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鱼咬钩
秦恪微愣,即刻失笑:“好,我先说。”
他自然明白李绥绥故意透点鱼腥味出来,是为了吊他胃口,这女人一搅风雨,他就得头疼脑热,这点被她拿捏的死死。
于是主动把事情交代了一遍以示坦诚。
秦恪在紫宸殿玩的那套,路数简单,比较狠得是,每条都是坐实的重锤。
他先在官家面前告元赫扬黑状,他脸上有伤,后又传倒霉的庞天浩作人证,虽然后者并不愿来,可既然被拖来也不能欺君。
紧接着身心残败的九皇子甫一得天日能面圣,那一把把的热泪实打实得真实可怜,不用秦恪过多诱导,先哭着把计划帮衬元赫扬掳走李绥绥之事倒了出来,这事说得有些添油加醋,责任全然推给元赫扬,只言自己在其淫威逼迫下如何不得已,又言事后被太子囚禁,这里他还给自己留了后路,没把太子的破事全抖出来。
没等太子和元赫扬辩驳。
秦恪又继续上细节,他寻来曾被元赫扬打过的户部宁家小公子,更是列着清单,将近些时日被元赫扬打伤打折强欺之人,甚至包括温沵沵,统统传来,彻底坐实元赫扬欺男霸女之恶行。
条条控诉俱是证据确凿。
有些事情暗里大家心知肚明,尚能睁只眼闭只眼,一旦搬上明面,就不得不处理。
何况秦恪提前哄着给官家吹了耳旁风,把岁币之事也依稀表露,官家自然乐意坐收渔利,于是到最后,元禄在官家的“愤怒”之下,不得不开始想办法为元赫扬开脱转圜。
秦恪又一本正经暗示,为结两国之好,开放青盐导致民生嘈杂,官家为此操碎了心。
几番唇舌,几轮讨价还价,元禄选择了相对小的代价免去加岁,以示友好与诚意。
李绥绥听得眸光湛湛,即便更多细节他未讲,她已能想象秦恪当时咄咄逼人、巧舌如簧的样子,而元禄必然气得吹胡子瞪眼要呕血。
她不住拍着秦恪手臂啧啧生叹,满脸幸灾乐祸感慨着:“元赫扬回去要倒大霉了,你觉得,若他再犯一回事,回去会不会挨揍,哈,他怕没脸了,约摸储君之位都保不住。”
秦恪闻言,便知道她明晚想针对谁,浓黑的眉峰不禁蹙起:“不管你计划有多完美,我不觉得再补一刀好。”
李绥绥强忍着笑微微沉吟,似在思忖她的计划,一时没接话,只轻轻勾过他指头捏在手里拨弄,秦恪手指瘦长,干净白皙,连指甲盖都修剪得一丝不苟,整齐而平滑,驸马爷是个体面人,于是也仅指尖蒙着一层薄茧,质地略糙,但耐玩。
她还从未这样拉着他手把玩过,一时兴起,两人都颇觉新奇。
少倾李绥绥才回神,美目微抬,望着秦恪道:“秦三公子担心我?那要不陪我一道去送送他?”
“送他?”
秦恪视线还落在手上,食指指腹被李绥绥尖尖的指甲盖刮挠着,有些痒,但这不妨碍他脸色渐渐阴郁下来,“你想拿自己当诱饵?玩美人计?”
李绥绥眸中闪着一丝狡黠,她淡笑揶揄道:“怎的,你没信心让我在他手里全身而退?”
秦恪并不为激将法所动,语气不善道:“适可而止。”
李绥绥不急不躁拖着他手指轻轻晃动,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欸,可惜,别人还信誓旦旦地想带我回西夏,满腔热忱地要封我做王妃呢……”
这回黑油浇到火头上,秦恪狭长锋利的眸子半眯,回捏住她的手,凶道:“你和他见过?”
李绥绥挑着唇角,掷地有声道:“嗯,喝过一次茶,他让我休掉你,跟他走,我同意了。”
“李绥绥!”
“别吼,我又没说我说话算话。”
李绥绥拍着那只青筋暴起攥得她生疼的手,纤浓的长睫上下眨着,眸中尽是无辜与无害,语气轻软,话里却俱是狠意,“你说,他怎敢把主意打我头上来,我身后还有秦三公子呢,不让他见识蛇蝎如我,豺狼似你,何以让他生悔来大启走一遭。”
秦恪阴沉如水的脸,神情微裂扭曲:“……”
李绥绥凑近他些许,精致的粉唇微微上扬,柔声低语着:“你猜,我若是修书一封于他,他敢尔赴约否?”
“……”
秦恪太了解李绥绥的路数,她越是向他撒娇卖乖,事情必然越大,且这次居然主动透出一二,还不知要翻什么天。
但至此,李绥绥不肯再吐露更多。
秦恪撬不出话来,待把她送回水雀小院,便一脸铁青闷坐在屋檐下,尤其是看到水雀精神抖擞回来时,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能直接贴门上驱鬼辟邪。
水雀前脚进门,一眼望及他,眉飞色舞的脸几乎是有声“咔”地被冻结,没迈进门的后脚差点弃了身子跑路。
他小心脏惴惴,最后委实吃不准这位大爷是不是想吃人,便趴在门上扬着嗓门冲屋里大喊:“殿下,殿下……你出来接应一下可有空?”
李绥绥跨出堂屋门,亦是眼皮跟着跳了两跳,连喊两声名字,秦恪才机械性地转过头来,眼里触目惊心的血丝让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她这才后知后觉,这人虽说统共才来这住了几日,但他不是认床就是晚归,且还……
欸,怕是没怎么睡过觉,总归,娇客难伺候!
李绥绥颇替他心酸,毕竟驸马爷龙马精神都用在温柔乡,如此干巴巴委居陋室,是挺难熬,于是善心大发,步上近前扯了扯他袖子,满目慈和道:“去睡会吧,要实在睡不着,我叫人给你寻个暖床的来?”
扒在门上的水雀闻言,下巴都快掉了,脑袋一寸寸往回缩,悄无声息扭身便跑路。
秦恪面上没什么变化,毕竟已阴沉可怖至极,就那一双猩红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李绥绥觉得有些瘆得慌,背脊跟着渐渐生寒,竭力淡定道:“不要暖床的也行,我,我去给你弄个手炉抱着哈。”
话音尤落,尚未离开他袖子的手已被抓住,秦恪起身,另一手跟着揽向她肩侧,一言不发推着人便往屋里去。
李绥绥的手没来得及扣住门框,嘴里极具求生欲地仓惶喊着:“那个谁还找我呢,水雀!水雀?水雀你死哪去了!……秦三公子,我不陪睡……大白日的我不困……真的……”
她为什么要提暖床?
李绥绥心里呜呼哀哉着,习惯性挑衅这毛病要改改!至少得等他睡醒。
秦三公子至此情绪已恶劣到顶点,发泄不出来,竟是耍起小孩脾气,任凭李绥绥嗓子吼劈叉,直接把人抱上床,连鞋都没脱,被子往两人身上一扯,双手扣在她后脊十指交叠握紧,如似环在她身上的枷锁,牢牢将人桎梏后,他那一脸的阴郁才慢慢平息,接着眼皮一阖当真睡了去。
李绥绥被他的举动噎了半晌,最后反应过来,亦是哭笑不得,心里又仿佛被猫爪挠过,又痒又疼。
秦恪怕她独自去找元赫扬,连觉都不敢去睡,她何其不明白。
只是,往常便是她闹了天大的事,他好似从未这样局促不安过。
一想到那会秦恪在马车上,痛苦压抑的那声抱歉,李绥绥心底那处痒疼,一时柔软到不行,只轻轻偎近他亦闭上了眼。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从未这样胶着过,他们似乎都陷入徒乱人意的怪圈,明明说好分开啊,为什么,为什么彼此都知不可为,还是越黏越紧。
秦恪,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
次日,黄昏已谢,夜幕适才悄然晕开。
一场令人期待的大戏,随着车轮碾过京都城外的官道,亦缓缓拉开帷幕。
元赫扬趴在驿馆二楼,浅灰的眸子蓄着狠戾与狂热,紧追着那辆慢慢悠悠从驿站前晃过的三马并驱华丽车驾,半挑开的窗帘子后露出大半张丰神冶丽的脸,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一双流盼明眸正朝着驿站望来,最后视线落在他身上,继而粲然一笑。
元赫扬亦是唇角微扬,腰板慢慢挺直活动了番臂膀,遂招手唤来亲随,附耳低语起来。
李绥绥放下帘子,冲着对面的男人扬眉笑道:“鱼咬钩啦。”
秦恪皱眉道:“不是去送他么?为何马车未停?”
李绥绥一副老神在在,幽幽道:“我给他备了份大礼,不在这里。”
秦恪目光锁在她脸上,渐渐生冷:“元禄现在肯定看他看得紧,你如何就笃定他能跟来?”
李绥绥气定神闲促狭着:“男人么,都死要面子,说过的话难兑现,至少也要蛮干一番,凭元赫扬那有胸肌没大脑的蛮牛样,退一万步亦会寻机会再来表露心迹,秦三公子莫担心他不会来,昨日你辛苦,今日观战便是,且安心看罢。”
这番言辞,让秦恪听来颇不是滋味,忍不住讽了句:“你还挺自信了解男人?你手里踏踏实实把过几个?鬼都知道你意图不轨,我不信他能傻成那样。”
李绥绥眉梢微抬,笑道:“就前几日,我让水雀为温沵沵定了天灯,今晚会在金翠湖放,我书信告诉元赫扬,今夜会与你去看天灯,让他寻机会带我走,你说,够诱惑够刺激不?”
秦恪微愣:“金翠湖?温沵沵?”
李绥绥笑意扩大:“我只是让一切看上去更加自然,不然,何以寻个这般合适的借口出城?”
秦恪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马车又行两刻钟才抵达金翠湖畔,李绥绥二度光临,这回显然比上次更加热闹。
湖面上依然大小花船凌波流连、棹影乍浮,一派灯红酒绿的扑朔之境,而在湖畔空地处,已有不少人在撑天灯做准备。
沿岸停靠着一艘气派华美的画舫,水雀身着银丝边流云纹长袍,收拾得恰如风流小少爷,他翘首船头,甫一将李绥绥二人迎上船,画舫即刻离岸。
船内歌声袅袅,婉转若天籁,这好嗓自然出自温沵沵,里面除了她,还有她数位追求者。
一曲毕,温沵沵抬眼望向站在甲板上的秦恪与李绥绥,就地微微福了福身,又朝在座诸位公子施去一礼,满腔甜软笑意,开口道:“今日受易公子盛情相邀来金翠湖,沵沵想着,这些日子诸位公子为小女子付出甚多,于是借花献佛,请大家一起来赏这千灯之宴……”
一番恭维客套后,温沵沵又开始抚琴弹唱,在座诸位虽嘴里叫好,但心中都在暗自做着计较,毕竟都是花了心思想要替她赎身的男人,这其中还包括李绥绥曾见到的那位周公子。
秦恪望着船驶去的方位,面色渐沉:“你绕这么大一圈,仅是针对元赫扬?”
李绥绥举目远眺,眸中耀着粼粼光影,煞有介事感叹着:“还记得那位做天灯的姑娘说,没温沵沵的福气,亦能自欺欺人看看别人的天灯饱眼福,嗯,我也是顺道来饱饱眼福的。”
秦恪睨了她一眼,轻晒道:“鬼话!”
李绥绥挽上他的小臂,满脸诚恳微笑:“那不然?我还从未与秦三公子观灯,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挑个视野好的地方去?”
秦恪垂眸看着她:“嗯?”
“那边如何?”李绥绥扬着小脸,一双潋滟流光的美目温柔望着他,手指却朝向了金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