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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133章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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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伦不类的招呼打得太子神情微裂、眉头直皱,李绥绥不尴不尬,极其热情让人摆座奉茶,自己又懒散靠上椅背,与其不着边际的寒暄起来。

    可两人平生交流甚少,又各怀鬼胎,几句话后便应付得言语愈发敷衍。

    李绥绥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视线漫不经心瞥向门边的两位美人,均是二八年华,生得月下梨花般的皎洁明艳,冰天雪地的,仍是着衣清凉缱绻,尤那腰如素约、不盈一握,煞是惹眼。

    李绥绥最近吃得多,动得少,肚子见天长,此刻终于浑有两分身材焦虑,想着赶紧将人打发走,得去活动活动。

    于是她抿了口茶,直入正题:“听柏管事说,太子殿下今日是送人来的,是这两位姑娘么?生得倒是模样周正,可我这府上就浣衣房缺人,这细皮嫩肉留作粗使丫鬟挺糟蹋人的,冻坏了那纤纤玉手让我于心何忍,要不,太子殿下留着自己用?”

    她装傻充愣一口气不带喘把话说尽,倒让太子颇为瞠目,他回着神,不动声色浅嘬茶水润喉,索性也直言:“前些日子与秦相谈及三哥儿,说到开枝散叶之事,秦相亦是焦虑,他待我如师,我又怎能不为他分忧,这两位姑娘出身不高但清白懂事,留为三哥儿做个通房暖床,想来永乐不至于小气容不下人?”

    李绥绥指节伴着鼓点轻叩在扶手上,秋水明眸专注望着唱作几人,那副入戏神态,竟似未曾耳闻他的这番“微言大义”,且还跟着“河东妻”颇为嘲弄娇嗔一句:“陈门无后,与苏氏何干?扯淡!”

    太子额角突突,心中雪亮,立时回过味,她今日这是要做“河东妻”,吼退他这多管闲事的“苏东坡”呢。

    恰是此时,惧内的“陈季常”附和着夫人,跟着怼上“苏东坡”一句:“扯淡!”

    李绥绥满意地笑出声:“那么万一我就小气,该当如何?”

    太子微微昂头,跟着轻松一笑:“这两位姑娘乃是你们江家舅舅(江咏城)亲自挑的,他说,公主曾叮嘱江二夫人多操心,多送些好生养的人进府,你这般懂事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别菲薄自己小气了。”

    李绥绥目光飘忽向太子,伸手捻来一粒核桃放进嘴里,砸吧咬着,忆起这回事来:“哦,原是我说的?”

    太子目中徒生笑意,愉快颔首。

    “成吧,天气恶劣如斯,太子殿下还惦记着我们都尉府的事,却之不恭,人便留下吧。”李绥绥起身,敛妊微福,“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我便不多留,柏明,送客。”

    太子微感愣怔,虽然来时,他已做好软硬兼施非把人留下的打算,不曾想李绥绥应得痛快,逐客令下得更快。他默然片刻,起身振了振袖袍,带着几分尊长的口吻道:“你若事事这般通情达理知进退,后半生相夫教子安于内宅,想来,亦能千岁好,常欢愉。”

    戏谑带笑最后一句,取自秦邈那首发自肺腑感人至深的《桃花愿》。

    ——愿君千岁好,眉寿常欢愉。

    见他临走还不忘逞口舌之快,李绥绥眼眸不带感情的眯起,剔着太子背影,慢吞吞道:“借太子吉言,欢愉千岁是必然的,毕竟命长,才有可能看见皇兄掌印即位、俾睨天下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讽刺,太子面无表情回身看向她。

    而李绥绥一身狐裘雍容及地,轻缓迤逦在后,雪白的面颊笑意盎然,她步入戏子中,扬手点着跪地的“陈季常”额心,抢过“河东狮”的念白,嗤嗤嗔道:“娶妾由你娶,只是每日要打藜杖一百!打到九十九岁,我还要与你算账呢!”

    装疯卖俏!太子心底暗骂一声,遂甩袍而去。

    李绥绥哈哈大笑,挥手撤掉戏班,旋身坐回妃椅,对着绿芜道:“天寒地冻的,请姑娘们去睿思堂,多奉两盆炭火煨着,可别怠慢,等驸马爷回来自行择院子安放吧。”

    绿芜憋屈为难,见李绥绥不耐地又扬了扬手指,亦只好先领着人离开。

    水雀攒眉拧额从楼梯上两步跳下,狐疑道:“殿下,说好把人拒了,你怎的这般快就妥协了,还是说你有其他想法?”

    “话还真是我说的,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吧。”李绥绥捧着茶闲闲抿着,又无滋无味埋怨道,“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水雀哭笑不得:“你也知道过分?我怎瞧你收得挺痛快!”

    李绥绥闷闷不乐一声叹:“一碗水也不知端平,一并再送两个面首进来,如此才不叫厚此薄彼,谁也没得怨呀。”

    “哈,面首?”水雀差点跳起来,干笑道,“……殿下,就你现在这样,消受得起?”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绥绥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极是哀怨地瞪向他。

    “说起面首,差点忘了一事。”水雀一拍额头,赶紧摸出一封信递给她,“公子衍托我给你的。”

    “面首让你想到公子衍?你找打?”李绥绥冲着他小腿虚踢一脚,遂将信拆开,素白的信笺上仅抄了短短一句话: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水雀探着头来看:“这么短的情书?”

    李绥绥连翻两个白眼:“让你向你大哥学习,多读几本书吧,人家这是提醒我玉韫珠藏别出门招摇呢!”她又看了一遍,敏感道,“江咏城对齐衍动手了?”

    陈建舟回道:“这些时日公子衍足不出户,江咏城就算想做什么,还未猖狂到在丹阙楼动手,应该暂时无碍。”

    水雀搓着发尾,面露忧色:“他应是觉出江咏城会对殿下不利,殿下还是听劝,暂时别出府的好。”

    李绥绥盯着门外的纷飞细雪有些出神,嘴里喃喃着:“也要能出去啊,你说秦恪将我带回来,是不是亦有所料……”

    仅一瞬她又恢复如常,看向水雀道:“金鸾宫被烧,江咏城定然恶气难消,他敢撺掇太子送人,呵,一丘之貉,有一算一,如今江家不是接下打通运河之事么,太子又是监工,给他们送点惊喜去,这个年大家都别好过。”

    她闭上眼思忖好大一会,才低声交代起来,甫又对陈建舟道:“清风池馆择日便动土吧,汤家少爷团了这般久是时候派上用场了,还有,你在京都人脉多,甘时月那边多帮衬。”

    陈建舟应承下来,水雀亦点着脑袋拍着胸口打包票:“外面的事,殿下且别操心,交给我们妥妥的,你还是想想府上的事吧,你不能……”

    李绥绥忍无可忍揪过他耳尖,吼道:“我是聋了么,要你三令五申喋喋不休?你给我留意着江咏城,再损间清风池馆,我让你赔!”

    水雀嗷嗷直叫着:“疼啊,行行……不替你操心了……欸你别揪……”

    ……

    秦相府外书房。

    碎琼乱玉压白松条,半枝探进飞檐下,风曳而过,轻雪簌簌,几不可闻的声音跃入窗内,亦让书房中凝固的空气流动半分。

    自打秦恪被叫来,已足足被秦仕廉训诫两盏茶的功夫。

    江家叔侄怨气滔天向他告黑状,太子不但好事落空且被蓟无雍连日弹劾,太子一党更是被灌上教唆之罪,被其一而再再而三地指着鼻子责难。

    一桩桩一件件,揪其源头,少不了李绥绥和秦恪的身影。

    秦仕廉连日来的窝火憋气如同竹筒倒豆,痛快淋漓悉数倾至他身。

    秦恪负手而立身姿笔挺,神情寡淡地望着窗外,自始至终默不吭声,如此这般,任他父亲一鼓作气骂得口干舌燥,直到词穷理绝骂无可骂,屋内,便只余沉默对峙的高压气氛。

    苍梧前来传话,秦恪在门边蹙眉,跟着招呼也不打便要走。

    秦仕廉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急什么!怕太子为难她,还是慌着回去拒人表你忠心!嗯?被她哄得三迷五道跟着胡闹,朝堂之事是你能胡闹得起?你还知道你姓秦么?”

    秦恪立住身形,回身定定瞧着他,半晌才答:“如果有得选,不姓秦也罢。”

    “逆子!你到底是忘了身上流着谁家的血!”秦仕廉眼中怒火喷薄,抓起茶盏扬手便朝他砸去,秦恪身形丝毫未动,苍梧却快一步抬臂挡下这兜头一击,茶渣洒了糙汉一身,茶盏亦应地而碎。

    苍梧护在秦恪身前,恭敬而生硬道:“相爷息怒。”

    “你算什么东西!滚!”秦仕廉神情愈发阴鸷,扬声怒吼,“来人,取家法!”

    苍梧懵了下,他是打小的家生子,可未听过秦家用什么家法,秦仕廉这回是当真动怒了,他喉咙一梗,僵硬转头看向秦恪,后者面沉如水,只余唇角浮着一抹嘲弄笑意。

    他自然不敢滚,轻轻喊了声:“爷……”

    家法还没取来,秦仕廉瞧着秦恪那浑不知悔的态度,心火又直烧头顶,再次无可遏制地呵斥:“养了你二十多年,如今你成家翅膀硬了,我着人三请五请,莫不说声你母亲有恙,你怕是连家门在哪都不知了?”

    他越骂肝火越旺腾,驰骋朝野数十年练就的一身沉厚稳重,亦禁不起儿子的叛变,一时气血翻涌,竟是口不择言起来:“你来给我说说,那狐媚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你就一心向着她?这回烧你舅舅的船!下回她让你烧了我秦家,你是不是眼都不眨,跟着应下?”

    “那狐媚子是官家血亲之女,辱没皇室是大不敬之罪。”秦恪眸中古井无波,透着无尽的黑与冷漠,他逐字轻缓道,“纵使你位高权重,亦请慎言慎行!”

    秦仕廉不胜其怒,脸色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厉声骂着:“你!你个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秦恪眸中藏着不易察觉地审视,声音愈发冰冷:“还有,舅舅先烧她的场馆,她亦不过是回敬而已,至于你说她要烧了秦家,那么请问,秦家又是先烧了她什么?”

    听到这里,秦仕廉面色更是骤变,气得浑身血管似都要爆开,牙花咬得咯吱响:“你!你!”口中颤栗着,却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喘着粗气,登时又寻着趁手的物件要砸将过去。

    苍梧亦是腹热心煎,急急小声道:“爷,你倒是说句软话啊,实在说不出,赶紧跑啊。”

    秦恪却道:“等家法呢。”

    说家法家法到,家丁深垂着脑袋,双手托着那精美异常从不曾用过的戒尺递进来。

    苍梧面露茫然,却下意识张着双臂将秦恪护得更紧,他不善辞令,只苍白地劝慰着:“相爷,这打不得,有话冷静下来好好说……不能打……”

    “啪!”戒尺已不由分说先落到苍梧臂上,这脆生生地一下,仿佛连廊外的雪片都跟着震荡了下。

    “你让开!”两父子这回倒是异口同声。

    “相爷想要出气,打我就行!”苍梧壮硕的身躯巍峨不动,梗着脖子眉头都未皱一下。

    秦仕廉一张老脸被愤怒扭曲得凶神恶煞,手中的戒尺一下下粗暴打向苍梧,齿间森冷咆哮:“我先打死你这恶奴……再打死这逆子……一群没良心的混账,出了这个家门都成了白眼狼……”

    却不想,那中看不中用的戒尺用力过猛,没能将人打死自己却先折成两半,秦仕廉气急败坏扔掉断尺,又大声怒吼着:“来人!都是饭桶吗!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绑了!”

    “绑什么绑!”江二夫人人未至声先到,跑得仪态尽失,满脸梨花带泪,远远地劈头就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你要敢打死他,我也不活了!”

    秦恪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母亲,你先回去。”

    秦仕廉眉头则皱成一团,斥道:“我怎么就打不得了?他一天姓秦,我就还是他老子!我就有这个权利和义务好好管教他!”

    “你管教归管教!动什么手?啊,还上戒尺还要绑人!我儿子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江二夫人尖声质问着,甫到近前又眼泪巴巴拖着秦恪上下打量,“恪儿可伤到哪里了?他要打,你也不知道跑?”

    “没有,母亲别哭……”

    “……”秦仕廉被她这般护犊子给气得吹胡子瞪眼,“慈母多败儿!都是给你惯的!”

    “他倒是哪里败了?败得家财万贯!败得官家视如己出!败得你迎人就炫耀!他长这么大,手指头我都没舍得动一下,他这般懂事,你怎得就狠心要打死他?”江二夫人柳眉倒竖,声声控诉完,忽又幽咽出声,“你……你是不是就欺负我们二房人丁单薄……随意由人拿捏呢?你……如今连你也要欺负我们母子俩了……是不是不让我们娘俩活了?”

    秦仕廉一腔重怒,如被江二夫人塞了块硬板砖生生堵了回去,梗得难受,遂连步退回椅子上颓然坐下,气得直将案几拍地啪啪直响。

    江二夫人眼泪都还未来得及抹,回身朝着秦恪使了个眼色,眸中竟透着一丝狡黠:“别以为我不说你,怎么就把你父亲气成这样,自己回去反省,想清楚了再回来道歉!”

    秦恪神色颇为复杂,仍是杵在原处不动。

    江二夫人轻拧了一把他手臂,佯嗔道:“怎么,母亲的话也不听了?还不赶紧走!非要把你父亲气病才甘心?”

    秦恪呼出一口浊气,虽然知道他母亲是装哭,心中亦是生疼,他抬手帮她拭去眼角泪珠,轻声道:“是我不好,别哭了,也别吵架,我走。”

    他疾步转身踏进雪中,苍梧慌忙替他告退,追上他又艰难道:“爷……我是不是不该这个时候来传消息啊,那府上有柏明在,其实……其实他肯定能应付,出不了什么事,我,欸,都怪我太莽撞了……”

    “他们这是打好商量把我支出来。”雪粒撞进秦恪眼中,换得他一声轻叹,“回头领个伤药钱吧。”

    苍梧稍愣,即刻赧然道:“嗨,我这皮子紧实,那戒尺就是打上一天也伤不了分毫,爷就不同啦,若是伤了半分,二夫人要心疼,公主亦会心疼的。”

    半晌,秦恪语气艰涩,几不可闻地喃喃一声:“她会心疼么……”

    苍梧呼吸一屏,看着他在风雪中乱舞的发丝,极是懂事一回,郑重而坚定道:“会的,爷这般护着公主,这般爱她,她若知道,肯定会心疼的。”

    爱她么。

    苍梧都知道,她那样聪明,岂会不知。

    她讨好他,却不想接受他。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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