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许你清梦共韶华12
第二十章
童心穿过迷宫一般的树林、人迹寥寥的街道、曲折蜿蜒的院墙,行了半日才来到御剑山庄。在赵云院外隐秘处用口哨打了个暗语,收到回音后便转去后湖边,寻了个假山,双手抱胸半倚着等了良久,才见小刀一人从对面的水榭后绕了出来。
她着了一身绛红色短打,手中握着一柄三尺银剑,乌发高高束起,头顶的绛色丝带轻舞飞扬,本该是个明朗俏丽的模样,可是白净的面庞分明藏不住一丝丝的隐忍与无奈,却又故意作出坚强且无所谓的样子。
童心原本想摆出一副虚弱的架势,却见她身前身后再无别人,便立身站好等着她走近,“怎么就你一个人?”
“少夫人身体不适,且韩家三小姐在身边,不太方便,就让我自己来了。你……身体如何?最近没用内力吧?”
童心笑笑,“你看呢?”
小刀绕着童心转了一圈,见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俨然不似在地室那般苍白虚弱,可玄隐针这般暗器如何说取就取,她不相信的睁大眼睛,只等着他自己回答。
“我没事了,所以过来找点事做!”童心又把手交叉抱在胸前,竟有点小小的得意。
“没事了?”小刀想了想便不再追问,脸上的阴霾却一扫而光,“你不怕我告诉少夫人去,看她再用别的暗器来治住你么?”
“你会吗?”童心亦慢慢绕着小刀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不信!”
小刀被他看的微微红了面颊,一阵轻风吹过,鬓边的长发飘在脸上,西落的橙色阳光在发间镀了一层金辉,童心不觉伸手帮她拨弄好发丝,小刀突然心头悸动,微红的脸蛋瞬间涨的通红。她后退一步,才想起还有要事未说,于是正色道:“少夫人确实有别的事情要交代……血如意暂时放一边,现在她要找的是灵镜。”
童心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略显轻浮,迅速收回手,也正色问道,“灵镜?灵镜是何物?”
小刀摇摇头,“只说是一面石头镜子,只有童氏族长才能打开……别的,少夫人没说,我也就不知道了。”
童心疑惑,可是想来赵云也不会同小刀多讲,于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小刀话已带到,见天色不早,害怕回去晚了又被赵云责难,说了两句告辞之语便要离开。
“等等!”童心喊住小刀,“我还有话未说。”
“童公子还有何事?”小刀眼珠转了转,想他大概是不放心,便说道,“玄隐针固然十分难取,童公子只要找到灵镜,少夫人自会救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
小刀瞪大了眼睛,见童心深吸一口气,敛起无关的表情,直看着她不说话。
“童公子还有何事?”
“我就想问,”童心顿了顿,“卿本佳人,为何要与赵云做这些勾当?”
小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她朝着浮了许多落叶的湖心望了望,思考片刻,说道:“小刀乃低贱之人,能在少夫人身边得一安身之所,别无他求。”
“你胡说。”童心面无表情,眼神却似一潭深水,清冷且深幽。
小刀一怔,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又说道:“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皆是身不由己,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身不由己?”童心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酸楚,“跟着赵云,真不觉得委屈吗?”
小刀咬了咬嘴唇,如何会不委屈?自从跟了赵云,说话做事慎之又慎,然而所作所为皆是自己不情愿。可是时间久了,赵云刻薄的话语,赵云火热的巴掌,一切都变得麻木,现在只怕连“低贱之人”都称不上,只是个提线木偶罢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帮你离开赵云。”话刚说出口,童心自己也被这个脱口而出的建议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到小刀,便觉得她眼神十分矛盾——有时狠厉如赵云,却又在这种伪装下不忍心去伤害他半分;有时对他流露出同情之色,却立刻又做出一副阴冷的架势。她对赵云言听计从,却从不阿谀奉承;赵云对她任意打骂,她不反抗,却也不求饶。她并不木讷,反而灵活且大胆,面对赵云的阴晴不定,她也敢背地里以身试险。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单薄的姑娘,如何背负着这些隐忍委屈,还能一言不发,默默行事。
小刀听闻,先是一愣,眼眶不觉湿润。许久以来,除了与小侠的相互取暖,再未曾有人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她背过身偷偷拭去泪水,又摇摇头苦涩一笑,“多谢童公子垂怜,小刀不胜感激。还望童公子早日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于你于我,也都心安了。”
“于你心安?”童心舒展了眉头,“先前你在地室里帮我圆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了。那几日若不是你的手下留情和照顾有加,我可能不会康复的这么快……说到底,该说一声感激的人应该是我。”
小刀低着头,不再看童心的眼睛,“小刀身无长物,若能为童公子微微出一点力,小刀便觉得自己还不算是个行尸走肉。”
童心听闻,心头酸涩,竟是无语。
“天色已晚,童公子若无他事,小刀先告辞了!”小刀见童心不说话,便略略颔首,转身离去。
童心在原地站了良久,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直到夜幕降临,方才披着月色,踏过一地斑驳的树影,缓走几步,又使出极好的轻功,往龙泽山庄的方向飞身而去。
◆◇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明,雾气未散,童心趁着大家还未起床的时机,将童战叫至童博房间,把赵云要找灵镜之事说了个大概。
“石头镜子……能照什么?这种奇怪的东西……”童战弯着食指,指节一下一下扣着额头来回踱步。
“爹与你说过?”童博见童战一本正经的思索,想到他是族长继承人,或许应该知道。
“当然没有!”童战摇摇头,心里想象着灵镜的样子,“可是,似乎又有点印象。”
“你真的见过?你在哪里见过?”童心坐在童博床头,见枕边放着一小小的锦囊,便随手拿来摆弄。
“哎呀,我不记得了嘛!”童战左思右想仍是想不起来,便着了急,“要不,我去问问二庄主,或者……跟天雪打听打听!”
“你想打草惊蛇是不是?!”童博瞪大了眼睛,“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童心,你随我去趟御剑山庄!”
“哥,童心累了,让我去吧!”童战抢在童心应声之前,急匆匆的说道。
“你留着看家。”童博斜着眼睛看了童战一眼,见他亦瞪着自己,便正面对着他,问道:“你懂兽语吗?”
“你们……是去地底城?”童战突然明白过来。
“不然呢?难道是去找尹天雪?”童博知道他的心思,随即又安慰道,“等我弄明白了童尹仲的事情,你再带隐修去给她看病。”
“嗯,我想也是和童尹仲有关系!”童心说着,手痒痒,便打开了小小的锦囊,见里面竟是一团乱发,“大哥,这是什么?”
童博才发现他手中之物,赶紧将其抢过来,装好放入自己怀中,“谁让你乱动!”
童心若有所思,笑着问道,“大哥,天下女子这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喜欢豆豆啊?”
童博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不快准备一下,跟我去御剑山庄。”说罢,将童心从床上用力拉起来,自顾自穿衣叠被,犹豫再三,又将那锦囊小心翼翼藏入枕下放好。童心又看看童战,玩味的问道,“二哥,天下女子这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喜欢尹天雪啊?”
童战双手抱胸,想起好几日未见尹天雪,而童博又不让他去御剑山庄,便是十分无精打采,没好气的说道,“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还不快准备,随大哥去御剑山庄!”说罢,朝门口走去,却发现童心神色不大正常,又后退几步回到童心面前,“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也有喜欢的姑娘?是谁啊?珠儿?锦兮?”
童心笑着摇摇头,“现在的确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去准备准备,和大哥去御剑山庄!"
天已经大亮,断魂林的瘴气尽数散去,到处都弥漫着竹子的味道,令人神清气爽,童博童心二人便从此处龙婆留下的暗道来到地底城。
童尹仲并不在,那血蟒只探出半个身子趴在银池边睡觉。自从上次与童博一战,它的脊骨受了重伤,动作和反应都远不如从前灵活了,直到二人走近,它才睁开眼睛看到他们,却是吓了一跳,立刻就想躲到银池之下。
童博见状立刻化身白色飞龙,硬是将血蟒整个都卷了上来。血蟒怕他再伤害自己,嘶嘶的吐着信子,发出求饶。
“大哥,它说它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童心站在银池边大声喊道。
童博恢复人身,落地站定,“我不伤你,你不必躲藏。”
那血蟒口不能言,却因为跟人处的久了,能听得懂些许人话。虽然童博答应不伤害它,这巨蛇还是晰晰索索往后游走,没有潜入银池,而是躲在了刚跑过来的童心身后。童心转过身笑笑,“蛇兄不用怕,我大哥武功虽高,人却极好。你不伤人,他必不会伤你。”
血蟒听闻,绕着童心嗅了一圈,嗅罢,头部上下摆动,似在点头。童博无奈笑笑,“果然听懂兽语是需要天分的,连它都与你亲近。”说罢,又对着血蟒问道:“那个人在哪里?”
血蟒左右摆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童心听了片刻,说道:“它说吞下去的人已经吐在竹林里了,它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吞下去的人?”童博原本想问的是童尹仲,又觉血蟒怕是听不懂名字,所以没有说,“你是不会吞童尹仲的,那你吞下的是谁?是死是活?童尹仲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血蟒反应不过来,只一个劲儿的左右摆头,连嘶嘶声都没有了。
“童心,你能跟它说清楚吗?”
童心点点头,双手竟攀上了血蟒的身体,他轻轻拍着血蟒,如同安慰孩子一般,将童博的问话又逐句说了一遍,血蟒才缓缓将头放低,靠在童心肩头,喉咙一鼓一鼓,像在低声说着悄悄话。
“它说它吞的是以前的人,后来的人又变成了以前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童心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该怎样解释好。
“以前的人,后来的人……那童尹仲是以前的人还是后来的人?”童博知道血蟒或许听不懂名字,却仍然想试试,“那个身体裂开的人哪里去了?”
血蟒笨拙的左右摆了摆头,趁他们没留意,又偷偷的迅速潜到银池之下。二人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败兴离开地底城。
“你先回龙泽山庄,我去办点事!”走到出了断魂林,童博看着童心交代道,“如果豆豆问起来,就说我去买点东西,不要说血蟒的事,我怕她担心。”
“可是二哥如果已经说了呢?”
“那就看你的了!”童博拍拍童心的肩膀,与之告别。
◆◇
快到正午,阳光眩目,紫石街上人不多,一个个皆是无精打采。童博在三花坊门口站了站,见天仇不在,唯有狗子一人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问问,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句“童大哥”,童博转头,长辫垂腰的少年正迎面跑来,不是天仇又是谁?
天仇往三花坊里瞧了瞧,见韩霸天不在,于是拉着童博穿过小街,来到一处河边,气息未定,便急着说道:“童大哥,我正想找你呢,又不知往何处去找,正巧你就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童博轻轻皱着眉,搭着天仇的肩膀问道,“是有关尹二庄主吗?”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了?”天仇诧异。
童博摇摇头,“正想去见,所以先来找你。”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天仇往河对岸看了看,叹了口气,“我爹他……好像变了个人,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怎么说?”
“那日在百里集见过我爹,他分明说第二天先行独自回去,可是过了两日,又带着铁卫队伍从城里招摇过市……这太不像他的风格了!更奇怪的是昨日,我在街上瞧见爹,便假装兜售玉石想去攀谈两句,我爹他……竟然好像完全不认识我……连李管家都看出来了,可是我爹……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我,还是装作不认识我……”
“那你与他相认了吗?”
“身边有铁卫,未敢相认。”
童博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成算,“你先不要再去找他了,即便在街上,也不要再去了。”
“童大哥,你觉得爹有问题?”
童博看出天仇的担心,于是笑笑,“先别想这么多了,这几日御剑山庄大概有事,二庄主一时顾及不上也是有的。”
天仇点点头,又问道:“那童大哥找天仇是有何事?”
童博原本也是想问尹浚之事,既然他自己先说了,童博再多说只怕让他更加焦虑,“你去帮我弄身夜行服,可好?”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我!”
不过一炷香时间,天仇已带了套黑色衣服并两块方巾过来,一块包头,一块遮面。
“这是我的,不过我穿着大,你穿着应该合适!”天仇笑笑,也不问童博要此作甚,对他十分信赖。
童博接过衣服,见天仇欲言又止,便说道:“珠儿在御剑山庄赵云那里,应该过的挺好,你不必挂心!”
天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对了,童战哥哥也和你在一起吗?”
童博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我今早见到上次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姐姐了,好像在四处找药,挺着急的样子。我以为是童战哥哥生病了,原来不是。”
“是月牙?”童博才想起与这女子见过几面,皆十分蹊跷。那日在地底城听到她与童尹仲的一番对话,更是十分惊讶,不知她与童尹仲是何关系,与水月洞天又有何关系,“你在哪里见到的?”
“在木樨街附近,但我不知道她住在何处。”
童博思索片刻,怕天仇卷入此中,便展颜微笑着说:“知道了,这些事你不必参与,至于二庄主那里,我会帮你弄清楚。”
天仇却摇摇头,蹙着眉说道:“童大哥这是看不起我吗?不管父亲认不认得我,不管别人知不知道我的存在,御剑山庄之事,天仇都责无旁贷!此事就是童大哥不帮,天仇自己也定会查清楚,如何将责任全落在童大哥您身上呢?”
童博见他虽然年少,却有胆量有担当,便不再劝说,欣赏的点头赞道:“好,天仇果然是个铮铮男儿!可是好些事,要我们分工合作互相配合,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冲到前面去的。童大哥还是那句话,你在暗处更好做事,所以二庄主那里,切不可着急相认。此外,寻到月牙的住处,这两日我会让童战去找她!”
天仇认真点着头,二人又说了两句告辞之语,各自离开。
童博见天色还早,便沿着紫石街缓步而行,忆起那日与豆豆在小街边吃早饭,心里想着若能带着她无忧无虑的在街上闲逛,该是何等幸福之事!正不觉笑意浮上嘴角,眼睛却被身侧一个贩卖头饰的小摊吸引住了。
目光跳过形形色色的珠花,落在最里面角落处一把小巧的梳子上。
这梳子还不如一半巴掌的大小,白中透着浅黄,半月形状,是象牙所制;梳齿细密,梳背上用极好的雕工刻着梢头豆蔻。茎叶的纹理细致鲜活,浅浅深深的豆蔻饱满可爱,最醒目的一颗却是用红色珊瑚磨圆了嵌入其中,两边皆可见,还可随意转动,堪称点睛之笔。
童博拿着那梳子反复端详,一时间竟舍不得放手。
“公子好眼力,这象牙梳价值一百两,保证绝无仅有!”摊主人隔着桌子,神秘兮兮的说道。
“一百两?”童博对钱财无甚概念,虽然跟着韩霸天学了几日,那些古董的价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摊主人见童博虽然衣着朴素,但周身透着一股高贵气质,偏偏眼神里又全无算计,于是眯着眼睛笑道,“公子是想送给喜欢的姑娘。想博佳人一笑,何须千金?这区区一百两足矣!”
“可是……”童博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带银子来。童氏一族久居世外桃源,没有金钱交易,所以族人们身上从里不带银两。童博虽然知道外面的世界离不开银钱,可是自小形成的习惯,很是难改。
“公子不会连一百两都没有吧?”摊主人敛起笑容,握拳捏着指节咔咔响,佯装作势。
“我拿这个跟你换,行不行?”童博说着,取下脖颈间贴身戴着的一根银链。
摊主人拿了银链,放眼前左看右看。这链子由无数个细小的银环上下交错相扣而成,每个银环又由数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编织缠绕,更重要的是,整条银链浑然天成,看不出一丝连接的痕迹,且韧中有坚,柔中带刚,简中见繁,便是皇宫里的能工巧匠,也不一定有这般手艺!摊主人自知捡了宝贝,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公子好品味,梳子送给心爱之人,自当一梳百顺!”
“嗯,一梳百顺……还有相思入骨。”童博笑着,小心翼翼地将梳子收入怀中。
◆◇
再次来到断魂林的时候,日已西斜,瘴气虽然还未汇聚,林子里开始隐隐透出诡异的气息。只有此处隐蔽且安全。
童博穿好夜行衣,包头蒙面,几步翻身飞跃来到后湖边,寻了假山机关,从湖心一跃而入。
那血蟒依旧躲在银池中不敢出来,童博也不顾它,按照天仇之前给看的地图所指,找到了尹浚书房的入口。他推开几重伪装成墙面的石门,曲折的甬道与尹天雪房中的密室如出一辙;墙面上镶嵌了不少萤石,光线虽然微弱,却足够用来看路。最后一层暗门外就是尹浚书房,有说话声隐隐入耳,无非是“尹浚”在和铁卫交代事情。
童博听到他们即将出去的脚步声,便直接开了机关,一袭黑衣迅速闪过,“尹浚”见来者从暗门出来,大为吃惊,却不愿过于声张,生怕旁人知道此处,发现秘密之所在。
身旁的铁卫哪里是童博的对手,不过三下两下之间一个个皆摔倒在地。童博知道他们不过寻常习武之人,下手十分把握分寸,倒地的铁卫不久又爬起来想继续打,见童博对他们却只防御不出击,目标只对着自家二爷,于是纷纷来到尹浚身侧,摆起防御的架势。
童尹仲当然知道来者绝非普通刺客,瞧了不多时,便推开一众铁卫,亲自上阵与童博交锋。那日尹浚来到地底城时,童尹仲也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功力有几分,因此与童博交手之间不过使出两三分功力,却发觉他不但武功甚好,而且十分年轻。
童博亦挑衅亦引导,童尹仲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着了他的道,跟着他往断魂林跑去。身侧铁卫也紧随其后,然而天色已深,断魂林中瘴气弥漫,他们有心却无胆,纷纷在林子边缘止步。
童尹仲不断将功力加成,可他每增加一分,对方也跟着增加一分。他本来还想有所保留,却见对方的实力竟远远高出他预期,便是使出十分功力,对方也能与他打个平手,不由被童博引的即惊且怒,大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方亦问道。
童尹仲见身旁再无铁卫,于是不再避讳,旋身幻化成一条红光飞龙,对着童博直扑而去。童博亦使出龙神功,白色旋风迅如闪电,飞天遁地与红光飞龙缠斗在一处,不分伯仲。
童博本意只在试探,此时已然确定所谓的御剑山庄二庄主尹浚,其实是童尹仲假扮,于是决意不再纠缠,回复身形,倏的消失在夜色和迷雾中。
童尹仲也巴不得收手,他许久未曾如此,身体又有开裂之势,见黑衣人离去,便不做多想,独自捂着胸口跑回后湖边,直到一众铁卫纷纷围上来,见他外衣已被血色渗透,各个大惊失色,赶紧抬他回府。
童尹仲本是想回地底城让血蟒疗伤的打算,此番被众多铁卫瞧见,也只能忍着痛,留着一丝力气保留着尹浚的样貌,任他们设法医治了。
童博回到龙泽山庄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想必众人皆已入眠,自己却异常清醒,便独自来到海边。走上青石栈道,却见尽头的凉亭外站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月色水光之中,白衣飞袖,葱绿长裙,翩然如仙子精灵。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正迎面等着他走近。
“豆豆?”
“童大哥!”豆豆的声音如风中轻铃,童博还未看清她的样貌,光听那声音,便知她一定笑意盈盈,于是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来到豆豆面前。
“豆豆,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呀,童大哥!”豆豆巧笑倩兮,挽着童博的手走进凉亭,绕过石碑,来到水边。
“等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童大哥,你看那月亮,多美!”
童博抬头望向天空,一轮满月如巨大的银盘,豆豆却晃一晃他的胳膊,才发现她伸手所指的是海中的倒影。海面如镜,整个天幕投影其上,又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宁静又绚烂,空灵又繁丽,竟比天上还要美三分!
童博望着海中的月亮,从身后将豆豆环住,下巴偎上她发间。她身上有淡淡的香草气息沁入口鼻,撩的他如痴如醉,不觉深深吸气,微闭双目,沉浸其中。良久,才想起白日里买给她的那把小梳子,正想拿出来送她,豆豆却先转过身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童博不觉悸动起来,豆豆却弯着一双水目,柔声说道:“童大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啊!”
“你在说什么啊豆豆?你要去哪里啊?”童博一愣,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豆豆抿嘴一笑,却不说话,童博正想抱紧她,却没来得及,她不知何时已在他怀抱之外。豆豆冲他点点头,轻身一起,如蝴蝶般盈盈振翅,童博想去追她,身体却像被困住,无法迈步!
“豆豆!豆豆!”童博急的大喊。空中的豆豆却纵身一跃,直落入水中那圆月的倒影……水中的月影随着波纹越晃越小,逐渐消失;天上的月亮却越发明亮,直晃的睁不开眼。
“豆豆!你回来呀!豆豆!豆豆!”童博声嘶力竭喊出声,惊的一声冷汗,才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中,阳光从菱格的窗户照射进来,明媚的刺眼。
“你终于醒了?”说话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关切,童博缓了缓眼神,才发现站在床边的是锦兮。
“豆豆呢?”童博倏的坐起来,四顾环望。黑色的夜行服已经叠好放在床脚边的小柜子上,自己只着了白色的中衣。胸前并无他物,他两只手摸摸索索,才见那把象牙梳子静静躺在枕边。他瞥了一眼锦兮,动作隐蔽的将梳子往枕下收了收,道:“豆豆在哪里?”
“……她无事,无非就是在睡觉。”锦兮面上无表情,话中无语调。方才童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只当做没看到,移步倒茶,又端着茶盏慢慢走过来。
童博轻轻舒了口气,略有失望,却不说话,只坐着发呆。
“睡了两天都睡迷了,喏,先喝口茶醒醒脑吧!”
浓浓的薄荷香从杯中溢出,童博呷了一口,味道有些奇怪,却的确口渴的紧,也不管它,便一饮而尽。
“什么?我睡了两天?我难道不是昨晚……”童博思索起方才的梦境,那感觉过于真实,竟是分不清楚。
“前日一大早,龙婆在海边亭子里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多时。隐修说你中了断魂林的迷瘴,还好你功力深厚,休息两三日也就无事了。”
童博点点头,便要起身,却又被锦兮拦下,“你干什么?”
“我去看看豆豆!”童博轻轻推开锦兮拦着的手臂,客套的笑笑。
“隐修说你得乖乖躺着休息,哪里也不许去!”锦兮再次拉住童博的胳膊,试图阻拦。
“我没事!”童博再次推开锦兮,没想到双腿一软,竟是跌坐在床上!他仍努力想起身,锦兮也不再阻拦,却是四肢发软,连胳膊都使不上力。童博微怒,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茶壶,又看了看锦兮,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锦兮抬了抬眉,“话是隐修说的,茶是隐修泡的,你别瞪我,我只负责把话和茶送到而已!”
“你们也合起伙来算计我?”
“这不是为你好么?你怎么不领情呢!”锦兮转身,端了托盘便要出去,“不愿意喝拉倒!”
“我谢谢你啊!”童博冲着锦兮的背影喊道,“把童战给我找来!”
“童战去御剑山庄了,”锦兮转过身瞥了一眼童博,“隐修也去了!”
童博无奈的摇摇头,坐在床边,想来方才茶里的怪味是软筋散。隐修治病向来不走寻常路,可他只知治病救人,并不晓得一些利害关系。这软筋散用在茶饭之中,只需一点点便具有十分的效力,因为量少,所以往往无香无味。方才那茶即便用了薄荷来遮盖,仍是能尝出浓郁的怪味,可见用量之猛!就是不知效力何时才能消退,此刻他也只能盼着豆豆睡醒之后能过来瞧上一瞧。
童博从晌午坐到傍晚,也没等到豆豆。只听见门外有动静,便大声问道:“房外何人?”
来者听闻,迅速推开房门,是龙雁。
“博儿,你醒了?”龙雁快步走至童博身边,惊喜的上下打量道。
童博见到龙雁,仿似见到救星,“姑姑!”,说着,拉着龙雁便要起身,然而四肢仍是酸软,丝毫使不出力气。
龙雁扶住他,摇摇头,“断魂林的迷瘴奇便奇在让人清醒时癫狂,不清醒时昏迷……他们用这软筋散,也是为你好,怕你醒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你切莫责怪他们!”
童博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的!”
“博儿大晚上的跑去断魂林做什么?”龙雁点上灯,房间被暖暖的光线填满,让人身心也都跟着柔了下来。
童博思索片刻,便将自己试探童尹仲之事尽数讲给龙雁。龙雁一惊,“这么说,现在的尹浚是童尹仲假扮的,而真的尹浚让蛇吞了……又吐了?”
童博点点头,“真尹浚下落不明,假尹浚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他要赵云找灵镜,为的是什么?姑姑,你可听说过灵镜?”
龙雁想了想,“倒是不曾听过……博儿,你在他面前使了龙神功,必然引起他的怀疑,就算他没有看到你的样貌,但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追查此事啊!”
童博拍拍龙雁的手背,宽慰道:“他若不出手,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万一他就想把御剑山庄二庄主的位子坐到底呢?此时宜动不宜静,只有他出手了,我才能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对付他!”
龙雁另一只手覆上童博手背,“难为博儿有这份心思!童战带着隐修去御剑山庄了,想必,那童尹仲也会需要隐修来瞧瞧!”
童博笑笑,“他现在以尹浚的样貌示人,众目睽睽之下,必然不敢怎样!我今日与他交手,见他即便用邪术练成了龙神功,可也觉得他并无过人之处……姑姑,是不是我们高估了他?”
龙雁摇摇头,“不会!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何神通,但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
“博儿记住了!”童博点点头,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姑姑,豆豆呢?一天都过去了,她怎么不来看我?”
“豆豆她……”龙雁抿了抿嘴,知道他最想问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二十一章
童博在龙雁和童心的搀扶下,拖着沉重且酸软的步伐,来到豆豆房间。房中并未点灯,两只灯影虫听到动静,慢悠悠的发着光,绕飞到童博肩头。
“她也睡了两天,她也一直没醒吗?”童博坐到豆豆床边,见她呼吸均匀,神态安然。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豆豆只睫毛微动,全然没有被吵到。
龙雁点上灯,童心在房中边踱步边打量着小巧摆设,“隐修说没事啊,她不是一直都贪睡的嘛!”
“没事?这怎么能叫没事?”童博皱着眉,言语急促起来,他看着豆豆,焦心唤道:“豆豆!豆豆!你睡够了,醒醒啊!”
“博儿!”龙雁止住童博,道:“她真的没事!”
“姑姑!怎么你也这么说?”童博不解,看看龙雁,又看看童心,“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同我说?难道你们也希望豆豆就这样睡着?”
“她没有在睡,她是在……觉醒。”龙雁无奈,看着童博惊异的眼神,叹了口气,道:“博儿,你应该知道的。”
童博长吸一口气,脸上神色从惊讶不解变成恍然大悟,最后眼中只看到无奈与悲伤,“觉醒……呵……”
“博儿,有些事情,你在意与不在意,它终究都是要发生的……”龙雁轻拍童博肩头,宽慰道,“豆豆身上这五百年的灵力究竟是如何来的,难道你不想弄清楚吗?”
童博看着豆豆白瓷一般的面颊,摇摇头,“我不想。”
“大哥,这未必不是好事,隐修说她觉醒之后便不会再嗜睡了,你不是也希望如此吗?”童心走到童博面前,亦有不解。
童博机械的牵动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是啊,我到底希望什么呢?”
说话顿止间,童心听见墙外有脚步微动,来者轻功极高,此时恐怕已经飞身离去。他奔至门口越上房顶,夜色掩盖之下,两三丈外只有树枝轻晃,便是连人影也瞧不见了。
童心没有去追,而是返回房中,见童博无甚惊讶,问道:“不是第一次来了,会是谁?”
童博盯着门外,想起给童心取玄隐针那日悄悄站在门外的紫色身影,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隐修虽有法术,内力却是不够。明日等他回来,你助他布上一层结界吧。”
童心思索片刻,料想童博知道来者是谁,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问了。
龙雁点点头,知他心里有数, “也好,这里本是有一重结界的,只是多年以前就被破坏,除了外面那林子,还真没什么防备了。”
童博从怀中取出象牙梳,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将梳子放在豆豆枕边。
“博儿,回去吧,好好休息才能尽快恢复!这里有我,你放心,豆豆和你一样,姑姑定会照顾好她!”
童博点点头,任龙雁和童心一边一个扶着离开了。
◆◇
此刻的御剑山庄正灯火通明。
“尹浚”开裂的身体竟在短时间内能尽快恢复,尹家上上下下都对隐修令人惊叹的医术夸赞非常。尹庄主特意设宴款待,一为隐修救了尹浚,二为童战与尹天雪两情相悦,三为尹家父女剔除隔阂。童战和尹天雪分坐在桌子两端,尹天雪见她爹不停给童战斟酒,童战既无法推辞,又不胜酒力,喝的满面通红晕晕乎乎,而自己一整天竟未同他单独说几句话,心里自是烦闷,一会儿瞪瞪尹浩,一会儿瞪瞪童战,最后冷冷撂下一句:“我乏了,先回房休息了。”
御剑山庄关起门来没有太多规矩,来者是客,不分男女,所以赵云亦带着珠儿落座席中。尹浩喝的微醉,见珠儿乖巧懂事,便笑着说:“可惜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还有一个儿子,定要他取了韩三小姐,呵呵呵,我说二弟呀,你成婚几年竟膝下无子,弟妹去了你也就不找了,害得我御剑山庄人丁凋零,就剩天奇这么一个独苗,你说,你要有个一男半女的,该有多好……天奇也是,娶亲一两年了,小云的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
赵云原本听尹浩夸赞珠儿,心里高兴,谁知最后一句话竟戳到了她的痛处,不觉沉下脸来,又不能发作。尹天奇见状,知他言语甚是不妥,立刻走到尹浩身边,“爹,您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赵云亦起身,憋着怒气却又不能失礼,冷冷说道:“爹,二叔,赵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童公子,告辞!”
说罢,瞪了尹天奇一眼,也带着珠儿离席。绕过花园,却见尹天雪一人坐在水榭边,对着月影之下的一池残荷发呆。
“天雪?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天气凉了,小心你的心悸之症啊!”赵云说罢,冷笑一声,与身旁的珠儿对视一眼,珠儿却摇摇头,不与她笑,反而对尹天雪说道:“秋意渐浓,尹姑娘还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免得尹庄主和童公子担心!”
尹天雪回头看向珠儿,两根长辫垂在胸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从前见她,只觉得她还未长大,今日却觉得她已出落成个大姑娘了,虽然样貌与赵云有几分相似,性子却大为不同。她越过赵云的视线,笑着对珠儿说道:
“珠儿姑娘这几日在御剑山庄住的可还习惯?”
“尹姑娘哪里话,珠儿在此叨扰多日,承蒙尹庄主和姐夫照拂,珠儿过得很好!”珠儿笑着,不觉往尹天雪身前走近一步,“尹姑娘独自一人,烦闷的话,珠儿也可以过来陪你说说话,听说尹姑娘绣工了得,珠儿还想讨教讨教呢!”
“是吗?”,尹天雪笑笑,亦上前抚弄起珠儿的长辫,“珠儿姑娘要是我的妹妹该有多好啊,不如你也陪我住几日吧!”
“啊?这……”珠儿尴尬笑笑,为难的转头看向赵云。
赵云正想把珠儿拉回来,尹天雪却又说道,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珠儿住哪个院子不是住?大嫂,你不会不答应吧?”
赵云本想是来酸她几句,谁知她竟打起了珠儿的主意,话说到此处,竟无法拒绝,心中十分后悔。可转面一想,要找灵镜之事,珠儿在身边的确又不太方便,不如让她一回,“那要看珠儿答不答应了。珠儿,你觉得呢?”
珠儿深知赵云性格要强,而尹天雪看似柔弱,实则绵里藏针,两人自是不对付。如果能和尹天雪搞好关系,或许赵云与尹天雪也就不会过于争锋相对了,况且尹天雪和善又温柔,她十分喜欢,于是笑着说道:“那我先去收拾收拾,明日来找尹姑娘!”
赵云没想到珠儿答应的如此干脆,心中十分不悦,瞪了她一眼,“那还不赶紧回去收拾,杵在这儿等天亮吗?”
珠儿听出了她言语中的酸气,于是对着尹天雪笑笑,告了声辞,跟在赵云身后离开了。
尹天雪原本烦闷的心情竟被珠儿化解了,见姐妹俩已走出花园,于是停留片刻也准备离开,才走两步,忽然肩后有人轻轻一拍。
“谁!”尹天雪警觉的疾身一转,牢牢的扣住来者的手腕。
身后之人满身酒气,月光下微醺的脸近在咫尺,尹天雪正想扇他一巴掌,那人却笑笑,“天雪!”
“童战?”尹天雪又喜又怒,将童战的手甩到一边,剜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怎么不继续喝了!”
童战却将她紧紧一搂,“想我了,是不是?”
尹天雪挣扎几下,见无用,便不再挣扎,只握紧了拳头捶他的后背,“别自作多情了!”
“嗯,该打,用力点,使劲打!”童战笑着,男人特有的气息混着酒香洒向尹天雪耳边脖颈,惹得她一阵眩晕,“怎么不打了?不打就是不生气了?我的天雪果然大气!”
尹天雪听闻,这个台阶倒是不得不下了,否则不就说明自己不大气了?于是推开童战,正想怒目以对,又见他憋着笑看着自己,终究也忍不住,两人同时狂笑起来。
笑罢,童战从身后拿出一朵花,“刚从你家花园摘的,借花献佛了!”
尹天雪接过花枝,丝丝细长的花瓣,“哪有送人菊花的啊!”说罢,挥手又扔给了童战,“这可是天奇栽的,费了不少心思呢,你就这样摘下来,且等着他明日找你算账吧!”
“我不怕,反正有你护着我!”童战拿起菊花,拉着天雪坐在椅子上,“隐修说你的病并非不可治,他能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你瞧,二叔身体伤成那样他都能治好,我就说他是神医吧!”
“皮外之伤好治,可我的病……总不能把心掏出来吧……”尹天雪默默说道。
“天雪!”童战握起她的手,“我见你从林家堡回来后,气色倒是好多了!你别多想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能好起来,好吗?”
尹天雪一时失语,忽然想到若是自己不在了,童战会不会很孤单呢?是要为了他也要好好活着的!否则,就像……
尹天雪想到自己母亲,便想起在林家堡时外祖所说之事,她一直未对尹浩提及,憋在肚子里难受,于是正色说道,“童战,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有个姨娘!是和我娘亲长的一模一样的姨娘!外祖和我说,她年轻的时候跟个男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想让我找到她!我……我真的很想找到她!我想我娘,我想看看我娘长的什么样子……可是,我又不能和爹说……童战,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童战一时半会儿没理清思路,半晌没说话。
尹天雪见他不语,又失望说道:“算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你又怎么可能找到她呢,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算了……”
“等等,我没说不帮你找啊……起码,让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又叫什么名字?”童战知道尹天雪从小孤单,她从未要求过自己什么,如今她的愿望如此强烈,自己又怎能不帮她呢。
“她叫林芷兰……我娘叫林蕙若,蕙若和芷兰……一听就是姐妹……”
“林芷兰……?这名字,倒是熟悉……”童战思忖道。
“真的吗?你听过这名字?在哪里?在水月洞天吗?”尹天雪见他还在思考,更是焦急,“童战,你快说呀?她是不是跟你们水月洞天的哪个男人跑了?对,一定是了,要不然怎么会找不到她呢!”
“等等,让我好好想想……”童战只听着名字耳熟,却半天找不到思路,气的直砸自己的脑袋,“水月洞天肯定没有这个人,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听过这名字呢!”
尹天雪知道可能是自己打断了他的思路,于是抱歉的说道,“好,你慢慢想,一定能想到!”
童战本就有些微醉,此时大脑更是迟钝,越想思维越混乱,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对尹天雪说道,“天雪,我想不出来。”
尹天雪虽略感失望,可此事不能勉强, “其实找与不找并不重要,只是我自己的一个心结罢了……算了,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天雪,我保证,一定帮你找到姨娘!我一定……”
童战话音未落,尹天雪伸出纤指覆上他的唇边,“如今对我来说,你和爹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看缘分吧,你不必为难!”
童战不再多说,正与尹天雪深情对望间,听见不远处传来隐修的呼唤。
二人叹了口气,相视一笑,携手走出水榭。
“咦,尹姑娘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还在这儿?童战!我们回去了!”隐修的白衣白发在夜色中相当显眼,见童战与尹天雪十指相握,又软下语气笑道,“尹姑娘,我开了几副药方,你先吃着!你的病呢,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一定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多谢老先生,您真是费心了!”尹天雪略略施礼。
隐修摆摆手,摇头晃脑笑道:“尹姑娘可别这么说!你是童战心尖儿上的人,我要是不把你治好,他是不会让我好过的!”
童战煞红了脸,“隐修!越发老不正经!”
“哎呦,你还知道害臊呢,哈哈哈,”隐修笑着,突然也觉得自己乐过了头,在尹天雪面前甚是不妥,于是赶紧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童战,走吧!”
“都这么晚了,何必连夜赶路呢?客房多得是,明日再走也不迟!”
童战听闻,更是犹豫的不想走,隐修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明日一早必须见到童博!尹姑娘,好生保重啊!童战!走了!”
童战扫兴,却知轻重,和尹天雪依依惜别,便和隐修急着出了御剑山庄。
“喂,你今日怎么这么着急了?”四下无人处,童战不解,扭头看向隐修。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知他的焦虑。
“哎呀,我说不清!总之,可能要出大事了!”
“到底是什么大事啊?!”童战停下疾走的脚步,一把拉住隐修。
隐修瞪着童战,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你以为他们那个二庄主受的是普通的外伤吗?我告诉你,这是寒暝冰气和赤焰金火这两种极寒和极热的力量互相撕拉才会受的伤!我活了一百五十八年,也只在古籍中见过这种伤!”
“那……你不是也给他治好了吗?”童战不解。
“我哪有这个本事!他这种伤根本没得治,我只是假装给他上了点药,是他自己愈合的!”隐修说着,甩开童战拉着他的手,就要继续走。
“等等,”童战又继续拉住,“你说清楚,我没明白!”
“哎呀!这么和你说吧,普通人是不会受这种伤的,因为遇到这两种力量早就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而这个二庄主,身体开裂,却能够自我修复,可能以后还会开裂,但要不了他的命!他体内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对抗这种伤?除了不死人,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你说什么?不死人?难道他不是尹浚……”童战这几次去御剑山庄,已完全被尹二庄主对他的态度所迷惑了,初时还有所怀疑,现如今竟十分信任,没想到自己还是太年轻。
“他是不是尹浚我不知道!但他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你说是不是要出大事?快走吧!童博不知道醒了没有,还有他那个豆豆……哎,怎么什么事都赶一起去了!”
童战自然想到了童尹仲,也没有再多说,拉着隐修轻身疾走,飞也似的往龙泽山庄赶去。
◆◇
塘州城南,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将南宫世家毁于一旦。寒来暑往,黑色灰烬仍在残垣断壁上留有抹不去的痕迹,有好心的塘州城民将废墟中烧焦的炭人一一扒出来葬了,曾经风风光光的武林世族,也只能在乱葬岗中得一无名之穴;而此处再无人烟,没了南宫世家,周边的百姓也陆续搬走,便是连鸟兽也鲜少见到了,却有一座土地庙完好无损。
这座土地庙安置在南宫世家的院墙之内,是他们自己所建,用来护佑自家土地的。有人说这是土地神显灵,又有人说这土地神自私,只护佑自己。
只有南宫世家的人才知道,这土地庙,哪里是为了供奉什么土地神呢?
跛脚的江湖游医费力的爬上一处断墙,一手护着药箱,一手扒着墙头,远远望着数丈之外的土地庙,庙里的灯火是这一带除了月亮之外唯一的光源。紫衣灰发的女子幽灵一般窜入庙中,自从这两个怪人发现了这里,他就再也不曾靠近。想起那女子发着绿光的眼睛,胡言心中暗藏的恐惧便不自觉被勾起。不过,近日听闻御剑山庄二庄主伤的蹊跷,他想,他的机会就要来了,于是心里对这两人也不屑起来,轻哼一声,小心翼翼跳下墙头,一瘸一拐寻别处而去。
土地庙中,空气似乎比外面寒冷许多,原因无他,只因这里藏着一口古井。
紫衣女子几个轻盈地飞身跳跃,轻如猫行般闪入庙中。庙里烛火通明,她从外间走至内室,深绿色的眼眸寻了一圈却不见他人踪影,直到目光落在最里处靠墙的两张太师椅中间。那原本是个比寻常小几宽不少的茶桌,此刻茶桌被移到了边上,露出下面所藏着的径二尺、高二尺的井沿,井口冒着阵阵寒气,在一室的烛光中像蒸腾的水雾。
“凌崆!”,见星趴在井口向下看去,幽暗中反射着水光,水位比前次所见低了不少,声音空灵的消失在井下,许久未见回音。
“凌崆!你在下面吗?”,寒气刺骨,见星有点受不住,便直起了身子,后退半步。
须臾,井底似有响动,凌崆一跃而上,冰蓝长袍滴水不沾,灰色长发却闪着冰晶,他倏的落地,安然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身上的寒气如蒸腾的雾,周身一片缭绕,他却面色苍白,微蹙着眉头轻声喘气。
见星刚要说话,凌崆却伸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良久,待他发间冰晶消失,寒雾散尽,才终于开口说道:
“这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寒潭,竟是冷到这个地步!”
“你……下到了第几层?”见星将茶桌移回井口,站着靠在一边,轻声问道,凌崆却被这个问题一惊,猛地转头看她,
“第几层?你知道这里?”
见星犹豫片刻,点点头,“出来无妄之境着实不易,所以那日大司命交代我不仅要将童尹仲和冰棺姑娘带回去,还要找到青湜和天蛟剑。他提到塘州城南有一口古井,这井底是个寒潭,下面连着一处不知来处但至寒至冷的水脉,虽不比狼湖,却是外界唯一在冰点之下而不结冰的地方。大司命说,这寒潭之水有三层:一层寒霜之水,冷如寒霜裹体;二层寒凌之水,冷如寒凌刺骨;三层寒冰之水,冷如寒冰入心。一般人即便只接触一层之上的水气,都要冻得入骨三分,所以万万不可能潜入寒潭之中,若青湜还活着,他取得了天蛟剑,很可能是藏在这一处。”
凌崆认真听完,思索着说道:“的确是有三层,界限明显,一层比一层致密,我只下到第二层,并没有发现天蛟剑的踪影……这天蛟剑,已经消失了三千五百年,还会在这一处吗?”
“无妄之境的三千五百年,不过是外面世界的二十一年而已,青湜于我们来说年代过于久远,可是在外面也不过区区二十一年,所以大司命才会让我来找啊!”
“话虽如此,可天蛟剑并不是青湜带出来的,他将剑藏于此处的可能性不大……”凌崆转头,“你这两次去龙泽山庄,可发现了什么?”
“龙泽夫妇之墓,是青湜在十五年前所立,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发现青湜的任何踪迹。”见星摇摇头,“还有……那个冰棺姑娘……”
凌崆听闻微微一愣,抿了抿嘴角,却说道:“我们出来好些时日,无妄之境怕是过去了许多年。如今童尹仲也在找灵镜,这灵镜在何处,我真是无甚头绪!”
见星冷笑一声,“等她醒了,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凌崆不看见星,又说道:“我年岁尚未满百,只得族长一半灵力,这灵镜就算找到,却不知如何开启。”
见星轻哼一声,“豆豆或许会有办法吧……青湜当年不也是自己开启的!”
凌崆不理会她,又继续说道:“童氏一族的继任族长,只怕也没有完成开光的程序。”
“够了,凌崆!”见星倏的起身,皱眉看着他,“你知道她是!你知道她是和青湜一样的人,对不对?你不是也希望她回到无妄之境吗?你在逃避什么?”
凌崆微微闭眼,想起方才于寒潭中所见那暗藏在寒冰之水中的幽幽“火光”,心口如同有个血洞,洞口却用一颗石子堵住了,不知是该取出还是继续留着。他许久未回应见星的话,房中好一阵沉默,终于,凌崆还是开口问道:“她现在如何?”
“你终于还是问到她,”见星弯弯嘴角,“那个叫隐修的巫医说,她正在‘觉醒’,你说,他所谓的‘觉醒’,是不是我们理解的‘觉醒’呢?据说当年青湜也是——”
“见星,”凌崆打断见星的话,“我知道你能目视人周身的气泽,但是你我都未曾真正见过青湜,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错误的引导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狼灵的觉醒不是小事,必须十分谨慎!”
“那你又如何判断?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你说过的,豆豆能忍受寒溟冰气,这寒溟冰气的寒冷程度岂是寒冰之水可比的?还有,回魂印可是上古秘术,你我都不曾习得,她一个普通小姑娘却用起来得心应手。凌崆,这件事,不是我们想不想弄清楚,而是不得不弄清楚!”
“我懂!”凌崆皱眉起身,高大的身躯让见星有一种压迫感,她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不禁往后退了退,凌崆却往另一个方向踱了几步,终于下了决心,“我会弄清楚的!”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御剑山庄看似平和安宁的外表下,深藏着的暗涌蓄势待发。
童尹仲自从和那施展龙神功的黑衣人打了一架,见对方并不为取自己性命,仿佛只为试探,心中便十分懊悔冒然露出底牌,只怕漏了马脚……偏偏又是童战带着隐修来疗伤,隐修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言语间对伤势的描述,恐怕也看出了三分端倪。那黑衣人武功并不逊色于他,更重要的是他会龙神功,恐怕此人也是出自水月洞天!童战口口声声说自己住在城中一客栈,尹浩信了,他却不信,他一定要找到他们的住处!
想到这里,童尹仲去了地底城,唤了半天才唤出藏身于银池中的血蟒。他正想因为血蟒的怠慢而教训教训它,却见这巨蛇一副病病殃殃的姿态,软着身子将脑袋趴在银池边,有气无力的吐了两口信子,却不说话。
童尹仲伤势才好,唯恐身体再次破裂,于是不敢发作,他从怀中掏出一朵已经压到变了形状的菊花,正是童战送给尹天雪而尹天雪没有要的那一朵,童尹仲瞪着眼喝到,“这花上面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你给我找到他!”
血蟒嗅了嗅,立刻分辨出除了童尹仲之外的另一个人的味道,这气味类似下午与它对话之人的气味,让它心生好感,可也有一丝恐惧。它吐了吐信子,还是没有说话,身子一滑正想再次钻入银池,却被童尹仲从身后抽出的长鞭一把缠住,“敢跟我玩花样,找死!”
童尹仲使出大力,竟生生将血蟒拉了出来!血蟒一时愣住,不知做什么反应,童尹仲却狠狠的将长鞭抽向血蟒巨大的蛇躯。这长鞭由数根牛筋编制,长近二丈,是尹浚随身佩戴的兵器,但尹浚从未打过它,如今到了童尹仲手中,他用起来虽不十分趁手,却力道十足,即便血蟒身上有蛇鳞覆盖,依然被打出了一道道血痕。
血蟒被打的生疼,不禁对着童尹仲求饶,童尹仲眼中冒着狠厉的血光,“给我找到他们!”
血蟒忍着痛,带着童尹仲从湖心的机关一跃而起,边探边行。夜半无人,一人一蛇无所顾忌,血蟒找到了气息,游走的速度极快,不多时来到龙泽山庄附近,却绕着山庄周围打转,不再往里走。
童尹仲从血蟒身上跳下,独自往前走了一段,也感到似乎有一个隐形的屏障,热的灼人,无法靠近。
“是炎雾结界!哼,你们果然藏在这里!”童尹仲冷笑一声,正想运气施法,却又感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只能立即收手,生怕身体再次开裂!他心中自是愤恨,想来即便此时进入龙泽山庄,若碰上那会使龙神功之人,依然逃不了再次受伤的命运!
正无奈间忽然有了主意,于是第二日破晓时分,御剑山庄一百多号铁卫已在二庄主“尹浚”的带领下,来到龙泽山庄附近。
“二爷,兄弟们才一接近那山庄就感觉灼热无比,可是这里远处无烟近处无火,好生奇怪!”领头的铁卫摸着自己被灼出水泡的手,走到童尹仲面前报告。
“呵,不奇怪,这是炎雾结界,你们不过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自然是进不去的!”童尹仲说话间,眼神又隐隐发出血光,那铁卫心中一惊,定睛一瞧,眼前之人还是二庄主尹浚的模样,只是神情有说不上的怪异。
“那……我,我们该怎么办?”领头铁卫不知怎的,对着面前之人,突然涌过一丝恐惧,声音也微微发起抖来。
“很简单,”童尹仲拉起他的领口,“变成活死人,不就可以了?”
领头铁卫惊的说不出话来,瞪大的眼眶中是放大了的瞳孔,他本能的想去挣脱“尹浚”的双手,气息却止步于最后一个“你”字……
童尹仲吸了领头铁卫的精气,如同喝了一剂补药,身体竟然舒服了些。
“去!山庄里面的人,格杀勿论!”
领头铁卫面色铁青,双目无光,听到童尹仲的命令,便转过身,木木的朝着进入龙泽山庄的方向走去。
童尹仲听到身后的树丛晃动了一下,霎时转过身,手掌中带着劲风,将躲藏在树后的铁卫吸了过来。那铁卫还未开口说话,也同先前的领头铁卫一个下场,面色铁青的朝龙泽山庄走去。
不过片刻功夫,已有十余个铁卫相继被吸了精气,活生生拖着死人的身躯,安然无恙的穿过炎雾结界。其余铁卫正惊讶于他们的异常表现,童尹仲却吸食的更加兴奋,一百多号年轻铁卫的精气,就这般成了他的补品;一百多个血气方刚的生命,就这般加注到了他的身上。
童尹仲长出一口气,自无妄之境出来,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舒爽,就连身上隐隐的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山庄之人,格杀勿论!”
变成了活死人的铁卫们,口不能言,却对童尹仲言听计从,纷纷穿过结界,一步一步进入到龙泽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