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许你清梦共韶华11
第十八章
“姑姑,你也不认识这个叫‘青湜’的人吗?”童博带龙雁看完龙泽夫妇的墓碑,一步步从山间小径往下走去。
龙雁摇摇头,“辛巳年,是十五年前,距离我离开时已经过去了七年……龙泽山庄外面是有一层结界的,树林如同迷宫,当年的仇家是得了灯影虫的指引,否则一般人根本进不来!这个青湜不但进来了,而且他竟然懂龙腾文……然而我在龙家二十来年,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可我们却是从豆豆家的地室来到这里的。”童博将找到的过程简略与龙雁说了一遍,龙雁听后惊讶之余,眼神却闪过一丝悲伤。
“你是说,豆豆是韩霸天的女儿?”
“是,不过不是亲生。”童博点点头,方才恍然大悟,“姑姑,你认识韩霸天?”
“我……”龙雁犹豫片刻,却没有回应,继续问道,“那她的娘亲呢?”
“豆豆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她和珠儿、赵云都是韩老伯收养的女儿。” 童博摇摇头,心知龙雁定还想问什么,于是不等她开口,主动说道,“韩老伯并未成婚,如今府上只有他一人。”
龙雁再一次惊讶,片刻,却又松了口气,长叹一声,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却终究没有流出来。
“博儿想冒昧问姑姑一句,姑姑既然能在御剑山庄隐居十几年,为何不回去……与家人团聚?”
“博儿,你怎么会知道?”
“前日豆豆提及姑姑发簪,博儿便觉得眼熟,这才想起那日见韩老伯手中拿着一支与姑姑发间一样的银簪,看上去像极了他的珍爱之物……想必,韩老伯也是个痴情之人。”
“他当真如此?”龙雁苦笑一声,眼角终于不自觉滑出泪来,“原来竟是我食言,辜负了他情深!”
“那……姑姑不妨随我去一趟!”童博立住脚步。
龙雁却不停摇头。
“姑姑这是为何啊?”
“那年离开的匆忙,我留下书信让他等三个月。可是找到水月洞天谈何容易?离开龙泽山庄时你尚不满周岁,交到童镇手上时已经将至两岁……我因在伏流结界中被水蛇咬伤,又加之误食慢性毒草,在水月洞天休养了一年才离开。为了避免碰上仇家,没有回塘州城,而是在余杭一带住了几年,也就是在辛巳年,十五年前,回到塘州,却见韩霸天带着三个孩子,那些孩子口口声声叫他‘爹’……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他定是已经娶妻生子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呢?好在遇到了天雪,在她那里有了一处容身之所。密室虽然暗无天日,日复日年复年,光阴如梭,一晃竟也过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我习惯了独处,若是去找他,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龙雁说的平静,童博听得却内心汹涌,
“都是为了博儿……都是为了我!姑姑高义!若不是为了我,您怎会吃这么多苦!”
“博儿!”龙雁拉住童博的手,眼睛中尽是坚毅,“龙氏一族本就是带着使命而来,虽然我并不算完全的龙家人,可是义兄说过:个人苦乐,何足挂齿!”
“可那仇家又是何人?又因为何事结下了仇怨?”
“能驱使灯影虫的,不会是一般人。他们是为了天……”话音未落,却听见山下响起童战的呼唤声,龙雁没有继续说下去,和童博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快步下山。
只见童战身后跟着两个人,年长者穿着一身白色长袍,须发亦是雪白,那是隐修;年少者却是一名女子,样貌不过二十出头,童氏族人皆着白色,她却是一身淡淡的鹅黄,长发过腰,面若桃李。
“童博!”她笑脸盈盈的叫了一声。
“锦兮?你怎么来了?”童博见那女子,略微有些惊讶。
锦兮与童氏三兄弟自幼一道长大,原是黄仓长老的唯一弟子。黄仓在武学上相对天地玄三大长老略逊一筹,却对术法十分精通,只可惜锦兮入他门下没多久,黄仓便死于非命,隐修见锦兮敏而好学,便有心教她巫医之术。她聪慧且刻苦,虽然距离真正的巫医还相差甚远,却也算小有所成,又加之对于术法也算入了门,纵然黄仓不在,她也依然执着于仅学的那一点皮毛,时常温习。
“我怎么不能来?多个人多份力量嘛!”锦兮说罢,转脸看向龙雁,“这位是……”
“我是童博的姑姑,叫我龙婆好了!”龙雁微微一笑。
“咦……你不是……龙小姑娘吗?”隐修见到龙雁便觉得面熟,方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亲手为她诊治,“哇,过去二十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漂亮啊!”
“老人家救命之恩,龙雁铭记在心!”龙雁尴尬地笑笑。
“哎,别这么说!当年是你把族长流落在外的儿子救了回来,我给你治病也是尽族人之职,什么恩不恩的!童博如今喊你一声姑姑,也确实应该啊,哈哈哈哈……”隐修见了龙雁十分高兴,像个老顽童般手舞足蹈。
童博和龙雁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即刻明白了当年是个怎样的说法,才能平白无故的让水月洞天多出一个孩子。
童战自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看看童博,又看看龙雁,心中一股莫名的酸楚,却见隐修兴奋的似乎忘了正事,连忙提醒道,“好了好了,别忘了叫你过来干什么的!婆婆,哥,我们先去看看童心吧!”
众人答应着,往童心房中走去。
童心早知自己所中为玄隐针,那日在地室,因怕他们担心,故而与小刀使眼色,小刀便随口编出了飞云掌一说。但他知道不能用运功,这几天只是适度的运动和休息,却一日比一日更显疲惫,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多。
隐修切了脉又听心音,翻了眼皮又看舌苔,最后让童心去了鞋袜净了足,细细按压足下穴位,折腾了半日,才捻着白胡子说道,“这玄隐针一旦入了人体,不管有没有侵入心脉,却是先化作游丝,故而十分难寻。若硬是用内力逼出,这游丝又在内力之下化柔为刚,亦柔亦刚,便是将针取出,也会在体内造成无数看不见的伤口,最终失血而死。可是童心体内却有一丝极寒的真气,恰是这真气护在玄隐针周围……奇怪,这真气哪里来?”
童博忆起那日在地室第一次找到童心,他正被封住了穴位,豆豆在给他解穴之际,探查到赵云在锁他穴位之前灌入了一股奇怪真气……莫非这真气还在他体内停留?
“是童尹仲!必是童尹仲传给了赵云,赵云又给了童心!”童博想着,又张口问道:“这股真气……很多吗?”
隐修没明白童博说的什么意思,却也不想多问,便回答道:“多还了得?就这一丝不散,也把童心折腾的够呛,你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
“喂,你就说这真气怎么了?跟玄隐针有什么关系?”童战瞪着眼对隐修大声说道。
隐修亦回瞪一眼,看着童博和龙雁,慢条斯理的说:“这真气护在玄隐针周围,倒是让玄隐针被冻住了,没有化作游丝,还是一根细针!
“所以此时用内力逼出,并不会造成很多伤口了?”龙雁问道。
隐修连连点头,“还是龙小姑娘聪明!伤口倒是有一个,却是整齐又好找……只是这内力必不能自己施展,也不能让别人逼出,否则可能会打散了这一丝真气,玄隐针还是要化为游丝……”
“说了半天,你这不是废话嘛!”童战无奈又着急,忍不住又对隐修吼起来。
“不是废话,”锦兮却来到童心身旁,“护住玄隐针的是极寒的真气,那么,只要身上有极寒之气的人,便可以用内力将玄隐针逼出!”
不知为何,锦兮话说到此处,童博却即刻想到豆豆——那日在望湖山羽衣轩,他亲眼见到豆豆将那名叫见星的女子“冻住”,之后又用回魂印将其唤醒;从地底城出来后,豆豆给他灌输的真气中又分明夹带着冰凉寒意……此事他纵然好奇,却更想忘却,没想到过了这几日,竟不自觉又浮于脑中。他知道或许豆豆真的可以救童心,但是想到豆豆给自己疗伤之后昏迷了那么久,又怎么舍得?童心,还是豆豆,他竟第一次难以启齿。
“哪里去找这么个人!”童战摇摇头。
“咦,你别说,还真是有!”隐修两眼一亮,扭头看向童博,童博瞥了隐修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我来试试!”门口传来清甜的嗓音,引的大家都过转过头去。
“豆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童博跑至豆豆跟前,有意将她轻轻往外推,“是不是又犯困了,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豆豆不明就里,“没有啊!我刚走到这里,就听见你们说童心的事,我想,说不定我能试试!”
“对呀对呀!这姑娘果然和你在一起,我还怕找不到她呢!”隐修笑眯眯的跑过来,拉起豆豆的手腕,“来来来,这活儿还就你能干!”
童博狠狠的瞪了隐修一眼,却隐修瞧见,隐修不服,梗着脖子直言道:“你瞪我干什么!难道你不想救童心?”
“你……”童博无可辩驳,只好叹了口气,问向豆豆:“你真的行吗?”
“哎呀,怎么不行!”豆豆还未开口,隐修又抢着说道,“姑娘只要灌输一点真气给童心,剩下的,交给童博就行了!”
童博方明白隐修的意思,微微点头而笑,“这样也好!”
童心盘腿而坐,豆豆屏息凝神,不多时,真气汇聚于掌,她拉起童心的手腕,一股凉意随着真气一道灌入童心的脉搏,童心瞬间全身凉遍,脸色惨白。豆豆收了手,童博在他身后,以掌抵背,浑厚内力一出,只听“叮”的一声,玄隐针飞出,深深扎进床边柱子上,没了踪影。
大家松了口气,却见童心纹丝不动,面无血色,又都吓得不敢出声!豆豆又至童心面前,隔空单手画了一个圈,结出回魂印,往他额间轻轻一点,须臾,童心恢复了生气,披上被子直喊冷。
“没事了,没事了!”隐修诊罢童心的脉搏,连连摆手让众人宽心,“就是伤风严重了点,喝几副药就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吗?我不会把他冻坏了吧?”豆豆见童心的情形远不止“伤风”的程度,生怕自己弄巧成拙。
“放心吧豆豆,隐修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童博拍拍豆豆的肩膀,温柔笑笑。
“你们这三兄弟啊,没有一个省心的!”隐修半笑半嗔道,“咦,姑娘,这回魂印可是上古秘术,你怎么会用?”
“什么回魂印?我哪懂什么秘术啊?”豆豆一脸懵然,虽知道隐修说的是画圈结印之事,但是对于自己如何会这种手法,竟也同他人一样,全然不知。
童博却知事情不简单,隐修这短短的一句话,在座之人皆听在耳中,他越不想追究之事,越要冒出头来,只怕再多说两句,更是无法收场。于是拉着豆豆道:
“好了,你大概也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童心需要静养,大家也都散了吧!”
众人移步往门口走去,却见有影子一闪而过。童博警觉,方才竟没听到门口有人,他快步追上,来者迅速闪入树丛,那人一身紫衣,灰色长发,身量不高,是个女子。
“哥,会是谁啊?”童战气喘吁吁跑到童博身侧,“你怎么不继续追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不需要追了。”童博拦住准备继续追踪的童战。
“什么目的?”童战疑惑。
童博摇摇头却不想回答,童战见他表情,猜测又与豆豆有关,也不再追问,口风一转,说道:“锦兮照顾童心就好了,我想带隐修去趟御剑山庄。”
童博转头,一脸严肃质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把锦兮带来做什么?”
“是她自己要来的啊,隐修又总是抱怨忙不过来,需要个帮手。”童战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
“那你带隐修去御剑山庄做什么?”童博有些微怒,“为了尹天雪?尹庄主到现在还不知道水月洞天的事,你怎么堂而皇之的带隐修去?还有,尹浚回来了,你想想该怎么办吧!”
“什么?这是真的?”童战惊讶,更觉得蹊跷,“我这就去御剑山庄会会他!”
童博又一把拉住童战:“注意分寸,切勿打草惊蛇!”
童战拍拍童博拉着他的手,点头一笑,“大哥放心!”。
童博见童战迫不及待离去的背影,又无奈又好笑,想起豆豆才从御剑山庄回来,却只见她一人,未见珠儿,不知发生了何事。那紫色人影似曾相识,想必一路跟踪才找到这里,“真是阴魂不散!”,童博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去找豆豆,却见不远处的廊檐下,豆豆和锦兮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些什么。童博快步上前,两人却突然安静了,童博笑笑,说道:
“豆豆,这是锦兮,她是——”
“我们已经认识了,童大哥。”豆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方才是谁进来了吗?”
“是……”,童博见锦兮在场,不便明说,只好掩饰着说道:“没什么,童战去查了。”
“那就好,我果然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了。锦兮姑娘,告辞!”豆豆不理会童博,只与锦兮略略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锦兮,豆豆她——”
“童博,你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妹妹?她在水月洞天做下的事,我可都知道的哦!”
“妹妹??她和你说——”
“我知道,此妹妹非彼妹妹!呵呵,我也乏了,告辞!”锦兮面上笑着,目中神情却是复杂。
童博见豆豆和锦兮一前一后没说几句话,自己却被弄一头雾水,喃喃道“莫名其妙!”
“还真是莫名其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嗔怒的声音,童博吓了一跳,立刻回过身,见隐修吹胡子瞪眼边走边说:“你那个豆豆啊,我见她困乏疲惫,好心要给她看看,她竟然不领情!不让看就算了,居然还揪我胡子!”
童博双手抱胸,低头看着隐修絮絮叨叨,突然觉得很好笑:“豆豆才不会这么无理,定是你先冲撞了她!”
“喂,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啊,我可是老人家哎!”隐修无奈,只能冲着童博头也不回的背影喊着。
◆◇
天色向晚,日落影斜。
童战来到御剑山庄,本着找到二庄主尹浚的打算,可是暗中瞧他一直都在进进出出,竟没个空闲,于是不由自主,又来到那个满栽海棠树的院落。
出乎意料,十分安静。
童战想起离开前尹天雪面色苍白,身体羸弱,心下一紧,便顾不得许多,从墙头树影间飞跃而下。侍女小光猝不及防,大声尖叫,竟引来了一队铁卫。
铁卫们好多并没有见过童战,见陌生人闯入,便不由分说排好阵仗打了起来。童战行动如风,一招一式干脆利落,不多时,十来个铁卫已然倒成一片,叫苦不迭,只剩下小光立在一旁瑟瑟发抖。童战知道此事再也瞒不住,也不再躲,径直走到小光面前,
“天雪呢?天雪到哪里去了?”
“小姐……去了外祖家……林家堡……”小光哆哆嗦嗦回答道。
“她身体如何?去那里做什么?”
“小姐身体无妨……是林老堡主身体抱恙,小姐前去探望……”
童战听闻尹天雪身体无碍,着实松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带路!我要见尹庄主!”
小光虽怕,却也只能点头答应,脚步慢慢挪过横七竖八的铁卫,引着童战前往尹浩处。
尹浩正与尹浚和尹天奇在花厅商议事情,见小光冒冒失失前来通传,还未说话便走进一个风风火火的白衣少年,定睛一看竟是童战,三人皆是一惊。
“童二公子?”
尹浩身材高大、立如松柏,身着玄色长衫,发色斑驳却一丝不乱,以白玉冠束于头顶;他面貌生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是习武之人,却气质儒雅,与二庄主尹浚大相径庭。
“见过尹庄主!童战冒昧前来,尹庄主切莫怪罪!”童战躬身施礼。
“童公子突然造访,是有何事?”尹浩眉头轻蹙,还未等童战回答,又接着问道:“令尊近日无甚消息,可是忘了令兄与小女的亲事?莫非你童氏一族嫌弃小女蒲柳之姿、弱不胜衣,想反悔?”
童战见他言语间带着明显的不悦,不由的心里发虚,“不不不!尹庄主误会了!家父近日身体不适,特派童战前来,与尹庄主商议此事。”
说罢,只转头望向尹浚,希望他能记得前日同自己的约定,帮忙解围。谁知尹浚竟也是一副十分好奇的眼神,仿佛他们之间不曾见过一般。
“哈哈哈,二公子真是会说笑,兄长的亲事,要弟弟来说?”尹浩脸色一变,“上次定亲之时,我指名要童博前来一见,童镇便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得而见;今日童镇自己不来,童博也不来,倒让你来,什么意思?既然如此不情愿,你便回去告之你父兄,小女无福高攀贵府,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只是,还望将我御剑山庄血如意归还,童尹两家再无瓜葛!”
童尹仲自从无妄之境出来,再无水月洞天的消息。他知道童镇一向是讲信用遵礼法之人,童战的突然出现让他十分疑惑,又听尹浩与童战的对话,猜测童战必在隐瞒什么,水月洞天一定是出了大事!见童战方才与尹浩言语,却不时将目光投向自己,想必尹浚前两日归来之时定与他定有过沟通,于是笑眯眯的说:
“大哥,这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么一来,吓着年轻人了!童族长素来守信崇礼,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明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哪能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呢?”
“二弟,前些日子你不在,你不知道每次说起童博,那童镇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知是何打算!此番我便把话说明了,尽快做个了结,免得某些人以为,我尹家大小姐嫁不出去一般!”尹浩话是对着尹浚所说,却分明是让童战听到。
“爹,我想,我们大概也是弄错了!”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尹天奇突然开口,“童族长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过童博的名字。只说是‘继任族长’。我当时就十分纳闷,为什么不直接说‘童博’呢?想必……”
“想必什么?哼,难道童博不是继任族长?”尹浩瞪了尹天奇一眼,“平时不学无术,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上下功夫!”
尹天奇满心不爽,不再说话,但童尹仲听了这一番对话却暗自心惊——犹记得当年童镇夫人在生产第一胎之时,确有贼人在水月洞天掀起过不小的风波,然而那孩子产下不久便早早夭折,童镇夫妇着实难过了好一阵。直到生下童战一年后,一个名叫“龙雁”的女子自称童氏一族的旧识,作为地运长老的他虽然不曾见过这女子,族长夫妇却是以亲人相待。那女子带着一名两岁左右男孩一同前来,童镇便称那孩子正是当年以为夭折、实际却被贼人掳去外界的长子。按照时间上来说却是没有丝毫破绽,所以没有人怀疑过这孩子的真实身份,然而他注意到童镇夫人对于失而复得的儿子,面上却并不见半分欣喜感慨之色。方才尹浩的随口一说,勾起了他二十多年来的怀疑,或许,这无心之言真的是事实,童博若不是童镇亲生,那么童镇当然不会说童博是继任族长!
童尹仲在尹浚的皮囊之下,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内里却被自己的大胆猜测惊的波涛汹涌。童战的莫名前来和其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在说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童尹仲想不妨试探一番,于是拍着尹浩的肩膀,和声说道:“大哥,天奇体察入微,实属难得!童氏一族皆是心地纯良之辈,必无这么些花花心肠。童族长既有心与我们结亲,又怎会出尔反尔?童公子还未细说,见你这般神色威严,换作是我,也是不敢做声的。”
“是啊,爹,你这般威严,没人敢说实话!”尹天奇见尹浚如此说话,自己也便胆大起来。尹浩一向不待见尹天奇的胆小懦弱,见他居然顶撞自己,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竟然有一丝欣喜,
“呵呵,实话实说没人拦你!”说罢,又转脸看向围观许久的童战,“童公子又有什么实话想说?”
童战见“尹浚”言语间又似那日承诺般帮助自己,猜测这两日也许发生了什么,或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暂时放下三分戒心;又见尹浩态度和缓,便壮着胆子说道:“童战与天雪两情相悦,还望庄主成全!”
尹浩没想到童战突然来这么一句,惊的瞪大了眼:“你说什么?你,你爹的意思?”
童战不吱声,尹浩又问道:“你爹知道吗?”
童战微微点头,“父亲尚在病中,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尹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了半日,又问道:“‘应该是知道的’,其实也就是不知道了!你好大的胆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童族长既然病中不能亲自解释,那就等他好了再说吧!”
“是!是童战唐突了!童战只是担心天雪心悸之症,特意找了巫医隐修来诊治,至于婚姻大事,自然要长辈们做主的!”
“你……你知道她的心悸之症??”尹浩一怔,以为尹天雪这无法治愈的顽疾能瞒得过童氏族人,“你父亲可知道?”
童战点头,“童战与父亲很早便知道。”
尹浩听闻,心下触动。
尹天雪的心悸之症自出生起便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又多少次医治无望……二十多年来,尹浩作为父亲,身心一直备受时刻准备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煎熬。按理说,凭御剑山庄的声望和尹天雪的才貌,自是不缺提亲者,可尹浩却一个也看不上,生怕尹天雪随便嫁了人会受委屈,所以留到二十四岁还未出阁;偏偏尹天雪看似柔弱,性子却十分要强,因此尹浩事事都顺着她,并且毫无约束,他认为这便是关爱;然而在尹天雪眼里,却是父亲的不管不问,放任她自生自灭。童博是尹浩万里挑一选上的,又因童尹两家本是世交,虽然童氏一族与世隔离,隐居在水月洞天,却不妨碍尹天雪在那里会幸福过得余生,于是便与尹天雪商议,尹天雪没有反对,他心头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原本对于隐瞒尹天雪生病之事,尹浩心存些许愧疚,可是见定亲之后童氏一族久未有动静,他这些愧疚也逐渐被愤怒所取代,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想悔婚。今日童战莫名前来,没有说几句话,却字字在他心弦之上,原本的愤怒也逐渐消失,
“天雪这心悸之症,你们甘愿接受,没有怨言?”
“尹庄主说哪里话?若庄主成全,童战……童战求之不得!”童战单漆跪地,拱手作揖。
尹浩当下心软,将童战扶起,“天雪这几日去了她外祖家,不在庄里。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此事还需问过天雪,尹某不能擅自做主。”
童战起身,心里犹对尹浚有所疑虑,本来还想再试探一番,又怕此时多说无益,只好客套几句,告辞离开了御剑山庄。而童尹仲却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童博并非童镇亲生,童战才是继任族长。如果开启灵镜需要族长的法力,那么童战和尹天雪的亲事,他必定要好好支持了!
第十九章
前日龙雁离开石室之后,有林家堡派人来传老堡主病重,尹天雪便即刻动身,看望外祖。
塘州城本有三大武林世家,其一是城北的御剑山庄,其二是城南的南宫世家,其三是城西的林门。南宫世家早在十几年前毁于一场大火,一家三百多口一夜之间全部成为火中冤魂,此事于塘州百姓来说颇为避讳,大家都绝口不提。所以现在只剩尹林两家在塘州城最有声望,这两家又是姻亲关系,本应交往得更加密切,可是自从十年前老堡主退位,尹浩与那新任堡主林蘅则志不同道不合,两家来往次数便越来越少,也只有小辈之间还互相走动。
此番林老堡主生病却只告知尹天雪,更惹的尹浩十分不悦,连表面的客套也懒得做了,只让尹天雪一人去了林家堡。
林老堡主身体看上去并不十分虚弱,精神却是时好时坏,尹天雪住了三五日,见老堡主无甚大碍,想到童战该从水月洞天回来了,便十分着急,又不好明说,只好打发小莲先回去一趟。小莲自御剑山庄归来,见尹天雪一个人在亭子里发呆,于是笑眯眯的上前说道:
“童公子真是不得了,竟然直接见了老爷,把话都说开了!”
尹天雪面色一惊,“什么?他和爹说了?爹说什么?”
“老爷说要小姐答应了才行!”
“这是爹说的话吗?我不相信!”
“千真万确!童公子担心小姐心悸之症,说是从水月洞天找了神医来,老爷一听便心软了,再加上二爷也帮着童公子说话,老爷那关基本就算过了!”
“哼,要不是我这病,他会这么痛快?无非是想早点把我这个烫手山芋丢开罢了!童博还是童战,他才不会去关心我嫁给谁……小莲,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对不住童战?”
“小姐,你又胡思乱想了!昨日童公子又去御剑山庄,见小姐还未回来,便留了这个交给小光,”小莲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折叠好的丝绢,“奴婢给带来了。”
尹天雪接过那丝绢,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打开,竟是一块金黄透亮的桂花糖。尹天雪面色一红,想起那日童战称之为治疗相思病的药,当下明白了什么意思,便拈了放入口中,丝丝笑意伴随着丝丝香甜,不自觉浮上嘴角眉梢。
“还有这个,小光说,童公子交代,必要等小姐吃了糖才能看!”小莲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张折成鸡心的红笺。
尹天雪嗔怪他们故作神秘,手上却动作仔细,生怕弄坏了信纸:
“雁过长空,影落流水。雁不留迹,影不留水。”
描述的正是前段时间自己所绣的那幅“千山暮雪雁南飞”,那日让童战看,童战却想起水月洞天。
“童公子还会写诗呢,真是文武双全!”小莲偷偷的瞄了一眼,不禁夸赞。
尹天雪对着红笺看了又看,脑中浮出童战咬着毛笔绞尽脑汁憋出这几个字的画面,忍不住笑道,“诗不像诗,词不类词,还真是难为他了!”
“童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只怕小姐要星星要月亮,童公子也要摘的!”小莲笑道。
“你怎么跟小光一样,越发油嘴滑舌了!”尹天雪把红笺折好,“外祖这会儿该睡醒了,我们去瞧瞧吧!”
天高气爽,满园秋香四溢。院中摆了桌椅茶点,老堡主林肃羽午睡刚起,面色红润,无半分病态。他一边品茶,一边望着角落的秋千发呆,见尹天雪翩然而至,目光立刻变得柔慈起来,起身招呼道:
“蕙若啊,你来的正好!瞧,这是什么?”
尹天雪微微一笑,上前扶着林肃羽的胳膊道:“外祖,我是天雪啊,您又忘了?”,说着,见小几上放着一盆建兰,才开了数朵黄黄绿绿的小花,“是寒鸦春雪吗?真好看!”
林肃羽高兴的点点头,“蕙若最喜欢寒鸦春雪了……对了,你是天雪。天雪喜欢秋千,来,外祖让人新制了秋千,天雪快来试试!”
尹天雪见那秋千小巧玲珑,分明是给孩童所制,见林肃羽又从桌上拿了小小一碟糕点,“天雪喜欢秋千,还喜欢桂花糕,是不是?”
尹天雪心中一酸,接过点心,忍不住滚下泪来,“外祖,天雪长大了,坐不下秋千啦!天雪还是陪您聊聊天吧!”说着,便扶林肃羽落座,自己则搬了椅子坐在他身侧。
“真好啊!要是蕙若在,该有多好……要是芷兰也在,就更好啦!”林肃羽望着建兰,痴痴说道。
“芷兰?芷兰是谁?”尹天雪知道自己的母亲名叫“林蕙若”,却没听说过“芷兰”这名字。
“芷兰是蕙若的妹妹啊,两个丫头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一点也不一样,蕙若可比芷兰省心多了!”林肃羽忆起往事,苦笑着摇摇头,“也是怪我,没有管教好芷兰,是我把芷兰逼走的!蕙若啊,你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尹天雪不再去纠正林肃羽。在她记忆中,林肃羽只有林蘅则与林蕙若这一儿一女。而林蘅则一妻一妾接连生了五个儿子,长子与次子成亲之后又分别生了两个孙子,林蕙若英年早逝,所以林家堡并无一个亲生女儿。此番老堡主病重,乃是心病,林蘅则别无他法,只能请尹天雪前来。尹天雪不知母亲还有一个妹妹,自己还有一个姨娘,顿时惊讶且来了兴趣,“那,芷兰在哪?我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尹浩,让尹浩帮帮忙!芷兰是跟一个男人跑的,尹浩在江湖上交友甚广,说不定能找到!”林肃羽仿佛找到了希望,浑浊的瞳孔放出光来。
“我爹?我爹他知道吗?”尹天雪纳罕,不知道林肃羽到底清醒,还是说的胡话。
“天雪!”林蘅则走进院落,他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头发依然乌黑如墨,长着一副斯文面孔,却蓄着络腮胡须,看上去极不相称,“你过来!”
“外祖,我去和舅舅说句话。”尹天雪见林蘅则皱着眉头立在不远处,欲言又止,“舅舅,有何事?”
林蘅则看了一眼林肃羽,对尹天雪说道:“你外祖脑子不清楚,切勿引得他心绪激动。”
“我没有啊……”尹天雪略有委屈,“只是,外祖总是把我当做我娘。”
“他是想极了你娘亲……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否则也不会把你叫来住这么些天。你若厌了,便回家去吧。”
“母亲走了有二十年了吧……我都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可是外祖……外祖他有心结,牵挂似乎并不是我娘亲。”
“那会是谁?”
“舅舅,你可知道……芷兰?”
林蘅则惊的往后退了一步,“外祖刚才说的?”
尹天雪点点头。
“果然,他惦记的是芷兰!”林蘅则面露悲色,“这么多年了,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如今病了一场,糊涂了,却开始念叨起来了,原来他一直没忘!”
“芷兰……是我姨娘吗?”尹天雪拉着林蘅则的胳膊殷切问道,“外祖让我去找她,她在哪里?”
林蘅则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尹天雪见状,便知外祖所言非虚,“舅舅,你快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她?”
“罢了,如今他都糊涂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林蘅则叹了口气,“蕙若和芷兰,是一对孪生姐妹。二十几年前,你母亲出嫁不久,芷兰也认识了一个男人,可是那男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她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一心就要跟那男人走。家法、软禁、找人说媒……你外祖什么方法都用上了,还是拗不过她,直到有一天,芷兰留下了书信与林家一刀两断,从此便再无音讯。”
“那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了?”尹天雪默默低下头,心中失望,“我想去找她,外祖说我爹或许知道,我去问我爹!”
“这本来就是林门的一桩丑事,当年多少人看笑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再弄得天下皆知吗?”
“如果我娘在,她一定——”
“蕙若当年是第一个反对她的!她自己都不想与芷兰有瓜葛,你觉得她会让你爹也卷进来吗?”
尹天雪一愣,不知该惊讶母亲对于孪生妹妹的态度,还是该惊讶于林蘅则对亲情的冷漠,“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她吗?”
“要断绝关系的是她,要走的也是她!”林蘅则摇摇头,“你外祖业已糊涂,糊涂人说的糊涂话,难道我们也要跟着一起糊涂?就让往事随风去吧,天雪,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你不懂!”
尹天雪听到林蘅则的一番见解,心中更是憋闷,她冷冷一笑,“那么,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我想……我还是回家吧!”
回看不远处,小莲正与林肃羽捶腿,林肃羽笑着说:“你看他们兄妹,感情多好啊!”
尹天雪深叹一口气,走到林肃羽身旁,“外祖,天雪家中有事,要回去了。”
“天雪这么快就要走啦?哎呀,你娘说你肠胃不好,多带些山楂羹回去,外祖这儿什么好吃的都有,吃完了再来看外祖啊!”林肃羽紧紧拉着尹天雪的手。
尹天雪顿时湿了眼眶,看着几上放着的建兰,说道:“山楂羹都包好了,回家慢慢吃……这盆寒鸦春雪也送给天雪吧,天雪好喜欢呢!”
“拿去拿去,蕙若最喜欢寒鸦春雪,所以才给你起名‘天雪’吧,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尹天雪回到御剑山庄一日后,林家堡传来消息:老堡主于睡梦中驾鹤西去。自此,尹天雪再没踏入林家堡半步。
“爹,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林家堡了。”尹天雪手里捧着建兰,一身素白。
“为什么?”尹浩惊诧,记忆中,尹天雪从未如此温和的与他说过话。
“都说往事随风了无痕,可是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没有痕迹?娘去了这么些年,你心中一定很苦吧……”
◆◇
童战几日未见尹天雪,心中烦闷,且御剑山庄已去过两次,尹浩和尹浚既然接受了他,若是再偷偷摸摸去爬墙,或者去试探尹浚,反而更不方便了,于是他打起了隐修的主意,可是童博却不准隐修去御剑山庄,
“你即已说了爹尚在病中,此时,隐修难道不应该在水月洞天照顾爹吗?”
“可是我已经和他们说了特意找隐修来给天雪看病,你不让隐修去,我岂不是食言!”童战不服气。
“对于尹浚,我还是不放心。隐修这个人口无遮拦,万一他说漏了嘴,童氏族长被冻住这件事若是让童尹仲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对付他的方法,在我没弄清楚之前,不可以轻举妄动!”
“大哥,我可以去找赵云试探一下。”童心拍拍无奈的童战,看着童博,“她不知道我玄隐针已经取出了,这会儿,恐怕正等着我上门去求她呢!”
“你的身体行吗?”童博考虑片刻,问道。
“没问题啊,锦兮每天各种药膳给我养着,我现在真是好的不得了!”童心用拳头朝自己的胸脯砸了砸,笑着说。
“锦兮还真是不错!不仅会做药膳,还烧得一手好菜,最重要的是,她能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比那个吃饱了就知道睡觉的豆豆强多了!”童战双手抱胸,摇头晃脑的说着,却见童博沉着脸,方知失言,遂放下手来,尴尬一笑。
“大哥,豆豆如此好睡,到底是怎么回事?”童心见童博皱了眉头,想缓和一下气氛。
童博摇摇头,“隐修看了,说没事,她只是……”,童博知道和她身上的那股寒凉的真气有关,便心中烦闷,不想再说。童战却又神神秘秘的说道:
“我听龙婆偷偷问隐修……豆豆是不是怀孕了……我听说孕中女子是很喜欢睡觉的……”
“你说什么?”童博听闻,瞪大了眼睛,不知童战何出此言。
“哥,你是不是已经和豆豆……和豆豆那个了?你……你们还未成亲,怎么能这样!”童战倒开始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亦瞪着眼睛质问童博。
“你在说什么?我和豆豆哪个了?”童博越听越不解。
“你不是亲口告诉龙婆,你和豆豆已经……那个了,所以你才急着和豆豆定亲,是不是?”
“是姑姑说的?”
“我……我是偶尔听到了一两句嘛,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如果没有那个,豆豆怎么会怀孕?”
童博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忆起或许是那日自己没有说完的话引起了龙雁的误解,而童战听了只言片语,又让这误解更加上了一层。他自己是不在乎的,可是污了豆豆的名声,他是万万不允许的,“偶尔听到一两句就可以随便乱猜吗?你们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豆豆的?先前我在地底城受伤,是豆豆输送真气救了我;之后童心中了玄隐针,又是豆豆输送真气救了他!难道她身体不舒服了,睡得多了一会儿,也要被嫌弃,也要被猜测的如此不堪吗?”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童战话音未落,童博冷冷看了他一眼,话不多说,擦身离去。
童心看着童博带着怒气的背影,拍拍童战的肩膀,“大哥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不至于吧?我也没说什么啊……”童战满心委屈。
“如果有人这样说尹大小姐呢?”
“可豆豆不是天雪啊!”
“大哥也不是你啊!”童心叹了口气,“你不理解大哥对豆豆的情感,正如大哥也不清楚你和尹天雪的情感。”
“你又懂什么?”童战斜眼看着童心,嗔道,“你又没有喜欢的人!”
童心愣了一愣,摇头笑笑不语,也转身走开。
“你干什么去啊?”童战在身后喊道。
“找赵云!”
◆◇
童博轻轻推开豆豆的房门,屋子里弥散着淡淡的龙脑香,阳光透过窗格,落下一地好看的光斑。豆豆还在午睡,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娥眉轻蹙,显然睡得并不舒服。童博拾起枕边丝帕帮她细细擦拭,“童大哥……”,豆豆低声呢喃,却是梦中呓语。
没想到她睡中竟然还惦记着自己,不由心头发暖,他放下丝帕,将豆豆的小手裹入自己手中,“豆豆,我在……”
“你让我去弄明白……好不好……我不想不明不白呀……”
童博心头一颤,抓着豆豆的手不自觉松开,莹白素手无力落下,豆豆眼睫微动,终是继续沉睡。童博脑中混乱,已听不清豆豆的梦呓,这些时日以来,他沉醉于自己所布置的甜蜜中,对于那未知的三年则是能回避一日是一日,豆豆这般嗜睡,显然是与她体内的未知的灵力有关……他,能一直回避下去吗?倘若能,他又岂能看着豆豆这般日日昏睡?
童博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踱步,却发现琐窗外站着一个窈窕的人影。
“锦兮?”童博敞开门,一脸惊讶,低头见她手中托盘上放着一盏人参百合粥,微微一笑,道了声“我来”,想也不想,接过托盘便径直放在椅边的小几上。门外的锦兮瞪大了眼,刚要说话,童博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回看了豆豆一眼,才关好房门,示意锦兮往庭院中石桌边走去。
“童博,那百合粥其实是……”锦兮支支吾吾。
“我知道,难为你还想着豆豆。其实豆豆她并不是懒,她只是……”童博没说几个字,满心的烦恼,又垂下头来。
“我知道!虽然那几天我都在藏书阁,可是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锦兮抬了抬眉,“隐修告诉我的。我只是好奇,她将族长冻住,又打伤了五大长老,却能让你违反族规,硬是从诛心井底将她救走?你自小循规蹈矩,为何待她这般……这般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童博长叹口气,“隐修不是也说了,她将父亲冻住,反而保了父亲性命。诛心井底是罪大恶极之人的去处,还没了解事实便将一个姑娘扔下去,这才是匪夷所思!况且她救过我的命,又救了童心的命,你们为何视而不见呢?”
“救童心?”锦兮冷笑一声,“你以为童心取出玄隐针时候,只是靠汤药才把身体养好的吗?”
“不然呢?”
“你别忘了,隐修是巫医。若不是隐修对童心施了炎火咒,只怕取出了玄隐针,也会被冻坏。”
“有这么严重?”
“也亏了童心的根骨在童氏一族中算是百年难遇,若是换成平常人,早就和族长一样被冻住了。还有,豆豆姑娘身上有五百年的灵力,你不会不知道吧?”
“五百年?”童博嗤笑一声,摇摇头,“她才刚二十岁,哪里来五百年的灵力?”
“豆豆姑娘身上的灵力,就算是现在的六大长老合力,也不及她一半,就算隐修没和你说,你也不会完全不知道吧!为什么天行长老叫她‘妖女’,不是没有原因的……”
“妖女……你们都是这么叫她的,是吧?”童博看着锦兮,目光寒的刺人。
“虽然是出了水月洞天,可是天行长老不放心你和她在一起。大家都是为你好啊,童博!”
“不必了,”童博转头看向别处,“既然要我离开水月洞天,我与童氏一族再无瓜葛,那么我和谁在一起,妖女也好,仙女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大家费心了。”
“既然无瓜葛,那你为何还要管童战和童心?”锦兮杏目圆睁。
“你不懂。” 童博笑笑,毫无语气的说道,“谢谢你的人参百合粥,再不吃就要凉了,那就白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说罢,和锦兮礼貌的点点头,起身往豆豆房门走去。
“那百合粥是给你的,与她无用!”锦兮在身后,看着童博的背影喊道。
童博顿了一顿,终是没有回头。
锦兮愣在原地,见那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不过数步的距离,却隔开两个世界。不觉间滑下一滴清泪,她自己也觉得气的毫无由来,随手拂去,又瞧了一眼房门,便寻了石桌附近一条下山的石阶,一步步离开。
豆豆双手环抱着膝盖,怔怔地坐在床边,见童博进来,眼中闪过一瞬神采,随即又暗淡了下来。
“豆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童博略有担心。
“刚才,”豆豆微微一弯嘴角,“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只是梦罢了,醒来后,便什么都没有了。”童博想起她的梦中呓语,知道那梦一定与此有关。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是想回避,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自私起来。
豆豆摇摇头,“童大哥,和你在一起这些时日,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豆豆……”分明是一句欢喜的话,却有丝丝哀伤浮上心头。童博强行笑了笑,“隐修说你的身体没有问题,秋天容易疲乏,过段时间就好了。喏,这人参百合粥还没有凉,吃一点可好?”
“是锦兮做的吧?”豆豆看着小几上的瓷碗,“她真好,什么都会,不像我,一点用也没有,只会给你添麻烦。”
“添麻烦的人是我啊,傻豆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耗损真气,更不会……”童博想起三年前,若不是自己把豆豆误认为童战,带入了水月洞天,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那样的话,他还会同她相识吗?
话未说完,豆豆仿似猜到了他的想法,话锋一转,“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童博笑着摇摇头,双手拢住豆豆的小手,他总是喜欢这般,将她的手完全裹在自己掌心,一点也不露出来,
“怎么会扯平呢?你总是要麻烦我的,我也总是要麻烦你的,此生,我们注定就要这般彼此纠缠,注定这般理不清,扯不平的!”,
豆豆低头看着他有力却又温柔的双手,他的皮肤略带小麦色,在她雪肌的映衬下,更显出男子的健康,她微微失落道:“可是好遗憾,你的过往,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呢?”童博故作好奇的看着她。
豆豆瞪大一双弯目,“你看,童战和童心是你兄弟,龙姑姑与你情同母子,隐修是看着你长大的,就连……就连锦兮也是自小与你……青梅竹马……你成长的过程中,他们都有参与,只有我……像是外来的。”
童博知道她其实在意的是锦兮,眼见她一脸天真,天真中又带着认真,不禁伸出食指轻刮她小巧精致的鼻梁,温柔笑道:“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我遗憾啊!”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可是我都长大了,也回不去小时候让你看一看了,”童博故作思考,突然又假装灵光一现,“一岁两岁的事情我记不得了,这个你可以问姑姑。三岁的事情我倒记得清楚,不如我细细跟你说说吧?”
“啊?好啊……”
“我三岁的时候呀,就会用筷子了,第一次过生辰,母亲给我做了长寿面,长寿面里放了三个荷包蛋,还有木耳、虾米、青菜……”童博琐琐碎碎的说了大半天,还没说完一年的事情,直到豆豆又开始犯困,便笑着停了停,“这是我三岁时候发生的事情,接下来说说四岁生辰那天……豆豆,你听明白了吗?”
“哦?听……听明白了……”
“那你来给我重复一遍,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
“啊?……童大哥,不如我们改天再说吧?我……我肚子有点饿了,你看,粥都凉了。哎,我们去捉鱼来烤着吃吧?上次童心和珠儿捉了好几条呢!”豆豆想挣脱童博的手。
“可是我还没说完呢,你真的不想听了吗?你不会遗憾吗?”童博却紧紧抓着豆豆的手不放,坐在床边不动。
“不会!虽然以前的时光没有我,可是以后有啊!”豆豆晃了晃胳膊,“童大哥,我们去捉鱼吧!”
“嗯——”童博抿着嘴笑笑,“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