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峡（15）顾旭独白
他依稀记得曾经的曾经，父亲曾引导过他“看鬼”，但没成功。
那时候一家人对这件事都很热衷，但他始终兴致缺缺，甚至觉得父母有病。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但凡上过两年学也不至于迷信到这种程度，要他喝什么从河里求来的水，还有烧符纸后剩下的符灰。
他怀疑喝了那些恐怕会得病，但他年纪太小，没有话语权，喝不喝并不由他掌控。
所幸，喝了之后也没看见父亲所说的鬼。
……
十岁那年，父亲死了。
母亲将所有有关父亲的东西都扔掉，家里也一改往常，不再封建迷信。
母亲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因此他从小在高压下长大，什么事都得做到最好。
做不好，等待他的就是母亲恶毒的辱骂和鞭打。
……
但不论是后来为姜思所迷的好身材，帮助他夺冠的高智商的头脑，都在那一时期渐渐形成。
所以，后来的他，不怨恨。
但顾旭记不清那时自己有没有怨恨了。
按常理来说，一个小孩，骤然从爸爸妈妈的宝贝变成妈妈的泄愤桶，应该是会有怨恨的。
但他却没有这种情绪的记忆。
一点也没有。
他只有理性的记忆，如同看了一部无聊的电影，过后没有任何情绪，只单纯记得情节。
他常常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看就是一整天，没情绪，没思绪，时间像流水一样从指缝流去。
……
开始出现情绪是在哪一天
那天他在昏暗的书房看书，他的舅舅从窗子后爬进来，他看上去很狼狈，眼睛却在发光。
他问他，要不要跟他去三峡？
他知道舅舅吸毒，还知道他欠了一屁股债，跟着他出门可能很危险。
母亲也不会让他跟着舅舅出门，她甚至是再三告诫，不要和那个没出息的舅舅来往。
而他，一向很听母亲的话。
但那时他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
他的发条——被谁拨动了。
于是在茫茫之中，滴答滴答，秒钟转动。
好像他之前的所有人生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一定要去，这是故事的开始，有了开始，就会有过程，结尾。
但什么是过程，什么是结尾
那过程和结尾，会是他想要的吗？
……
在车子上，感受到幽灵的注视后，他感觉这趟“过程”的旅途应该不会无聊。
无关幽灵这种非生命物种，也无关其它，他单纯觉得，在遇见幽灵后，他的世界好像多了一抹色彩。
那些不合理、不科学的东西变得无关紧要。
……
丧尸，这种在虚幻文学作品里才会出现的，以前他从不相信的东西。
在它出现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因为幽灵视线的消失，感觉到一丝烦躁。
他隐隐约约地想，为什么离开了
丧尸还在车外不停扒拉。
他烦躁地想，是因为这只丧尸吓到她了吗
他拿起长刀，面无表情将丧尸杀了。
“停车”
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丧尸已经没了，快回来吧。”
她回来了。
那种莫名的烦躁终于消失。
……
她在门口看戏，他就在门口静静地站着，也听着外面的争执，本来于他来说，那都是无用的东西。
张掌柜如何于他何干
但他也做了小人，陪着她一起。
两人争执完，她却到了谢林那里，没有回来。
……他有点生气，这是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绪，莫名其妙。
但这次还是不大一样，他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只幽灵，他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怀着赌气的心理，他回到了房间。
她最后还是跟着谢林回来了。
但究竟是因为他回来，还是因为谢林回来所以回来
他仍然不太开心。
过去十多年一直没有情绪的他，好像一瞬间拥有了多得要爆炸的情绪。
这一切都起源于一只幽灵。
而这只幽灵还什么都不知道，在他质问的时候被吓得躲在角落。
可是他却心慌了，因为她在害怕他，她在主动远离他。
心好像在抽抽的疼，连呼吸都是痛的。
不能这样对她，她会远离。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开始调整姿势和语气，循循善诱，像耐心捕猎小白兔的猎人。
不过，即使成功捕捉到了小白兔。
他想，他也不会舍得对小白兔发脾气。
……
竹舟上
一边是得到能力，看到小幽灵。
一边是放弃能力，回家，但是没副作用，更安全。
顾旭在进入三峡后不久，就大概明白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副作用，这个每个拥有能力的人都会遇到的问题。
是的。
就算成功接收了能力，能力的副作用也可能将它的主人推向死亡之路。
但他不在意，他从不在意死亡，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
他常常感觉这个世界是虚无的——除了他和那只幽灵。
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他和那只幽灵而存在。
既然是这样，那他怎么会死呢
对小幽灵，他有必胜的决心。
……
但他得到的能力不是关于幽灵的。
如果要拿到幽灵族的圣物，真正地见到她。
时间太长了。
于是他又向张族长提了一个要求。
送给小幽灵一个礼物——那颗珍贵的、没有副作用的白菜。
它是隐藏在那亩地里，唯一一颗拥有能力的白菜，养了十几年才养出来的一颗。
……
能触摸到她的手，能“听”到她说话，开心。
……
比赛开幕式那一场精彩至极的戏，连他都要拍手叫绝。
但同时，他也在暗中窥探着隐藏在两个族群后的宝物。
他有一个猜想，以及，一个疯狂的想法。
……
姜思英雄救美救下了张掌柜。
他想，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幽灵。
如果他太残暴，会不会让她害怕？
上次光生气就让她害怕了。
……
他知道隔壁房间换了一个人，一个长得没他好看的男大学生。
哼，姜思看都不看一样的家伙，能被称作竞争对手吗？
……
她被幽柳抓走。
他很愤怒，脑子里克制不住残暴的想法，想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将那人剥皮抽筋。
在雨中，她向他奔来，他长久被压抑的心跳才终于开始怦怦跳，情绪终于回暖四肢。
那时候他想，他真是完完全全栽在他的小幽灵身上了。
但回去的时候，她却不怎么理他，就算是到了客栈，她也在和张掌柜聊天。
他将幽雅赶走，然后灵机一动，他为什么不可以像幽雅一样，适当地装可怜呢？
他生平第一次露出可怜的表情，一点也没觉得不适应。
在她面前，就算示弱也算不了什么。
她果然被他骗到，和他一起上楼了。
后来，她站在房间一动不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似乎有点不对劲。
小幽灵，似乎是……害羞了？
他心里笑得很开心，但却没有太揶揄她。
……
那段时间一直很开心。
……
但他和她之间始终有隔阂。
他那时已经插手财新族许多事务，在婆婆死后，很快完全接管财新族。
包括财新族流传下来的古书、宝物。
财新族的人把这些当作圣物朝拜，很少去触碰这些东西。
顾旭可没有这样的想法，他翻阅了许多古书，试验了无数次。
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前进、失败、前进。
他终于要成功了……
那晚在姜思身边，他摸着她的头发，手始终是冰凉的。
他的身体因为试验垮了很多，但他不后悔，他从来没后悔过。
他想触碰到她的温度，而不是冷冰冰的灵魂，他想要她活过来。
这种欲望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他总是想更进一步，总是觉得不够，总是贪心地想要更多。
……
在昏暗的地下室内，他被捅了一刀。
当他将谢林击倒在地时，阵法因为缺少引导者乱成一团，他急忙弥补。
得到的只有永久沉眠的姜思。
他想，是自己太过贪心，所以害了小幽灵。
他不该那样。
小幽灵，醒过来，我不要你变成人了。
他抱着她，沿着来时的足迹，一步一步走回去。
眼角的泪和身上的血，混杂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雪愈下愈大，盖住他的头发，眉眼，也盖住沿路的血迹。
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空无一人的雪地。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