腾不出花了。”
水雀愣了下,嘀咕道:“任这步棋下死?”
“罢了罢了,也不赖,这吃进去的要吐出来,秦仕廉怕是磕断牙还气吐三升血呢……”李绥绥嘲弄一句,并不太纠结败局,眸光转回他身,舌尖舐在唇角一抿,笑及牙痒,“这回说完了?”
水雀慌得目光无处安定,只将头颅埋得更低,牙齿磕舌结巴道:“暂、暂时没了,那个,殿下好生坐月,可莫要再跑出门去,属下、属下去办差,就不打扰了……”
最后一句声未落,人已脚底抹油窜至门外。
“回来!”
今日这货全不按章程,李绥绥莫说责备,一句重话都没寻着间隙插,眼见他铁了心要溜,她提着裙裾疾步追出,吼声已然不悦,“看来伤势已大好,要与我较量速度是吧!”
声音紧追在后,水雀无法假装未听见,更无法弃她身体不顾,于是顷刻败下阵脚,顿在原地捂着伤口卖惨:“没呢,还疼的,殿下有所不知,差那么一丢丢,就扎脾脏去了……”
李绥绥转到他身前,探他气色还不错,便伸手掸掸他肩袖,眉眼带笑道:“你拿命换我们母子平安,该赏,来,衣服脱了,让本宫瞧瞧这道公伤的价值,才知,该如何大赏特赏。”
啧,本宫都搬出来了。
水雀忙慌摇头摆手:“别别别,男女有大防,为殿下刀山火海是分内,岂敢讨赏……”
李绥绥笑意敛住:“刀山火海?命你脱衣都不遵,怎得,是我的话再无分量,还是,你打算换新主?”
水雀竭力真诚解释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属下底子好,伤口都封了,真不用看,殿下也别说气话,我从无二心,那件事……并非存心出卖殿下,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都追到我那破屋去住,足见心中不舍。”
此事拖延至今,尚令他神经衰弱,但李绥绥反应并不如想象中恼怒,甚至不置一词,仅斜他一眼:“既你大好,陪我耍几枪操练操练。”
“殿下金尊玉贵的,哪需操练。”他又一瞬福至心灵,心直口快将所思问出,“殿下被欺负了?”
李绥绥蓦地蹬他一脚,揪住他耳朵一口气拖至兵器房,显见被戳到心窝子了。
见她信手自榉木架提来竿轻马枪,水雀面色带苦道:“还真要练?虽说殿下自幼驰马试剑,到底荒废多时,何况还病着,又在月子里,秦恪晓得了非弄死我……”
“正因如此,才更该多出几身汗。”
刺杀一事未清算,并不代表她抛诸脑后,宫婢替她惨死,锐剑刺穿水雀,那一刻她无力自保甚至成拖累,自觉与那些怯战求和的玩意一般窝囊。
憋闷拘泥至此已是极限。
她冷哼一声,更似告诫自己争朝夕,“业精于勤,荒于嬉,玩岁愒时只塌骨架。”
她素来脾气硬,水雀束手无策,只能小心翼翼奉陪,李绥绥骨架没塌,眉眼仍存灼灼英气,到底体虚,又一时勤勉过头,撑到日暮西,已是满口甜腥,她仍命水雀次日再来,日日不懈怠。
李绥绥主意既定,便也听不进秦恪的话,任耳旁规劝渐带叱骂,她解了青丝抓起篦子慢条斯理梳,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
“油盐不进!”
秦恪一掌“呯”地拍在桌上,作势要动真格,李绥绥这才抬眸,墨色浓深的眼眸倏地弯下一抹笑。
许是烛光太柔和,铺陈其面,错觉出几分良善,秦恪一时没动:“笑什么?”
她慢吞吞转至他跟前,默不作声曲腿压上他膝盖,又伸手抬了抬他下巴,在秦恪警惕狐疑的目光中,她低头便亲,气息一瞬缠进犹含茉莉茶芳的清甜,秦恪险些被冲昏头脑,可他气得要死,遂偏头躲开,凶巴巴道:“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了?”
李绥绥深以为然,于是捏紧他下颌强行摆正,齿列再度衔住他下唇,轻一吮,跟着重重咬合,秦恪疼得眼眸微眯,正欲回敬,她却先一步松开,声含倨傲道:“这张嘴,是给本公主亲的,不是拿来对我发号施令呼来喝去的,明白吗?”
什么良善,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秦恪被调戏得五味杂陈,情绪一时难衔接,最后扯了下唇角,刺道:“你喝酒了?”
李绥绥弹了弹他领口不存在的灰,随后拖腔带调道:“我是提醒你,别把我当猫儿狗儿,这月子我不爱作,你少管。”
没喝酒,怕也吃错药,那就有病治病。
秦恪迅速将人扯坐到腿上,控着她背脊猛地挺腰撞了下,极为挑衅:“管了又如何?”
她八风不动,声气拂在他唇畔,又痒又软:“当初你信誓旦旦,说什么京都被踏平,我身前还有你挡着,可在你秦家遇刺,挡剑的是水雀,我的命,你管不了,而今,你要抛妻弃子北上,我总不能病恹恹坐以待毙,对吧……”
李绥绥一腔深情款款翻旧账,翻得秦恪脸色渐渐僵冷,喉咙更是灌铅沉。
她稳稳拿捏他的歉疚,刺痛他,让他无言以对,跟着没心没肺笑了下,凑近蹭了蹭他面颊,亲密和煦得,仿佛在表示她很大度,已谅解他的袒护,甚至主动将话题引开,不让他继续难堪。
她说:“今日发了周身热汗,筋骨爽利不少,我去泡个汤。”然后慵懒地展臂伸腰,掩口打了哈欠,接着,大摇大摆畅通无阻离去。
轻飘飘地,四两拨千斤。秦恪恼得连搭腔都不愿,遑论再提异议。
有初次妥协,再而三便顺理成章,病猫翻身作花豹,耀武扬威彻底恣肆,吃香喝辣闻鸡起舞,没将元气大伤的身板折腾垮,精神反是如日方升有加无已。
如此,秦恪更话可说,反正说多讨嫌,索性放任自流,为表示自己也非量小偏狭之人,他又迎合一步——每日与她一道披衣早起,陪耍两枪才出门。适才,那点不愉快,并未在二人刻意维护的和谐中形成隔阂。
这期间,上官雩三天两头来造访,想邀秦恪帮忙看宅子,奈何秦恪成日早出晚归汲汲忙忙,是以分浅缘薄不逢君,她年纪小主意大,便自个儿将对宅拿下,隔日便开工修缮,借此,她登门愈发殷勤。
这日,李绥绥与水雀互博操练,忍无可忍的青萝跳脚过来发牢骚:“成日来个三五回,说什么参观借鉴,摆明就是打秋风!殿下也不管管。”
两杆枪矛正值激烈交锋,劈压豁挑铿锵有力,李绥绥满额热汗熠熠生辉,兴头上听之任之没搭理。
水雀一面格挡,一面分神看那龇牙咧嘴的小妮子:“秋风又不在家,你急什么。”
青萝差点被逗笑,即又翘起小嘴予他分析利害:“秋风虽不在,重点是二夫人在啊,那对姨侄亲昵得很,目下有说有笑游园呢,二夫人方才一直遗憾,说当年该将小定先谈下。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赤裸裸地认为我们殿下不及她侄女!”
水雀咳了一声,赶紧瞄了眼李绥绥,见她面无暗潮,这才问:“小定?所以那小娘子是想再续前缘?”
青萝用力点头:“那不然,人都搬对面了,近水楼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女追男隔层纱,几个男人经得住死缠烂打!”
水雀脱口笑道:“怕什么死缠烂打,驸马阅女无数,什么羞花闭月没见过……”话未讲完已觉不妥,他立刻转圜,“何况,有殿下这般的神仙人物做娇妻,他哪里瞧得上别人。”
似乎也不对。
秦恪的别人岂止一个。
水雀忽地怒其不争,齿牙馀慧不能,尴尬之际,闻李绥绥出声提醒:“再来。”
语气如常,但招式突进,劈矛劲如游龙,紧随而至的三连刺扎更是锐利狠绝,隐带杀伐戾气。
水雀私以为,她其实在生气。
她从未豁达到与人共侍一夫,不过是碍于血海深仇,她把介意止在心口,哪有什么心宽似海,不过是咽了又咽,连心意都不敢承认,遑论去经营这段感情。
他不禁替她暗思两全法,三心二意间,一道枪花/径直戳面,他急急侧身避过这满怀恶意的攻击,岂知她诡诈至极,闪电般撤枪还扎下盘,人却反向旋身靠来,电光火石,他避过脚下锋芒,前边门户却为肘所击。
不偏不倚正捣伤口,水雀稍微踉跄了下,又顺着力道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时手捂腰腹,面色如土。
李绥绥跟着色变,忙蹲身问:“碰着伤了?快检查伤口是否崩裂出血。”
闻言,青萝提裙便跑:“我去叫老陈,你别动,等着。”
“不用……”水雀没叫住跑得飞快的姑娘,低眸看了李绥绥一眼,“是属下分心了,无碍,只是伤口有那么一丢丢疼,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
“我先看看。”
她伸手搭拉他手腕,水雀轻急推阻:“真没事,不信我给殿下劈个烂桃花瞧?”
听出弦外之意,李绥绥斜去一眼,遂撒手起身:“你歇着,我去练箭。”
“殿下……”水雀拉住她裤脚挽留,又立马撤手挠头,稍稍踌躇才道,“秦恪屡获升迁,若你不明确态度,塞来的人,绝不止上官,你若不愿开口,属下陪你,替你赶。”
他硬着头皮搭台阶,她却根本不领情,抹了把汗,一声不吭便朝南院射场去。
彼时,柏明在府门外迎回秦恪,看出他心事重重,即出言问:“定了?”
秦恪走了几步才回:“后日出发。”
虽是意料中,柏明仍心忧:“那公主怎么说?”
“自是巴不得我快些走。”
“那就是没说清楚,何不把话讲开?至少也听听公主的意思?”
秦恪面无表情回道:“她本就不愿离京,事情办妥前纵然说个天花乱坠,她只会嘲我在画饼,不如不说。”
李绥绥冷嘲热讽是常态,不代表秦恪不会心寒,这二位脾气一个赛一个,没准又闹个文攻武斗。
柏明赶紧称是,思量须臾又道:“总归计划太仓促,成事不一定北上,公主还没出月你便离去,她未免心中膈应,我们大可从长计议,稳扎稳打。”
“她这些日子貌状平和,实则寸心不昧,等你计议出万全长远,她亦养回元气,届时,故态复萌插圈弄套,你收拾?”
截胡救偏不难,但抽李绥绥釜底薪,必定引火上身,这是十分没必要。由此柏明自始反对北上,此时,一副壮士断腕的凛然,却说奈何力小任重。
秦恪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情,“京都是太平地,难立寸功,目下北疆是捷径,事情更能顺其自然。且父亲年事已高,他邀我相伴,生为人子总不好拒绝,索性顺便了。”讲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再说,她心不在我这,怎会膈应。”
柏明摇首:“此话未免菲薄,上官娘子日日登门,少不了要去拜会公主,可公主避而不见,礼节性应付都不曾有,膈应得还不明显?”
秦恪不假所思答:“疏懒交际而已,她一向如此。”
“司马昭之心满府皆知,侯爷何必装傻。”言于此,柏明忽作恍然,深意笑道,“莫非,期待公主砸翻醋坛?”
秦恪一掌拍在他肩头,似是而非呵笑道:“醋?你简直抬举那位的驴肝肺。”
下手颇具分量,显然心思被言中。柏明一面塌腰避让,一面穷思极想,俄尔目光精光闪过,笑意更深:“侯爷笃定醋坛砸不翻?”
秦恪挑眉:“如何?”
柏明亦抖抖眉梢:“那不妨赌一把。”
“你讲。”
见秦恪上道,柏明清了清嗓:“上官乃权豪势要之家,堂上一呼,阶下百诺,那位小娘子之金贵不输宗姬贵胄,亦小有资本引公主侧目,女人么,劲敌当前难免嫉妒攀比,索性今日二夫人留客,大抵要当面锣对面鼓,明打明敲了,咱们不妨壁上观,就公主反应一赌,倘若公主引醋,那侯爷便是输,就此打消北上计划。”
他作壁上观,李绥绥非醋即怒,二者区分未必明显,赌局摆明不公。
秦恪乜斜于他,很是鄙视。
柏明以笑含糊过去,又从旁补充道:“自然,试探浅尝辄止,但凡公主意态有个风吹草动,侯爷别犹豫,立马剑斩桃花,干干脆脆地撇清纠葛。此举既探公主心,又示侯爷怀爱有诚,亦断二夫人与上官娘子念想,一举三得,诸事大吉啊。”
秦恪漠然行出数步,唇际一勾:“你拿什么跟我赌?”
枉为他做嫁衣,他还来分斤掰两。柏明手捂胸口,寒心酸鼻将台阶一搭到底:“年、年俸?”
那点银子,秦恪状甚不屑,何况输了要当逆子,赢了更没面子,得不酬失的赌局,他最后却微妙点头:“行。”
柏明戚容稍减,立刻用心张罗来丰盛佳肴,可任凭再三邀请,公主不为金石所开,仍汗流浃背泡进汤池。
好在青萝从不缺席盯梢,柏明于是任耳报神门外听墙角,且撺掇道:“膳房不但备来公主想吃的挂炉山鸡、炙羊肩,还有雪月羊鲜、桂花鱼条,公主操练辛苦,必然饿了,青萝姑娘不妨再走一趟?”
青萝剜他一眼:“我家殿下坐月子,没这口福!”
但这份不屑并未维持多久。
江二夫人无疑了解秦恪,担心他抵触而一语否定,席间并未明挑含意,只趣谈家常,引这对表兄妹追忆少年相处点滴,气氛稍加热络,她便称故离席。
青萝为此倍感焦虑,狠一跺脚转身便跑,柏明亦步亦趋追问:“咋了?又要去告黑状?”
青萝侧首怒视:“孤男寡女,灯下对饮,前有沐琳儿,后有上官雩,真当殿下是透明的!”
“对……啊,我是说这事欠妥,该告状。”柏明深表赞同,“毕竟酒酣耳热难免擦枪走火,公主不可不理会。”
青萝止步,叉腰瞪他:“少假惺惺,你只会帮虎吃食。”
柏明摇首,叹道:“可还记得上回沐琳儿入府,公主嘴上无异议,却离家出走了。这回,二夫人又撮合侯爷与上官,青萝姑娘日日犯颜极谏,然公主有说一个‘不’字么?前鉴不远,怎能容覆车继轨,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再次出走,对吧。”
这话岂止说到青萝心坎上,思及公主流落在外,而她被拘禁无法相随的日子,简直不寒而栗:“那怎么办?”
“为守住咱府上难得的宁和,我们齐心协力一回。”柏明真心实意继续诱导,“你只管请公主过来,我负责劝谏侯爷,让他当场表明无纳妾之心,这事不就完美解决了。”
青萝目露疑惑:“你劝他就听?”
柏明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青萝稍事考虑,又黯然嘟嘴:“其实,我是没能劝动殿下,才自个儿来的。”
柏明笑眯眯道:“公主为人清傲,你总催逼她去争风吃醋、论资排辈的,她自不搭理,你不妨换套说辞……附耳来,我指点你……”
疏雨夜来,斜风伴凉,青萝跑回亦澄阁却满头热汗。
沐濯完毕的公主,正搂着一团秦小子逗弄,青萝怕忘词,索性一鼓作气快速说完:“上回姑爷犯胃疾,殿下分明下过三杯令,可下人不懂事,今日竟还上酒。酒是穿肠毒药啊,在康健的身体也经不起毒药腐蚀啊,别是没过半百身已衰,悔之不及,依我之见,别说三杯,殿下就该命他滴酒不沾,好生将养身体。”
李绥绥安坐于榻,指腹一下一下轻揉婴孩脸蛋,并不置词。
青萝蹲身凑在她膝畔,俏皮地挤眉弄眼:“他既应殿下不贪杯,那殿下是有义务作监督的,嘿嘿,我猜,殿下只消往那一坐,他必然连酒杯都不敢碰,走,咱去检查姑爷功课。”
李绥绥一指弹向她额头,嗔笑道:“胡言乱语,你当他三岁小孩呢。”
青萝捂额嘟囔:“他需要殿下费神管束,可不就是小孩么,可有什么办法呢,殿下是他最亲近的人,肩上担子重着呢,您若不去提醒,谁又敢呢。”
她一面说一面朝绿芜打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即来抱秦小子:“殿下便勉为其难去小坐片刻罢,姑爷聪敏,不必殿下费舌,他自当明白。省得待会他受胃疾摧折,翻来覆去不安枕,还得搅扰你清梦。”
怎会翻来覆去不安枕,秦恪不这样,他很能忍耐。
只那日在产房中,唯她引逗的一时努目撑眉,一时肉跳神惊。
青萝现学现卖的弯弯绕绕的肠子,不足以欺哄人,但李绥绥这么一走神,肩上已披来氅衣,半推半就的,她抬抬下巴,说:“那便去坐坐。”
柏明一直等候在廊下,直到公主现身,甫松一口气,远远便作揖相迎,而公主脚步却慢慢放停在厅台半开的长窗处,他旋即再施一礼,欲邀她入内,她略摆手,示他莫出声搅扰厅内对话。
上官雩正说到:“……兄长曾送红腹角雉于丞相,听说哥哥们爱吃,阿雩后来特意让人去山里捉了好些,直到随祖母入京拜访,才有机会亲自给三哥哥捎来,可惜那年三哥哥去了边关,亦是遗憾得很……”
秦恪闻言想起什么,唇际无觉浮出一线笑,疏懒却柔和。
上官雩固然不知,这话令他忆起公主淘气扑腾角雉的情景,但终究被极具温度的笑容所俘获,一时间心跳如急雨打篷。
她盯着他的唇看了两息,甫迟钝地捧盏轻啜,须臾小声道:“这都怪爹爹去青州任职,若非如此,怎会难得一见……但阿雩的心,从未离开过京都,不知怎的,每每想起三哥哥,心里就无法平静,我时常同祖母念叨你,她虽笑话我,仍肯依着我来说亲……就是那年,三哥哥去边关的那年……”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生颤,却勇敢而诚实地将情愫道出。
秦恪视线若有似无掠过长窗,帘掩庭中景,亦等不来栏杆处脚步声再起,他适才“唔”了一声,只当玩笑来回:“说亲?那时你才多大。”
“十一。我有位闺中密友十二岁便嫁人,所以,也不算小对不对。”上官雩没忍住笑出声,而后轻轻耸肩,“好吧,是有些小,所以在当时,并未急于那错过的一面,没曾想,于次年,三哥哥便向公主行纳采礼,公主天人之姿,阿雩望尘莫及,本该断了肖想……也曾相看过几门亲,总不自觉拿他们与三哥哥相较,他们哪及三哥哥……”
“这次阿雩来京都,不单为吊唁。”终于入正题,她微低螓首,又小心翼翼抬眼瞅他,“我在爹爹书房,无意发现秦相来信,日期是去年,信上提及你婚姻不睦,他为此很是忧心,企盼为你觅得良人相照应,他探问爹爹,是否愿意把女儿嫁于你做妾……爹爹将此事瞒下,亦强烈反对我来京都,我亦不能分辨,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很清楚,喜欢三哥哥的心意始终如一,所以,阿雩想问问三哥哥的意思。”
直白的,秦恪再往下接就是伤害,那毕竟不是旁的女人。
气氛突地静默,没能得到回应的姑娘似是也不在意,咯咯笑罢两声,故作轻松道:“那阿雩换个问法,若那年三哥哥在家,可会应下这桩婚事?三哥哥不必这般严肃,我就是好奇而已,随意聊聊,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
上官雩容貌居上品,示爱大胆知进退,但柏明确信,只要秦恪不迎合,那一厢情愿的芳心暗许对李绥绥构不成实质性影响,她多强韧一个人呵,何况屡次见过秦恪拥香玩玉,目下情况全无可比性,至多膈应,依她脾气,要么带水带浆说几句风凉话,要么冷眼相待摆脸色,最不济闹个鸡飞狗跳,偏生她的反应与诸多设想皆不同。
她仍立于廊庑下,目光自始悠悠眺着灯笼,别说怒与醋,过分恬淡的神态连丝涟漪都无,柏明甚至怀疑,她在走神,只字片语未曾入耳。
他不免怔忡,决定不能让她只继续枯站,正欲张口,她突地后退转身,甚至不好奇秦恪的答复,便顶着雨气原路离开。
柏明大吃一惊,下意识跟随几步,她走得很快,墨色氅衣上绣成密密匝匝鸥鹭雁骛的金丝,随着笼中光辉次第掠过,越闪越暗,衬得那道背影愈发孤傲又意兴阑珊。
不及揣摩清公主情绪,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转角,柏明发紧的喉咙适才憋出局促的呼喊:“公主,公主!”
“柏明?”秦恪现身厅门,满目探究。
柏明赶紧疾步跑回,抓住他小臂着慌往外拖,语意极慌:“别问,我不知道,你赶紧回去,现在就把商量好的话说给她听。”
秦恪咂摸出点丢盔弃甲的意味,英挺长眉略挑,不慌不忙奚落三问:“赌局?未始即终?这么狼狈?”
“……”柏明悔得无可名状,哪有心情与底气拌嘴,“别事不关己的样子,你配合配合,别磨蹭了。”
上官雩缓步跟出,问他们发生何事。柏明未释疑,只硬着头皮催促秦恪快走,秦恪便说:“风大了,我去检查窗户。”
“什么?”上官雩愣了下,以为听错。
“公主贪凉,总不爱关窗。”秦恪象征性解释了句,便将上官雩托付柏明招待。
李绥绥离去不过少倾,秦恪步伐很快,追出一截后已是连步带跑,可等见到人时,她已安静裹于被中。
秦恪随即步近摸她头发,并未湿,他便问:“这么早就睡了?”
李绥绥没有转身,只轻轻“嘘”了一声,秦恪略探头,甫看见她怀里紧偎着一颗毛发绒绒的小脑袋,原来他儿子也在,且小嘴衔着娘亲半截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砸吧,已然酣睡。
他又低首顾看李绥绥,神情微有疲累,但无异常,于是凑近低声道:“要不,先把他送回去?”
“别折腾他了。”李绥绥横他一眼,轻哂道,“倒是你,又喝酒了?”
“你鼻子成精了?就喝了一口都闻出来了?”秦恪极懂眼色,没二话立刻去盥洗,待折回时,母子二人均已熟睡。
他不忍叫醒李绥绥,柏明为他编排好的话便也没能说,在将妻儿一并拥入怀中那一刹,所得的温存踏实,已让他明白,那些虚头巴脑的试探何其没必要。
可命运吊诡,这份熨帖驸马之心的温存踏实感,分明信手拈来,初次之后,却再难体验。
次日,他们一如往常早起晨练,用过早膳后,崔袅袅登门造访,柏明这才有机会找秦恪单独问情况:“如何了?可有说清楚?”
秦恪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没什么,她没当回事又没问,我专程解释倒显奇怪。”
不是觉得奇怪,而是觉得难为情!柏明瞪他半秒,毫不客气道:“那门都没进,摆明是不高兴,你就当没自我,去主动讨好阿谀奉承一回怎么了!”
秦恪因他的无礼而皱眉,视线却无意识顾向不远处说笑的两位,迟疑了下:“那我现在说?”
柏明郑重点头,咽下蹬鼻子上脸的“孺子可教”,转而道:“她不高兴,那你不能走了啊?说定了。”太心虚,他讲完已脸红到耳背。
秦恪破天荒没与他丁是丁卯是卯,只懒洋声气笑话道:“我瞧着,你比她不想我走。”
那是自然,要他独面李绥绥,他宁肯请辞返乡种田。
听出话里松动,柏明唇角一瞬咧开,怕他下一刻不认账又再三确认,秦恪道:“嗯,我一会便入宫知会官家。”
柏明不住点头,当下心劲一松,立刻想起什么:“出门前,你还是先去看望上官娘子吧。”
秦恪诧然“嗯”了一声。
柏明如实道:“昨晚你走后,她一直在等,事情本来有些损,又招待不周,就更不好劝她离席,没曾想小娘子酒量浅,自个儿小酌几杯便醉了,只好将人先安置在客房,现在人在园中透气,小姑娘家家的,心思敏感脆弱,侯爷既没那意思,还是与她讲清楚为妙。”
秦恪又留意到,那厢李绥绥在唤人取弓箭,而崔袅袅并无离去之意,应是要同去射场,便对柏明道:“行,回头再与公主说,你带路,一会你亲自将上官娘子送回去。”
雨后林园潮湿,小娘子在满架凌霄下细细捋花瓣,无觉水露沾湿衣裳头发,却第一时间察觉秦恪到来,她转身对视,少倾睫毛动了动,声音和神情皆平静得反常:“三哥哥,昨日阿雩的话并未讲完,还未告诉你,我会同你一起北上。”
秦恪原本心思不属,闻言,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不快:“谁与你讲我要北上?”
柏明表情更是奇特,正是想泼凉水又不忍,那小娘子已灼灼看来:“柏管事你去忙吧,我想与三哥哥单独说会儿话。”
柏明干笑一声,只闭眼大退两步。
见他不识趣,上官雩冲他吐了吐舌,便要拉秦恪手臂,却被轻易避开,秦恪道:“柏明不是外人,你说罢。”
小娘子神经大条也不甚在意,摊了摊手说:“是秦相夫人告知的,秦相亦同意阿雩随行,有家中长辈支持,三哥哥还顾虑什么?此去少说个把月,路上给三哥哥逗趣解闷亦是好的,阿雩不似京都闺秀那般娇气,决计不添乱。”
就不言弃之精神,的确不同京都闺秀,相较昨日的半直白半含蓄,今日开门见山只剩直白。
结果也招来一声直白唾骂:“没顾虑?小蹄子就没顾虑,还是说,青州闺秀天生狐狸相,颜厚又奔放!”声音高亢又拖腔带调,唯崔袅袅无二。
“谁在偷听!出来!”上官雩先是一吓,而后满脸绯红冲往发声处,可偷窥的人已远去,那几抹身影穿行花/径,走得头也不回,上官雩喉咙紧得发哽,却再未往前追。
因为永乐公主正在其中。
“你拉我作甚!”崔袅袅被李绥绥硬拽出一大截,桎梏甩开又骂开,“他人屋檐下明目张胆勾引他人夫君,怕是划船到京都都不用桨,靠浪就行,那是真行啊……”
她满口精辟欲喷人升天,李绥绥想摆平表情,奈何没忍住,她一笑,登时又招来一通霹雳啪嗒连珠炮。
“……我跟你说,温良贤惠这壳子你此生无缘披!前日丞相夫人设茶会,名义是安抚北上使团官眷,实则是将这位上官引荐出去,原话如何我不晓得,但那些命妇嗅觉敏锐似狗精,嘁,嘴巴亦是油锅里熬出来的,啥破事都能烫出个黑窟窿来!总归传得黑白颠倒恶心人,要我知道谁说的,非打得她满地找牙!”
曹荀月的心头肉被秦恪揍到出门避祸,她要在旁处发泄出来一点也不稀奇。李绥绥噢了一声,问:“传什么了?”
崔袅袅转目看她两眼,强忍忿激缓声道:“虽是无中生有的胡话,但也应该让你晓得这些长舌的嘴脸,听了莫气,权当狗屁。”
李绥绥颔首示意,崔袅袅齿缝里甫挤出详略:“尽翻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什么公主当年寡居秦府,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而小叔翩翩儿郎亦是单丁之身,说什么女貌郎才难免相吸引,说什么恐怕早坐上琴心……是以,小叔一意孤行娶嫂嫂,啊呸!还可怜他青梅竹马痴心苦候……”
这等詈辞从前在汤菀秋处没少听,李绥绥不觉新鲜便也没说什么,至习射场充分热身,仍闻崔袅袅在那呵佛骂祖,于是插言问了声:“你大哥到吴中了么?那边情况如何?”
“怕是忙呢,没空给我们写信。”崔袅袅愤愠难消,下一句又绕了回来,“我让你把是非当狗屁,也不能真放了就完啊,好歹关乎颜面,你要没这闲情,我告诉秦恪去,他也是当事人。”
李绥绥回过头来,淡淡道:“他若知道还不知出什么事,别往他那捅了。”
经她提点,崔袅袅霍然忆起那桩丧心病狂的割舌事件,泄愤事小,若秦恪真拔掉那些命妇舌头,麻烦就大了去。总归有些不服气,崔袅袅抿唇良久,才说:“行,这事我已带到,你看着处理。那秦恪又是哪根花花肠子作祟?出远门还要带个小蹄子,呵,青梅竹马,你就放任他俩暧昧?”
“哪来的青梅竹马,若有,早抬进门了。”李绥绥抽来羽箭搭弓,好整以暇瞄准预拉。
“揣着明白装糊涂!”
崔袅袅差点气笑,“青萝说,昨夜二人对酒,小蹄子还醉饮留宿,都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就算秦恪未主动,也没拒绝啊,他那等风月翘楚理解不了投怀送抱……哎呀,退一万步说,他浪子回头想一心一意待你,可由得外头瞎编排,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届时那小蹄子哭喊一声流言毁誉难议亲,要秦恪负责,索性秦家一门支持,她进门简直太顺理成章。”
羽箭脱弦,直射红心,李绥绥辞气波澜不兴:“那又如何。”
“你!行行行!你是阳春白雪不屑与下里巴人计较。”崔袅袅啧啧两声,愀然不乐跌进藤椅,一面饮茶浇心火,一面痛心疾首长叹,“绥绥你变了,从前的杀伐果决去哪了……”
阳春白雪并未回答,她从容挽弓一连五矢,弦无虚发。
崔袅袅非伯乐,欣赏不来她的精湛箭术,于是就“乱花迷人眼”“男女无大防”诸如此类继续呶呶不休。
李绥绥静静听着,笑意渐敛,蓦地满弓放箭,“铮”地劲响,箭镞劈破前矢,深钉标靶,复又添来一箭。她忽地没头没尾说了两句:“我二十岁,还未曾踏离过京畿,秦恪在幼年,已开始尽情足绘南北,他见过世面,人脉广,资源厚,乐意行商,则商海遇水搭桥,想入朝堂,便有人替之逢山开路。”
崔袅袅极为困惑,咽下口中菓子,问:“嗯?然后?”
“平心而论,他的人生堪称完美,偏生与我这段羁绊一地鸡毛。”李绥绥唇角微牵,终未成笑,“上官雩痴心他多年,至少动机仅喜欢二字。取友必取端,娶妻当娶贤,人之常情,所以他俩的事,由他自行处理,若不喜,毋庸谁撺掇,若有意,何须要谁成全。”
崔袅袅差点惊掉下巴,跳起身激烈反驳:“以前就不说,现在你们有了孩子!他便该有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哪由得一辈子逍遥快活的!”
“你选择独善其身,心之所向,不也为逍遥快活么?”李绥绥展颜看向她,转侧间,看见不远处的马缨花后有人影绕出,她不动声色回头搭弓,接着道,“何况,论女人多,天下谁能与官家比肩,照你这说法,那官家岂非是天下最不负责的为人夫为人父?”
“哎呀你,真是强词夺理!”谁能说官家不是!崔袅袅简直无言再道,她再度跌回椅中继续无滋无味吃菓子,又酝酿半晌,软了声气:“我的确膈应那混蛋风流薄幸,搭伙将就都嫌恶心,可我没孩子啊,怎样都无所谓。你贵为公主,又是他执意争来的,他若纳妾你能无所谓?”
李绥绥微笑道:“不是一向如此么。”
崔袅袅很是惊讶,张口结舌道:“我、我还以为,至少今时不同往日,你肯为他生孩子,至少是有些感情的对不对?”
李绥绥略沉默,回得言简意赅:“怀上了,便生了。”
她面颊仍维持着笑意,但不愿多谈孩子,便又逗起崔袅袅来:“说到风流薄幸,那不得不提柳下惠,譬如蓟无雍、游山什之流,虽则年纪稍长,贵在成熟稳健、廉隅自重,如此君子,不正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归宿么,你何故不挑个搭伙?”
话题猛转直下三千尺,崔袅袅差点被菓子噎着:“你、你还没玩没了了!”
这时,自她后方冷不丁传来秦恪的声音:“她那是,在替自己遗憾没找到个好归宿。”
猝不及防,崔袅袅被吓得腰身猛弹,这回真被菓子噎住,回首见其面色如冰,直教人鸡皮疙瘩上脸,她拼命吞咽堵在喉中的障碍,打算出言转圜两句。
李绥绥却气定神闲礼貌回曰:“说遗憾,何及青梅竹马错失来得遗憾。”
“青梅竹马?”秦恪眉宇皱得更紧。
李绥绥噙着笑,语意温和:“不是口头定过亲么?上官对你多年不忘,她有情,你们秦家亦乐意亲上加亲,我非那等容不得人的人,你的遗憾尚可弥补。”
“不是……”崔袅袅闻言失色,原本背后戳人脊梁骨被逮已然尴尬,李绥绥非但不解释,还火上浇油,这不缺心眼么?她脑门登生冷汗,急得口齿不利,“误会,她是说我,敲打我呢,哎呀,女人乱七八糟的闺房话,你别在意……”
她不知秦恪何时来的,又听到多少,但很明显,现在她说的话他肯定没听见,他目光凉丝丝定在李绥绥脸上,大约气得很,竟只说出:“李绥绥,你有病!”
李绥绥又一次挽弓,似是促狭道:“对,治不了,正好你要远行,不但可以躲着我,还可以与青梅竹马独处,两全了。”
她将话说得太满,秦恪毫无台阶下,极度的闷愤令周身血液突突涌上头,他仍在克制,咬牙发来警告:“别没事挑事。”
“我没挑事,也不想吵架,你现在来,不就是要告诉我启程之事么?我知道了,你走吧。”她就这么简单说告别,平静的,好似清晨再日常不过的短暂离别。
“水雀负伤,你可日日挂念,对我就这态度?”岂止是心寒,他浑身都笼罩着一层凉透骨的危险气息,连下唇都被齿列咬出深痕。
公主长指扣弦有力,箭矢宛如流星飞射,却连靶子都没碰着,她并未回头,或是故意避免看见他饱受伤害的模样,接着又是两连发未中,她终于不悦:“你站这,扰我分心了。”
秦恪出离的愤怒了,转身便走再不置一词。
身后的柏明不防他突然转身,贴得太近,避无可避,径直被来势汹汹的秦恪狠撞弹退,趔趄两步,屁股仍结结实实坐地,他惨惨“欸”了一声,见秦恪脚步未停,一时傻眼,惊疑不定喊道,“侯爷你去哪?事还没说呢!”
“说个屁!”
秦恪头也不回,声音更是森冷如刀,寸寸凌迟着柏明神经,他太明白,这三个字饱含的意义,一时慌得手脚并用,爬起来即冲李绥绥失声大喊:“真是天大的误会,侯爷是来向公主解释的,他原本都要去面圣,说不走了,这这这,公主,你赶紧去劝劝,他这气头上,别是一冲动人就走了。”
可李绥绥身如山岳,纹丝不动,甚至吝啬说一字。柏明搔头抓耳拿她无法,但见秦恪消失在来时小径,他拔足追去,再顾不得说项。
崔袅袅好一阵五味杂陈,小手捧着滚烫的面颊局促道:“绥绥,你方才明明不是这般说辞,我就是着急,牢骚几句,也不是说他一无是处,他近来照顾你颇上心,亦是可圈可点的,对不对?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兴许,是我真有病。”她轻轻一语,启步迈向箭跺,明显不想多说什么。
“你、欸你,我瞧你就是恼他得很!欸欸,也怪我这万恶的嘴,我去跟他解释。”崔袅袅付之一叹,亦提裙追向秦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