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三司使
回到军寨,经过路上的思考,秦刚下的第一个指令就是对于此战的封口令:严禁任何士兵讨论、交流此战的任何细节!违令者斩!
而关于此战,会对外统一提供表述:有一艘为小南河寨送货的海商船只误走了黄河北流河道,在靠近南岸准备卸货时,遭遇到了在宋境内的流匪抢劫,小南河寨的宋军闻迅后派出军队在此击退了流匪的进攻。
顾大生心中只有此次战胜辽军的喜悦,他自然也不在乎什么向朝廷报功什么的因素,于是立即下令在全军中严格执行此项军令。
对于参加此战的士兵而言,亲眼看到传说中不可战胜的辽军在此战中近乎于全军覆没,又缴获了大批的铁甲、武器及战马,就算是被轰死倒毙的马匹,也被他们无一遗漏地取割了马肉带回去——这可足以改善他们好几天的伙食了!
当晚,正当秦刚在思考如何让那个看起来像是主将的家伙开口时,却有看押俘虏的士兵报告,说有一个辽军俘虏主动要求见他。
秦刚便叫人将其提来,一看却是最后投降的那批人中的一个军官。
来人很干脆地说:“我听得他们称你为秦大帅,你如此年轻便能做上大帅,必不普通。此战我们输给你,没有话讲,我们契丹人永远崇拜最勇猛的强者。”
“我是战胜者,不需要听失败者的奉承!”秦刚淡淡地回道。
“我来求见秦大帅,当然不是为了奉承。是想提一个条件,只要能够满足,我可以说服绝大多数的同伴正式向大帅投降,并心甘情愿地为大帅效劳。”来人面色不改地说道。
“哦?”秦刚倒是有了一点兴趣,“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我叫乌索董,是萧得里底的私军队长,这支部队原本都是我的部下。”乌索董第一句话就让秦刚一惊,萧得里底正是如今的大辽南京道留守事,也是大辽面对东南边境的主和派代表,他怎么会牵涉进了这次的越境渡河攻击行动中呢?
“只是因为今天带队的是萧得里底的侄子萧奉先,他就是先前被秦大帅俘虏的那个人。萧郎君在队里,我只能将指挥权交给他,所以他便是今天行动的最高指挥者。而他被秦大帅俘虏了之后,我们这些当兵的便就无法自己撤退回去了,否则依大辽军律,都当斩首!”
“这点我知道!”秦刚听说先前抓住的那个主将居然是萧得里底的侄子,不由地内心一喜,不过此时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去打断他的话,意思要听下面的正式内容。
“萧郎君不仅是我们的主将,更是萧留守的亲侄子,只要他还能活着回去,即使我们在这里被俘虏了,但我们留在北边的家人就还能活着。但是如果他在这里死了,那么小的们无论生死,在那里的数百口家人也要会被统统被处死。刚才小人带过这里时,听到大帅说萧郎君的伤情有危险,所以斗胆来请个恩情,望大帅能够救萧郎君一命。”
秦刚先说:“他死不死,你们不都还是我的俘虏嘛,有什么区别?”
“秦大帅俘虏了我们没错,但是如果家人都死了,我们不过就是八十几具行尸走肉,甚至都不愿苟且偷生,对大帅最多的作用就是可以做些力气杂活。但是,如果能够让我们的家人有生路,小人与手下的所有勇士,都将会心甘情愿地为秦大帅效力做任何事情!”
原来如此!
秦刚又问:“今天的具体的作战,可是那个萧奉先指挥的?”
乌索董道:“打不打、打哪里,这些都是萧郎君做主的。但是上了战场,具体的如何进攻,这些人都只听小的号令。”
秦刚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契丹汉子,联想到了今天白天,他们极其高超的骑术与灵活丰富的应对战术,心里便就有了一些计较。而对于萧奉先身份的确认,也让他开始在心底里有了些额外的计划与想法。于是他便说道:“让萧奉先活下来并不难,我立刻就可以安排人给他去治伤。但是他若回不去,你们担心的家人安全还是解决不了。这样子吧,你再多和我讲讲这萧得里底的事情,我可以找他去谈判,用他这个侄子把你们的家人都交换过来如何?”
“秦大帅此言当真?”乌索董听了之后,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如能与家人团聚,小人愿终身为奴,绝不背叛!”
“哈哈哈!”秦刚起身道,“我先给你兑现第一个条件,先得确保那个萧奉先能活着。你随我一起去!”
然后便吩咐给这乌索董松绑,让他跟着自己身边一同过去。
一旁的近卫兵还想说些什么,秦刚很简单地表示:“契丹勇士的诺言还是值得信任的!”
跟在身后的乌索董眼睛里都是泪水。
来到关押萧奉先的地方,秦刚一看对方的脸色已经微红,就知道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有炎症感染了,便立即吩咐自己的近卫兵赶紧开始准备精酒、匕首以及止血药等物。
萧奉先还算是一条汉子,正在强撑着,看到随同他一起过来的乌索董并没有被绑着,眉头一皱,用契丹语怒骂了他一句,乌索董立即单膝跪下,简单说了几句,应该是告诉他交换了为他治伤的条件。
一听之后,萧奉先脸色开始变得古怪,他自然知道自己能够重获自由的意义,再对乌索董说话的口气便平缓了许多。转而看了看秦刚,改成汉话道:“秦大帅还想要什么交换的条件可以尽管提。”
“先不谈这个,接下来先给你治伤,可能会有点痛!忍着点。”秦刚对准备好了的近卫兵点了点头,那边就开始去清除伤口处坏死的地方,并进行精酒消毒……
秦刚转身走了出来,身后立刻传出了萧奉先忍不住的狂叫之声。
虽然这种处理伤口的手法从未见过,但是到了第二天一早,萧奉先居然就奇迹般地退烧了,当然这也得归功于他原本的身体强壮。
乌索董是一个久战老兵,他见过许多伤口感染的士兵一旦发烧便是九死一生,高烧不退基本也就没有了救。
而秦刚所亮的一手,以及那种闻起来极似烧酒却又更加浓烈的东西,还有这种救治方法,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心里已经服气了一大半。
于是,在他回到俘虏营后并告诉大家:萧奉先已经性命无忧,而且宋军的大帅愿意通过谈判,将所有愿意投降他的契丹兵的家人交换过来,众人便毫无意外地同意与他一起彻底投降。
一般宋人都以为,契丹士兵极其忠诚,即使被俘后也极少投降,其实那是不太了解他们背后残酷无情的连坐处罚规则,这些规则逼迫着他们在大多数时候只能选择顽抗到底,这样即使自己死了,家人还能得到保全。
事实上,一旦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大多数的契丹士兵就是非常现实的打工人心态,谁给钱多、给的待遇好,我就给谁打工。
当然,要想让这群优质打工者干活更尽心,秦刚就必须要兑现他的第二个诺言。
不过,还没有等到他考虑如何联系南京道那里的萧得里底,萧留守的使者就已经自己主动上门了。
“本官,大辽南京道三司使李宁一。”
南京道经济发达,是北辽的经济重地,所以会特意在南京道设立了三司使司,主管本道的财税事务,与留守司、元帅府官员均为契丹人担任所不同,由于三司使司的官员需要精通与了解各种农业与商贸方面的知识,所以这个衙门里的绝大多数官员均为北辽的汉人官员。
这个李司使便是在北辽的汉人进士。
依照传统的观念,生为汉人却为狄夷官员,这应该算是读书人的一种耻辱。
但是在宋辽时期的天下,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这主要还是在那个时代,关于中国、或者说是华夏的概念上,更多的是与河北河东这一带的中原地区息息相关,所谓的“逐鹿中原”便就是指,谁掌握了这一块地域就相当于谁掌握了天下。
而幽云十六州的割让,相当于北辽也占据了传统意义上中原的一半,这便是其一。
再者,北辽拿下幽云地区,采取了灵活的统治政策,对于这些以汉民为主的地区,采用了依汉制、设汉官、重汉文、甚至尊儒术的一系列措施,从而赢得了这些地区的百姓、尤其是读书士人的认可与欢迎。
而且,百年以来的宋辽对峙,辽国一直占有上风,并在澶渊之盟的约定中,辽为兄、宋为弟。再加上中国历代都以北为正朔的习惯,从而许多辽国的汉民逐渐有了自己才是华夏正统的感觉,动辄称呼宋朝为南朝。
秦刚斜眼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个李司使,并没有依礼节自报官职,而是极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使者前来何事?”
“奉南京留守司之令,为边境冲突善后谈判而来!”李宁一中气十足地说道。
“边境冲突?哪里有啊?”秦刚故作惊讶道,“本官不过刚刚剿灭了一支境内流匪而已。再说了,不过只是前天发生的事情,南京留守司的消息通道如此之快么?这么短的时间就一来一去知道了些事,然后又派了你过来么?”
秦刚的回话不仅否认了与辽军有过交手,而且还极不客气地揭穿了李宁一此行并未得到南京留守司授权的事实。
李宁一不以为意,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傲气说道:“小南河寨这次的冲突,不过只是我半队骑兵一时不慎,陷入重围偶尔失利而已。所以还是请贵军迅速交还我们的人,再作赔礼道歉。若是误会不解,我大辽南京道的五十万铁骑,转瞬将至,辽宋两国近百年的和平局面将会毁于一旦!在座的各位,莫要做了天下的罪人!”
“是这样么?”秦刚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惊讶神情,迅速转向了身边的顾大生,“本帅刚来前线,分不清这北方的流匪与契丹兵,我们这次擒获了几十人,斩首两百人,难不成都是契丹兵?快帮着查一查,生擒与斩首这样的数字,本帅可以上报邀功多少?”
“遵命!”顾大生忍住笑意接下了话。
李宁一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
宋辽边境名义上和平止战了近百年,但是实际上却是一直时不时地被辽军肆意纵兵越境,名曰“打草谷”。只是辽军每次劫掠满载而归,从不会主动承认是自己所为,往往都会把它归结于边境辽民的个人行为。
而虽然是损失了一些人丁财货的大宋这边,根本就不想生出事端,只要辽军劫完会退回境内,就会满意于边境线的恢复正常,正好也就顺势把其归结于境内的流匪所为,这的确是过去的惯例。
所以,秦刚这次虽然用的是同样的理由与说法,但实际情况却是:在这一战中,宋军几乎全歼了越境而来的辽军,吃了大亏的辽军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说法?那自己吃的亏不就白吃了吗?这可不是大辽对宋外交中的惯例。
李宁一的尴尬之处在于,这次是由他陪同萧得里底的亲侄子到这附近打猎,正好遇上了那艘取道黄河北流的海船。这位鲁莽好战的契丹郎君看中了海船上满载的货物,坚持要亲自带兵渡河越境想大捞一票。
而他无奈,也就只能在北岸的临时营地里静候其得胜回来的佳音。但是之后却听到了几声极其恐怖的雷霆巨响,再之后慌忙带队赶到河边的渡河点,却居然一个回岸的人也没接到,再派少数探子马过河时,甚至还遭到了对岸宋军的强力驱逐。
这也就意味着:渡河过去的近三百名骑兵出现了破天荒的全军覆没的下场。
尽管这样的结果极其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但在他继续等待了一天一夜而无果之后,只能硬着头皮以南京留守司使者的名义赶过来摸清底细。
不管怎么说,如果能在留守萧得里底正式得到消息之前,把萧奉先给救回来或者是赎回来的话,他才有可以自保的机会。
一开始,他还想玩一把之前辽军百试不爽的威吓之术,逼迫宋军迅速低头,但却发现:这点对于面前的这位年轻宋将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被他故意的言语将此事推卸得一干二净。而真的按这种思路下去,那就是萧奉先及其近三百私兵,在他这次的陪同狩猎活动中,莫名其妙地全员失踪。
更可怕的是,眼下宋军只是声称自己全歼了境内近三百的流匪,若是按这位年轻将帅现在的反应,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公布最新的调查结果,说是全歼了辽国铁骑三百人,其中包括南京留守萧得里底的亲侄子,这岂不是要让向来天下无敌的大辽军队视为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耻辱吗?
一想到这里,李宁一的全身便打起了寒战,他强令自己镇定住,看了看厅内还有的不少众人,讪笑了一下道:“秦帅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