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分赃会
赵驷在这半年里,也零零星星地解决了边境蕃人部族的一些小冲突、小麻烦,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在环州帮着种建中训练种家军、还是回到了庆州整顿环庆兵马,都一一取得了极好的成绩,所以在孙路调去熙河路之前,给他请旨便升任了环庆路兵马都监,寄禄官从供备库副使再向上升了三阶,现为东染院副使,官品还是从七品。
不过,眼下的他还是环庆路武将,未得诏令,不同可随意跨路走动。
而身为商人的胡衍便就自由得多了,在童贯的再三邀请之下,他便以勘察商路为由,陪其一同前往熙州。
沿途之中,不仅仅是向童贯介绍这西北的民风民情、还是历数各地的财货特产,更是时不时地向他描述了今后若能打通前往西域的商路,便能够从这条商路获得各种的巨大收益。
童贯渐渐地对于这次的西北用兵的方略,有了与先前离京时完全不同的概念与思路了。
当然,行进中的一路之上,他也是将自己此行所看、所闻、所察的一切信息,事无巨细地写成折子,及时传送回京城里的皇帝。
童贯深知:攻取青唐,打通西域通道,恢复中原朝廷的对西影响,这样一种全新的思路与格局,要比之前只是简单地钳制西夏、震慑吐蕃的纯军事思路,更能激起当今这位天子的雄心壮志。
只要青唐用兵的大策既定,他这走马承受,便极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此次西北大军的监军,便能重走他的老师李宪之路,成为大宋一朝极为少见的知兵、掌兵且能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宦官。
这也是他多年以来,一直根植于内心的梦想。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而对于胡衍而言,原本只是应赵驷之邀,帮其接待一下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宦官,却不想在闲聊中,竟是与童贯越聊越投机,由此也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此次青唐用兵,获得控制西域商路的重大机会。
在陪同童贯去往熙州之前,他也给西北商行的其它主要大商人去信,邀请他们一同去熙州相商,共同探讨一下此事的可行性与大家的参与程度。
其实胡衍在西北成立的这家商行行会,也得到了赵子裪的大力协助。他如今在京城的生意自然不用去说;河北路那里,在李禠的酒坊与香水坊都加入了股份;东南沿海,从第一支海贸船队开始,现在已经经营起了三支船队,两支跑南洋、一支跑高丽,做得是风生水起。
本来对于风险偏高、收益一般的西北生意他是看不上的,但是好在赵子裪却有一个非常朴素与简单的经验,那就是,凡是秦刚的生意,都值得掺和一脚。再加上他现在生意做大了,宗族里求他帮忙、以及求依附与投靠的人也越来越多,正好在陕西京兆府这里也有一个远房的族弟求了他许久,于是便也应胡衍的要求,把部分生意也做到了西北。
毕竟,有了楚王府的站台,行会的档次与号召力便不一样了。
就在童贯先行与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及各处军队将官频频接触以了解其他情况的时候,大约三十多名商人先后来到了熙州,胡衍看得很欣慰,陕西六路的大行商们或者本人、或者代表,居然这次都到得非常整齐。
趁着童贯还没到的功夫,胡衍先给大家开了个会,当然胡衍对在座的各位非常客气与尊重,开会前手里记事的小本,也是非常小心地轻轻放在了桌上,没有做出随手扔上去的不妥当行为。
“请各位过来,是想告诉大家,现在西贼已经不再成忧患,朝廷能够腾出手来,想要拿下青唐城。各位,”胡衍此时露出了精明的眼光,环视了众人一眼,“可否知道拿下青唐城的意义?”
而这些商人听了都是兴奋不已,在河西走廊被西夏人占据了之后,中原地区与西域的通商之路,就剩下了青唐城所占据的青海路一线。吐蕃人的经商能力一直又磕磕绊绊,而眼睁睁地看着大笔致富机会被浪费的宋商们却又鞭长莫及。
之前在他们中间就曾议论过:朝廷要是哪天能消灭西夏,彻底收回河西走廊也就好了,或者退一步讲,能先把青唐城收回来,也也算是有了一条次一等的通道。却想不到,今天胡衍就在这个会议上向大家宣布了。
“胡掌柜,你这话可是当真?老朽可是听京城里的人说,朝中反对攻打青唐的人不在少数啊?”说这话的是做丝绸生意的梁记大掌柜。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朝中反对攻打青唐的人并非是反对针对青唐,因为总有那么一批官老爷,反对所有的对外战争。但是你可知,支持攻打青唐的人,是谁?”胡衍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可是……当今的天子?”试探着说出此话的是茶商刘掌柜。
“算你有点见识?知道某这次是陪谁一起来熙州的么?”胡衍高坐上首座位,翘起了二郎腿,稳稳地喝了一口茶后,才继续说道,“大内后苑勾当、都总管陕西六路走马承事童贯。等到再过一会儿,他也要来我们这里。”
“啊,童貂珰!我可知道他可是当今天子的新宠。”
“童走马来陕西,岂不是接下来有可能会做监军?”
“我可知这童走马的师父便是威震西北的李大珰!”
众商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宋人称太监,以大珰、巨珰为最,然后便是左珰、貂珰与近珰。这李大珰指的自然是李宪。
“各位各位。”胡衍见大家议论了一会儿,便再次开口道,“你们可知朝中反对出兵、或者准确地说担心出兵不利的原因是什么?”
“可是担心粮秣军资补给不利?”还是那个梁掌柜是个有见识的。
“正是。”胡衍赞许地点点头道,“某便与那童阁长说,粮道,其实也就是商道。只要朝廷许我等以后在那青唐城的通商之利,这军资运输之事……”
“……童貂珰若能给我等承诺,这运输之事,便由我们给他做了就是!”发言的这个急性子是较晚加入的柴掌柜,据说与京城的柴家有点远亲。
大家都是明白了胡衍的意思,一下子气氛便有点热烈了起来。因为军中最担心的运输之事,虽然在这西北挺费精力,但在商人的眼里,却都不是大事。
有几个行事稳妥的大掌柜却是在提醒胡衍,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商讨出一个完善的章程来,比如说,谁负责什么事?谁又负责多少事?然后到了战后又如何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如何去限定彼此的经商领域?或者说也可以反过来,先来商定后面的利益划分的事情,然后再反向摊派在一开始需要承担的责任付出。
于是,在各种争争吵吵、来来回回之中,胡衍总算是带着这些谁也不是省油的人商量出了一个基本的分配方案。在这里,楚王府的代表还是坚定地挺了他一把,由他和楚王府两支无论是从生意规模、还是垄断性商品的占比比例都是最大的两家起头,再在一些大家胶着的地方主动带头让出一点利,在座的各家,很快就达成了全面合作的协议意向。
其实,更准确地讲,应该是战后分赃的协议意向。
基于在顺宁寨与刘延庆合作的经验,胡衍还特意拟定了一份关于战场战利品的打扫规范与收购标准,并约定必须由前期负责运输的这些商家来进行收购。
待得一切都基本讨论成型之后,胡衍便示意跟着他的钱贵,可以去通知童贯过来了。
童贯早已结束了安抚司那里的事情,正在一旁的休息室静候胡衍的佳音呢。
尤其是最后他与经略安抚使孙路的交谈中,可以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对方急于求战的心态。
原本孙路并不想与这位宦官走得太近,但是,由于自己连续多次的上奏都被朝堂搁置在那里,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走马承受,而且这童贯明显就是当今天子的心腹,所以影响并让这位走马能够认同或支持他的求战观点,就变得非常地重要。
更尤其在刚才的谈话中,童贯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可以通过利用商人的运输及管理能力,不管是大战前、还是攻取了青唐之后,可以将所有粮秣军资的运输工作承包给这些商人,并与他们约定军令状,这样既有严格军法的制约,又有其后市场赢利的诱惑,原先最担心的运输与后勤问题,将不复存在。
而孙路在听了这一观点之后,不由地也为童贯的这一奇思妙想拍案叫绝,竟也是真正由衷地恭维了童贯几句,让其很是受用。
而现在,童贯则更关心胡衍那头与众位商人们商量得怎样了?
很快,童贯被迎了进去,除了胡衍与楚王府的代表是见过他之外,大多数的商人都是被童贯这样的气度给震住了,果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武不凡的宦官。
接下来,胡衍授意,便是由梁大掌柜代表众位商人,先是表明了自己身为大宋子民,决心永为朝廷效力的基本原则。然后,便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由熙河路向青唐地区进攻的主要通道以及相关的交通状况,接下来便是他们初步商议出来的各种采购、装载、运输以及后续保障的计划,听得童贯是连连点头,心中暗道:“果真还是得靠这帮子商人,同样的事情,要是交给朝堂那帮官僚,就算是讨论个一两个月下来,也不知道能否有个准确的结果呢!”
最后,梁大掌柜自然还是代表大家提出,朝廷一旦交战获胜,掌握了青唐城及周围的区域之后,必须承诺许可在座各位商家的相关权益。
童贯在这里听得很是仔细,因为这得关系到他回京之后对皇帝的汇报。
好在商人眼光永远是的利益之后,无非就是对于一些朝廷管禁的商品经营权的豁免、对于边境商税的优惠或免除,还有的便是胡衍所提出的对于战场战利品的收购权。
其实在童贯的认知里面,无论是管禁商品的经营权、还是商税的优惠,其实在边境地区,原本就是可以执行与中原完全不同的标准,更不要说,这次的交换条件,是拿着眼下根本就还没有到手的青唐地区的利益来谈,这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做得呢?
至于稍微长久一点的未来,这就不是童贯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当然了,商人的思维也简单,他们同样不会轻易相信官府里的信用与长久承诺,商业操作中原本就有一个折旧或分摊的概念,只需要能够基本保证三到五年的收益,所有的商业利润的赚取以及未来风险的评估,都可以在这三到五年中分摊掉。所以,再之后的事情,即使有了变化也不可惜,如果还能持续,那便是意外地多赚了。
在座在这群人的热烈讨论中,竟然没有人能够意识到:
这种由商人参与扩张战争的前期策划,并由商人通过自己的能力甚至是资金、财货的支持,推动军队实现扩张战争的胜利,然后由这些商人从战争胜利中分享胜利后的收益、并获得战后的商机与权益分配。这种事情,原本需要等到好几个世纪之后的资本主义时代才会发生。
例如在十九世纪的两次鸦片战争,便是大批的英国商人,在正常商品交易中无法抵御中国价廉物美的商品经销,转而企图利用鸦片翻盘,却又被林则徐等人查禁。之后,恼羞成怒的他们便通过各种手段去怂恿英国军队对中国开战,进而在两次战后的和约协议中,得到打开中国的国门、控制中国的关锐、进而可以肆意瓜分到中国广阔市场的收益。
所以,历史上的帝国主义扩张战争,一度被视为为新兴的资产阶级商人为了谋求更大的市场、更大的利益,而驱动了他们的国家政权里的那些代理人的战争。
元符元年七月,陕西六路走马承受童贯秘密回京密报。
之后,赵煦多次召集章惇入宫,或许是想迷惑吐蕃人,开始了一系列西北将官的调整:
原先一直对于吐蕃人磨刀霍霍的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孙路,拜为兵部尚书,并以龙图阁学士知成都府。而在原有的历史时空中,他却是因为与王赡在进攻青唐的具体战术上屡有分歧,才被改任了此职,然后又因后续战事不顺,被削职知兴国军。但在这里,却显然因提前就任,避开了他自己的一场灾事。
原先同样是对于吐蕃人颇不友好的熙河路兵马副都钤辖王赡却被徙至鄜延路任同职;
令时知庆州的胡宗回任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再调环庆路兵马都监赵驷至熙河路任同职。
这胡宗回是个没啥主见的文官,最早为编修敕令官,后来曾做到过京东陕西转运使、吏部郎中。绍圣初年时,以直龙图阁知桂州,却因罪降集贤殿修撰、转了多地后到了庆州。所以,把这么一个人派到了熙河路,换掉了一直主战的孙路,好像在象征着朝廷并不是太想在这最西之地惹事生非的意思。
而同样换掉了主战派王赡的赵驷,虽说是在对西夏的数战之中颇有威名,但是他在西北的资历毕竟还低,比不得那些个杀气更重的武将。
表面上看起来,朝廷在努力降低对于吐蕃人的敌意。
而只有在沧州的秦刚看得明白:童贯的密奏显然起了效果。
其实要想征服青唐,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将领,能有一个坐镇中军的王厚,再加一个冲杀沙场的赵驷,就足够那帮吐蕃兵吃够苦头了。
而接下来,就要看童监军会在哪一天出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