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许你清梦共韶华7
第十一章
晨光熹微,韩家宅院的小池塘上弥漫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童博从地底仓库出来,绕过曲桥,隔着薄雾,见凉亭中立着一个人。
“天仇?”童博愣了一愣,快步走入凉亭。眼前少年生的眉目清秀,一根长长的粗辫从头顶垂下,一身朴素却干净的灰蓝色麻衣,身量不算很高,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眉宇间净是沉稳持重,自信大方。
“童大哥?”天仇亦是一愣,片刻,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俗世之地不比水月洞天,童大哥过得可还习惯?”
“哦?水月洞天是什么地方,天仇兄弟可是知道?”那夜抓飞贼时童博见他身手不凡,功夫了得,有如此本事却屈身于三花坊甘当一个小小伙计,且他年纪轻轻,却有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大气,便知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天仇问出这话,童博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对他来了兴趣。
“不瞒童大哥说,关于水月洞天,天仇还真是略知一二。童大哥这身衣服,天仇在御剑山庄可是见人穿过的!可是天仇奇怪,为什么童家的公子们一个一个都要离家出走?前日我在百里集看到一位哥哥,穿衣打扮与童大哥十分相似,不过头发是直的,没有束发也没有戴冠。那哥哥不知什么原因跟别人打起来了,他真是功夫了得,三下两下就把那地头蛇打的鼻青脸肿,然而人家人多势众又不肯罢休,定要他喝够一整坛烧刀子才能走。那哥哥刚喝一碗就顶不住了,幸好来了个很厉害的姐姐,把剩下一坛子都喝了,他才得以脱身。”天仇侃侃而谈,“我以为那位哥哥是来寻童大哥的,本想跟他说一声,可是他醉的晕晕乎乎就被那个姐姐带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说的……难道是童战?”童博眉头紧锁,听到天仇如是说,知道水月洞天之事已是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
“对,对,是童战!那位姐姐起先是这样叫了他一声的,只是后来再没喊过!”
“那他们现在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那姐姐身手比他还厉害,才喝完一坛烧刀子,带着他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
“你说的姐姐是什么人?他们俩什么关系?”
“那姐姐长得倒是挺漂亮的,穿了一身黑色的奇怪衣服,天仇从来没见过如此打扮的人。她与童战哥哥似乎也不算十分熟悉,童战哥哥见了她还有点奇怪呢。”
童博在脑中想了半天,水月洞天似乎并没有这一号人物,更何况与童战相识,他又如何会不知道?难道不是水月洞天之人?
有了,童博突然想起刚出三重结界时,在水边与豆豆说话的黑衣女子,她身边躺着一只死去的灰色蝙蝠,如果说她提前一步出了黑暗结界,那么之前的结界都是她打开并留下了记号。这样说来,她既然认识童战,就很可能知道水月洞天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是有意在帮忙!可是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冒险相助,而对方还是自己并不认识的人,这说不过去,那么,她或许也是想通过自己,查出什么事情来!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才想要去调查,没错了!
“天仇,如果童大哥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御剑山庄的人吧?”童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不丁的来这么一问。
“什么?”天仇以为他在思考童战的事情,没想到竟然问到自己身上来了。
“御剑山庄与童氏一族的交往,从来不会有外面的人知道。你一个三花坊的伙计,又怎么会见到水月洞天的人?天仇,你应该是天字辈的吧?”
“童大哥果然才智卓群。”天仇佩服的看着童博,点点头说道,“尹天仇乃是御剑山庄二庄主尹浚之子。因御剑山庄历代庄主接任原则是立贤不立长,家父怕天仇养在御剑山庄会威胁到我大哥天奇的地位,所以从小将天仇放在乡下寄养,对外只说天仇被拐子拐走了,待我天奇大哥顺利继位,天仇才能回府。然而三年前,庄主接任的宝物血如意被盗了一只,无法完成继位大礼,天仇回到塘州城,没能回府,便在这三花坊隐藏身份直到现在,藏身在此处一方面能方便的知晓御剑山庄的动态,另一方面,天仇也想查出血如意的下落,好让大哥顺利接任。”
“那你可查出什么来了吗?”童博没想到天仇也在查血如意,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天仇摇摇头,“血如意一只送去水月洞天,名为定亲礼,实则是怕再次被盗;另一只,天仇查了三年,毫无头绪。但是近日,天仇在乡下发现了一件重要之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展开后三尺见方,用细细的笔触工整的描绘了房舍、庭院、花园……这分明就是一所大宅院的地图,而这所宅院不是别处,正是御剑山庄!
“童大哥你看,这不仅仅只有御剑山庄,还有另一处像宅院又不是宅院的地方,与御剑山庄紧密相连。可是御剑山庄周边却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你说会是哪儿呢?”
“地下。”童博看着那地图中不属于御剑山庄的部分,想起前日给童心解穴之后,童心说起在后湖湖心有个机关,童尹仲和巨蟒、赵云一起下去过。
“我也觉得像是地下。这地图保存在一个锦盒中,暗藏在乡下的尹氏祠堂里,可见是重要之物。这地下之宅天仇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或许,连他们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天仇仔细研究了这地图,御剑山庄中,有两处与之相通——”天仇眉头紧锁,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给童博看,“一处是父亲的书房,一处是天雪姐姐的闺房。”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调查此事?你一大早,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童博收起地图,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少年,两人皆是一脸凝重,因为,接下来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
天仇定了定气,倏的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童大哥英明,那日天仇去捉飞贼,便发现飞贼本就是御剑山庄之人。而御剑山庄与三花坊唯一有直接联系的,便是珠儿的大姐赵云!可她毕竟是天仇的大嫂,若天仇冒然去调查她,只怕被父亲发现了,责骂事小,更会引起大伯与父亲的嫌隙。且天仇自小被寄养在外,家中除了父亲和管家李用,再无人相识,而童大哥与天雪姐姐有婚约在身,天仇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与豆豆在一处,但总归出入御剑山庄比天仇方便许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飞贼微不足道,却关乎整个御剑山庄!天仇实在找不到合适之人相助,还恳请童大哥看在童尹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帮了天仇这个忙!”
“天仇你说哪里话,实不相瞒,我正……”童博将天仇扶起,正想把童心发现的赵云之事透露给天仇听,却又突然心生不忍——他毕竟年纪尚轻,而赵云之事却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自己不能再让他卷进来了,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天仇见他话说一半,好奇又探究的看着他,等着他说另一半。
“我是说,我正想告诉你,童尹两家的婚约,并不是童博与尹天雪,而是童战与尹天雪。豆豆与我两情相悦,我前来此处,也是想先同她家里人熟悉熟悉。”童博掩饰的笑了笑,说道,“不过你放心,都是童尹两家结亲,尹家的事,童博又岂有不管的道理!”
天仇感激的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这地图,天仇虽然不知道能有何用途,但是想来总归有利无弊,你拿着吧!”
童博把地图按照原来的压痕折好,又还给天仇,“不必了,我已经都记住了。这地图你且收回去放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更不能让外人窥探了去——还有,今日你我所说之事,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天仇狠狠的点了点头,二人各自散去。
眼见晨雾皆已退去,墙外慢慢响起市井的喧闹。
老人的咳嗽,婴孩的哭泣,女人的叫骂,男人的吆喝,还有早点摊贩的招呼……只是听声音,就俨然置身于满满的烟火气息中。童博虽然自小生长在水月洞天,但是这种俗世的忙碌与鲜活却让他倍感亲切。
眼下,先暂时忘却即将到来的阴谋诡谲,也许今日过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
晨露沾衣,童博回到房中换了一身豆豆买给他的寻常衣物,卷发半束,衣着朴实却不掩英姿玉树。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满脸柔情的敲开豆豆房门。
豆豆睡意惺忪,见眼前之人与寻常不同打扮,忽而双目一亮。
“童大哥?”
“怎么,不认识了?”童博笑道,豆豆脸上还挂着朦胧睡意,却努力瞪大眼睛,朝阳的光芒落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如蜜桃一般,娇憨可爱。童博忍不住用手拨弄她额边的青丝,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快洗漱一下,我们出去吃早饭!”
“很快!等我!”豆豆听闻,立刻清醒过来,也伸手捏了捏童博的鼻子,调皮一笑,继而转身关好房门。
不久,房门再次打开,豆豆一身淡淡的粉紫色罗裙,腰际一根略宽的浅金丝带,只束了最简单的发髻,细碎粉晶坠成的抹额在疏落的刘海下闪闪发亮,粉黛未施,自是清丽动人,又有说不出的风情妩媚。
童博一时看呆了眼,愣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豆豆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摇晃,他才不好意的低头浅笑。
“童大哥,你耳根怎么红了?”
“刚才运动了一下,有点热。”
“胡说,你一直站在门口,都没走。”
“我又没说是腿脚在运动……”
“那是哪里?胳膊手在运动?”
“……”童博摇摇头。
“脑袋在运动?”
“……”童博摇摇头。
“脖子在运动?”
“……”童博摇摇头,抓起豆豆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这里在运动。”
豆豆想起童博曾说过心脏被她撞的变了形,顿时红了脸,“讨厌……”
童博笑眼盈盈,拉着豆豆,十指相扣,朝门口跑去。
“一碗豆腐脑,要榨菜不要葱花,一碗豆浆多加糖,两根油条,两个麻团。”豆豆熟络的对着早点摊铺的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忙中抬头,见美玉无瑕的一对璧人,笑道,“豆豆姑娘三年不见,真是生的越发标致,与这位公子相配的很呢!”
博豆二人相视一笑,加了糖的豆浆,直甜到心底。
吃罢早饭,才起身,童博见一个熟悉身影从巷子中窜过,白衣披风,飘逸的直发,风风火火的走姿,不是童战又是谁?
“豆豆,你先回三花坊!”童博说罢,丢下豆豆,风也似的追上童战的步伐,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巷陌之中。
豆豆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她只在离开水月洞天的前一个晚上,在水月殿见过童战一面,自然是认不出他的;可是后面在同一个巷子中窜过的黑衣女子,她却认得——那日刚出了黑暗结界,她帮她擦拭过脖子上被蝙蝠咬过的伤口。
“你知道她是好人坏人?”“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冒然接近一个陌生人,该有多危险?”“如果那女子不是良善之辈,我该怎么办?”她突然想起那日童博教训自己,此时见这女子竟然跟踪童博,果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好,童大哥有危险!”豆豆不知这女子是何路数,但绝不能让童博被人暗算了去,于是二话不说,也偷偷跟在黑衣女子身后,追踪而去。
街上行人渐多,衣着普通的童博早已在不知哪条街巷中消失了踪影。豆豆只好紧紧跟着黑衣女子,那女子步伐极快,又仿似十分警惕,不时左顾右盼观察四周。豆豆又害怕被她发现,又害怕跟不上她的行踪,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宽阔街道,地上皆是麻石板铺路,两边栽植了不少桂花树,快到八月时节,阵阵甜蜜的花香和着微风进入鼻息,令人愉悦;不远已能到看到一座大宅院的正门,不是别处,正是御剑山庄。
御剑山庄豆豆是来过两回的,一回是来踩点,一回是盗取血如意,走得皆不是正门,然而御剑山庄里面大如皇宫,房屋上百间,又有若干庭院花园夹杂其中……更重要的是,有轮班的铁卫列队在日夜巡逻,那铁卫队素以牢不可破的铁桶阵法著称,若被他们围困住,即便轻功再好,也是难以逃脱!
这黑衣女子虽然不知是何路数,但现在即已找不到童博,豆豆也不忍心她冒然进入御剑山庄被铁卫抓了去,于是在一处隐蔽的墙根,女子正要翻墙跃入之前,豆豆先行拉住了她。
“你?你们也找到这里了?”女子诧异,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也’?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吗?你想干什么?”豆豆瞪着眼睛问道。
“你放心,我之前探过路的!这些铁卫不是我的对手!”女子拍着胸脯向豆豆保证。
“喂,你要进去干什么?”豆豆一脸茫然。
“查事情喽,难道进去玩啊?”女子嫌弃的看着豆豆,“不许叫我‘喂’,叫我‘月牙’!还有,你去不去啊?你那相好的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我那相好的——”话才说道嘴边,豆豆觉得不对劲,“什么‘相好的’,那是童大哥!我以为你跟着他呢!你来查什么啊?”
月牙撇撇嘴,“我跟着他干什么?!我查什么不会同你讲。但我知道你们出了水月洞天,肯定也会要查一些事情,毕竟你这三年也不能白过,是吧?既然大家殊途同归,我就顺道帮你们解开了两重结界,第三重我是真的没办法,我自己也被蝙蝠咬了……呵,你那个相好的,实在没有同情心!唉,你到底去不去啊?”
“所以你要查的事情,或许也跟我有关系?”豆豆吃了一惊,没想到结界竟然是她帮忙打开的。
“……也可以这么说。”月牙将耳朵贴近外墙,确定里面没有动静,二话不说,拉着豆豆一个轻身跃起翻过墙头。
才刚落地,便有两只手分别从二人身后拍上肩膀,用力压在。二人只当是被铁卫抓了个现行,交换一下眼色,正要转身动手,却见身后只立着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童博和童战!
“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回三花坊吗?”童博皱着眉,略微动怒。
“我……”豆豆正要开口说话,童博却赶紧捂上她的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原来是铁卫将至,四人悄声躲到一处隐蔽的暗墙边,直到听见铁卫离去。
童战倒先开了口,“大哥,这时候也只能一起去了,否则她是不会罢休的。”
童战指了指月牙,月牙瞪了她一眼,“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各不相干!”
童战摇头叹气,亦回瞪一眼,“那你自便吧!大哥,我们走!”
童博看着豆豆,此时再跟她纠缠下去只会耽误时间。所幸地图上的暗门是在尹天雪房中,到时候把她留在那里,相信尹天雪应该不会为难。
“一起走吧!”童博无奈的看了看三人,最后目光落定童战,“你不是经常来吗,你带我们去找尹天雪的房间。”
童战见自己的小秘密不仅没有瞒过大哥,还被他当着二位女子的面就这样说了出来,七尺男儿竟不觉红了脸,心虚的低下头,带着三人去找尹天雪的闺房。
尹天雪吃罢早饭,正趴在绣架上做刺绣。婢女小光端了一套尹天奇送的汝窑青瓷茶具,才刚进院门,就被突然窜进的四人吓傻了眼,手中一松,正要大叫,童战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却没能止住茶具掉落到地上!摔碎的声响惊动了正在绣花的尹天雪,也惊动了附近的铁卫。
尹天雪走出房门,见童博童战同时出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依然镇定的招呼他们赶紧躲进房中。
童战指着小光,瞪着眼吓唬她不许说话,小光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停点头,依然被这突发状况弄的不知所措,更尤其珍贵的汝窑被她摔的粉碎,一时间竟吓得浑身发抖。
尹天雪还没来得及让她平复下来,铁卫已至院落门口,
“没事,小光刚才绊了一下,不小心摔碎了茶器,我已经说过她了,你们不必担心。”尹天雪气定神闲的说道。
“大小姐没事就好!”领头的铁卫恭敬一声,即准备带着其他人离开,队列中一个高个铁卫却犹犹豫豫,见里面房门半掩,而尹天雪和小光却在院中,不禁面露起疑之色。
“咳咳咳……”尹天雪用丝帕遮住口鼻,“晨起风凉,小光,收拾完了把门关好。”
小光点点头,仍是一副惊恐的神情,战战兢兢说道:“是。”
“算啦,骂你这些瓷器也不能复原!再说大嫂平时打碎的还少吗,不差这么些,我就说是我打碎的,哥不会怪你!”铁卫还没走,尹天雪见那高个铁卫仍在偷瞄里面的房门,此人正是时常在赵云身边出现的司徒振,于是又故意轻咳两下,放大声音对铁卫队说道,“你们也不许对大哥说,听到了吗?”
铁卫队齐声道了声“是!”,终于离开。
尹天雪打发小光在门口守着,自己回到房中,见童博童战正四下打量,像是寻找什么东西;而另外两名美貌女子亦是跟着左看右看。
“你们够了吗?”尹天雪关上房门,“到底为何而来?我房间里可没有什么宝贝,也没有什么密室。”
“天雪,”童战有一段日子未见尹天雪,此番见到她又消瘦了些,虽然态度冷冷的,却是柔肤弱体,惹人怜爱,不禁心下悸动,语气也温柔下来,一时间竟忘了正事。
“你就是尹天雪?”豆豆凑过来看看尹天雪,想起童博和她的定亲之说,又回头看看童博,童博一副“干嘛要看我”的神情,故意朝她挑了挑眉。
尹天雪对豆豆点点头,又看了看月牙,冷笑一声,“你们这成双成对的,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天雪……我们想——”童战痴痴上前,想拉着尹天雪胳膊,却被她一手挡开。
“找到了!”月牙还未等童战说完话,径直朝一个半人高的花架走去,“就是这!”
尹天雪见月牙伸手去旋花架上的瓷瓶,还未来得及阻拦,一旁的书架已像门一样打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密室角落。
众人都小小的吃了一惊,豆豆说道,“月牙,你好厉害啊!”
“哼,我从小学习墨家机关术,这都是雕虫小技而已!”月牙得意瞟了一眼童战,自顾自钻进密室。
豆豆也紧紧跟上去,却被童博拦住,“豆豆,跟在我后面!”,说罢拉着豆豆的手,也走进密室。
童战还站在原地,尹天雪却上前一步,先行关闭了密室。童战才反应过来,跑至花架前,“天雪,我有要紧事,帮我开一下吧!”
尹天雪摇摇头,却说道,“没用的,这种雕虫小技,一天只能用一次而已!”
“天雪!”童战方知自己因为尹天雪耽误了正事,着急的紧。
“哦,对了,他们今天也出不来的!要不你等到明日再来吧?只怕那个叫月牙的姑娘着急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密室一天只能打开一回,本来不想让人知道的,你们硬要闯,我也只能帮这么多了。”尹天雪看也不看童战,又坐到绣架边继续手中的活计。
“什么?那我……我怎么办?”童战也走至绣架边,皱眉看着尹天雪。
尹天雪只顾刺绣,不再说话,门口却响起了小光的声音:
“少夫人,大小姐她……她身体不适,不能见风……您……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就是因为大小姐身体不适,我才要过来看看啊!”赵云推开小光,打开房门,只见尹天雪一人在绣架旁,不时咳嗽两声,面色苍白,我见犹怜。
“大嫂,咳咳……你别过来……咳咳……”尹天雪边咳边说道,“前日去观音庙,跟那姑子多说了两句……咳咳……谁知她竟有肺症,只怕天雪被传染了,咳咳,你且离天雪远一些罢!”
赵云见她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咳嗽起来,不禁心生怀疑,“怎么没叫大夫来瞧瞧?爹也不知道,我和你大哥也不知道。”
“瞧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咳咳,这不让小莲去拿药了,过个三五日便好了。”尹天雪说道。
赵云见房中窗户紧闭,也无人出去的踪迹,又环顾了一周,没发现有何异样,知道从她嘴里也套不出什么来,暂且作罢,“那你自己好好养着,前日得了些上好的人参,嫂子等会儿叫小侠送来。”
“咳咳,不必了,天雪体虚,大夫说不能大补。若是真需要,天雪自会向大嫂去讨,咳咳,大嫂不会不给吧?”尹天雪勉强笑笑。
“那是自然,有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给你留着?”赵云笑笑,又客套两句,转身离去。
确定赵云已离去,尹天雪拍拍绣架下藏着的童战,童战蜷在低矮的绣架下面,猛的起身,顶翻了绣架,尹天雪探身去扶,却一个不小心,扑在了童战身上!
四目相对,原本一个还在生气,一个还在着急,见对方都板着脸,近在咫尺,两人都突觉得滑稽,绷不住,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我尹天雪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丢脸的事!”笑罢,尹天雪起身席地而坐。
“如何丢脸了?”童战坐在尹天雪身边,笑着看她,“反正偷藏的又不是别的男人。”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尹天雪瞪了他一眼。
“天雪,几日未见,你怎么连未来夫婿都不认得了?看来病的真不轻……”童战笑的合不拢嘴。
“你说我有病?”尹天雪瞪大了眼。
“是啊,”童战敛不住笑意,“相思病!”
“你!”尹天雪作势就要打童战。
童战抓住尹天雪的手,“我也得了这病,巧了,带了药来,我们俩分着吃!”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方小小的白色丝帕,里面包着两块桂花糖。童战拿出一颗放进尹天雪口中,另一颗自己吃了,“我说我吃了这么多,怎么这病总不见好,原来,这种药,必须两个人一起吃了才有效。”
尹天雪听罢,脸一红,再也忍不住,埋着头又笑了起来。不多时,抬头直起腰,又板着脸问道,“那美貌女子怎么回事?”
“哪个美貌女子啊?”童战故作一脸无知。
“那个豆豆是童博的,我说的自然不是她。”天雪仰着头,不看童战。
“那是哪个啊?”
“童战,你还装傻是不是?”
“不会是月牙吧?”
“是啊!就是她!”
“她……美吗?我怎么没发现,你什么眼光啊!”童战一脸鄙夷。
“她不美吗?”尹天雪转脸看着童战。
“不美,不美,比你差一万倍!”童战不停摇头。
尹天雪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却听着无比顺耳,不觉又笑意又浮上眉梢。
“天雪,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跟我只是顺路,我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你放心,有大哥他们盯着,她应该也不敢怎么样。如果她敢伤害你,我第一个不答应!只是,上次我跟你说童氏一族出了事,大哥和童心已查到些眉目,你这房中的暗室,可能联通着一个地底城,所以必须从你这里借过……这件事,关乎童尹两家,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你可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好吗?”童战拉着尹天雪的手,认真说道。
“我知道,你等一会儿!”尹天雪点点头,说罢,用脚在放置绣架的位置上有节律的打着点,似是在传达某种暗号。
“密室里住着一个老妈妈,我唤她龙婆。方才我让她照顾童博他们,她应该知道了。”尹天雪温柔说道,“她只是隐居在此,待我如同母女。父亲不知道……偌大的御剑山庄,孤单的很,也只有她是真正关心我的人。”
“不,”童战心底一软,两手将尹天雪的双手围拢起来,“以后有我在,我不许你孤单。”
第十二章
“咚咚咚”的声音经过传声筒的放大,在密室中有节律的回响。
方方正正的石室中,桌椅床柜一应俱全,被抚弄到发亮的古筝增添了些许情调,淡淡的熏香还弥散在空气中,几面铜镜将外部的光线巧妙的反射到石室里,不算十分明亮,却也并不黑暗。
石室边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暗门,通过暗门,穿过狭长曲折的甬道,往下走几级石阶,又是另一处圆形石室。这里再看不到反射进来的自然光线,却有七八个皮球大小的萤石被安置在靠墙而立的石柱上。萤石光芒微弱,幽幽的光线中,石室中央若隐若现的环形暗纹正逐渐隐去,直至看不到一丝痕迹。
“婆婆,你行行好,帮我打开这个洞口,好不好?”豆豆着急的对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央求道。
昏暗中能看到她梳着简单的发髻,三只银簪在渐弱的光线中泛着丝丝冷白,依稀能分辨是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孔,目光柔和而明亮,让人看了心生温暖。
“是天雪让我看护好你们,可惜方才慢了一步,让前面那两个人溜下去了!小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那两个朋友很可能凶多吉少,你又何必去犯这个无谓的险,白白丢了性命……”妇人摇着头,“你朋友走之前给你点住穴道,应该是不想让你跟着一起冒险啊,你还是随我回去吧,我自有其它路径送你出去!”
“什么?凶多吉少!不行不行!童大哥有危险,我岂能安心逃命!婆婆,求求你了,快帮我打开机关,人命关天啊!”豆豆急的快要流出泪来,却是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童大哥?你朋友是童氏一族的?方才下去的是童氏一族的人?”妇人惊异的握住了豆豆的双肩,打量着她的年纪。
豆豆见她主动说起童氏一族,料定她是童氏的故人;却又见她如此激动,不由心中起了疑问……不管怎样,听她的口气,定与尹天雪关系匪浅,而童尹两家结了亲事,想必她也不会为难。
“是。”豆豆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童战还是童博?”妇人睁大了眼睛,继续追问,“为什么要来此处?如何知道这里可以通往地下城?”
豆豆被她这一连串问题弄的不知如何作答,她知道月牙是为了查事情,童博是为了什么她虽然不知道,但是见他与童战有商有量,又知童心仍然关在自家仓库,不难猜自然也是为了查事情。
想起方才,那石室周围都是简单的墙壁,月牙只看了一眼便寻到了机关打开暗门,又先行找到了圆形石室,三下两下激发出萤石的光芒,又趁自己和童博没注意,不知拨弄了暗藏在哪处的机关,洞口骤然打开之时,招呼也没打,就这么兀自跳了下去。童博见状,还不待豆豆迈步,先行点了她的穴道,只撂下“等我”两个字,在洞口关闭之前跟着跳了下去。童博的穴道的是匆忙中所点,虽不难解却也需要时间,偏又被闻声赶来的石室主人抓个现形。
想这位妇人并没有看到前面二人,既然她关心童氏一族,不如把事情说大点。
“童博和童战都下去了,至于为什么下去,我还没问清呢……您能不能先给我解开穴道啊?”
“糟糕!”那妇人只说了这两个字,竟完全把豆豆忘在了脑后。她使出内力,将一排八个萤石全都激发的明亮,又找出其中一个,左旋了三下,右旋了三下,地面上逐渐显现出洞口位置的轮廓,不多时,那轮廓显现处如同花朵绽放般,旋开一个洞口,有奇特的光线从下方漏出来,那妇人把豆豆丢在一旁,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豆豆眼看着那洞口又如花瓣合拢般越缩越小,心里颇为无奈——因为那妇人跳下的地方,与童博、月牙方才跳下的地方,分明不在同一处!
◆◇
月牙虽第一次下到地底城,可是凭着对机关术的熟悉,一路上基本畅通无阻。不仅自己打开重重关锁,也帮后面的童博解决了好些一次性的暗器。只是她似乎完全不把后来之人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寻路,后面的人跟上或者跟丢,她一概不在乎。
童博向来听音能力出众,暗暗跟随在她后方,却也发现,她的确是越来越接近一个奇特声音的来源。
银池因为反光显得比别处亮很多。只要找到光线明亮处,来到地底城的中心位置便不是难事。
突然间明晃晃的光线出现在眼前,对于已经适应昏暗的眼睛来说是一种刺激。月牙还没看到银池边盘腿而坐调息运气的童尹仲,先行闭上了自己的双目。当她慢慢睁开眼睛能打量四周时,那银池对面的中年男人正直勾勾恶狠狠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童尹仲?”还没等男人开口,月牙抢先问了起来。
“你是何人?”童尹仲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有人会找到这个地方,且来人还知道自己的姓名。
“你认不认识玄远?”月牙不等他回答,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
“玄远?”童尹仲脑海中出现一个头发灰白却浓眉如墨,义正言辞的指着他怒骂却被他一脚踢下熔岩深渊的人,“你到底是何人?”
“不回答就是默认!那么,阿兰,你也是认识的,对吧?”月牙瞪大的眼眶中不知不觉已盈满泪水,声音都有点变了。
虽然已有前面两个问题做铺垫,但童尹仲听到“阿兰”这个名字,仍是震惊的往后一退,“你……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阿兰?”
“童尹仲!果然是你,没错了!”月牙红着眼,汇聚内力,足尖一点,轻身飞过银池,以掌做剑,朝着童尹仲的面门便砍了过来!
童尹仲略微思忖这姑娘的年纪,侧身一躲,大叫一声,“凤儿!”
月牙并不收手,边出招边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童尹仲!是你害苦了我娘!害我没有了爹!害的玄爷爷终身残疾痛苦一世!”
“你说什么?”童尹仲一个大力抓住月牙的手腕,细看月牙的面孔,眉眼间净是久违的熟悉,“阿兰……”
“闭嘴!你不配叫她的名字!童尹仲,你最好说出我爹的下落,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不死!”月牙挣脱了童尹仲抓着她的手腕,继续出招,招招狠厉。
童尹仲内心激动,便是连躲闪都不会了,只迎身承受着月牙的一掌又一掌。月牙使出全身内力,见他不动声色,更燃旺了心中的怒火,“说呀!我娘到死都在恨你毁了她一生,你一定知道我爹在哪里!”
“你可知道你爹是谁?”童尹仲木木的说,嘴角竟渗出血来。
月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童尹仲的血,生怕把他打死了更是找不到父亲下落,于是收了手,“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你不会不知道——”
话音未落,只见血蟒突然从银池里窜出,张开大口便朝月牙咬去。月牙似有准备般,趁着血蟒咬她不便行动的空档,一脚踢到血蟒上腹,血蟒吃痛,松开了口,月牙回身一跃,转到血蟒身后,指着血蟒骂道:“畜/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身此处?你那些兄弟姐妹早把行踪透露与我,否则我怎么会找到这里?你老实待着便罢,若敢出来伤人,我绝不与你罢休!”
血蟒听闻,缩着头退到童尹仲身边,像在对他耳语。
“你也懂兽语?”童尹仲惊讶的看着月牙,“糟了,这血蟒有毒!”
“哼!有毒?我早已不知吞下多少毒草毒虫,我就是一个毒人!”月牙捂着被血蟒咬的两个血窟窿,“童尹仲,爹娘这笔账我是不会与你罢休的,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童尹仲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也好,就当他是死了吧!寻到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这地方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待的,出去好好过你的日子!”
说罢,与血蟒吩咐几句,血蟒便轻柔且快速的卷着月牙,从银池上方的机关离开了地底城。
童尹仲见月牙已走,才敞开衣服查看自己的伤口,红腥腥一片都是血,道道伤口皮肉外翻。他知道是自己方才内心过于激动,心底里对于阿兰和凤儿的愧疚无处释放,像一股积存已久的内力,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眼下无法,只好依靠银池。银池水重,童尹仲裸着半身浮于其上,上半身的裂口在银池的作用下,竟然慢慢恢复,可是皮肤却越来越暗,直到所有裸露出来的部分都变成了紫黑色。童尹仲喘着粗气离开银池上岸,血蟒已回来,不缓不急的朝他肩头咬去。不久,童尹仲终于恢复正常,大伤初欲又加之内心苦郁,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血蟒用头拱了他几下,见他睡得沉,于是不再打扰。
所有的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童博看在眼里。他惊讶于月牙和童尹仲的关系,更惊讶于传闻中闭关静修的地运长老竟躲在此处,而他所受之伤与疗伤方式都如此骇人,可见必定有着非一般的经历!
童博正想找回原路离开,却被血蟒洞察到了空气中细微的声响。血蟒吐着信子细细的探悉,陌生的气味传入它的口鼻,很快便找到了方向!血蟒如同闪电般窜到童博身旁,犹记得三年前将自己打伤的那个人,于是弓起脖子,便要对童博发起进攻!
血蟒的武力增长不少,童博左闪右闪重拳出击,才与它打个平手!三年前正是因为童博,不仅即将到手的血如意被人拿了去,自己也被打成重伤,血蟒一直没有忘记。这一次是在自己的地盘,它要报三年前的仇,于是发了狠,定要置他于死地!
童博见血蟒纠缠不休又极难对付,只好使出龙神功,那血蟒速度竟与幻化龙形的童博不相上下,童博既不可逃脱,只好与它缠斗。血蟒上下游走,来回穿梭,巨大的身体拍打着地底城的墙柱,仿似地震,若不是地底城修建的极为牢固,恐怕早已破损。
与地底城只有一墙之隔的密室,也感受到了这震动。
圆形石室中,萤石的光芒渐暗,豆豆终于冲开了穴道,隐在肩头的灯影虫被唤醒,它们嗅着气息徘徊在其中两个萤石之间。豆豆知道其中一个是方才妇人打开过的机关,于是走到另一个萤石边,学着她的样子,用内力激发了萤石的光芒,左右各旋了三下,果然方才月牙和童博跳下的地方如花朵绽放般现出一个圆形洞口。
◆◇
豆豆寻来的时候童博与血蟒正打的激烈,一龙一蛇不分伯仲,而那血蟒的身躯却又比童博化身的龙形大了许多!它分明是发了狠,没了尹仲的布局计谋,只管费尽全力要拼个你死我活,毫不计较后果如何!
如此殊死搏斗的架势,童博别说轻易打败它,就连找个空隙逃脱的机会都没有。豆豆虽看不见童博的真身,却也知道他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站在一旁见那蛇扭曲着巨大的身体,忽而盘旋忽而摇摆,脑中猛然想起那日在仓库边自己打死的那条赤链蛇,豆豆急中生智,朝着龙形旋风大声喊道:
“童大哥!它的脊椎!蛇的要害是脊椎!”
童博听闻,龙形旋风立刻卷上血蟒的身体,用力一紧,只听“咯咯”几声,血蟒果然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这疼痛竟比之前童博所伤大了十倍不止!然而童博并未将其脊骨绞断,见血蟒因为吃痛而软软地松懈下来,童博已跳落在地恢复原身。
“豆豆!”童博见豆豆还是下来了地底城,越过银池来到她身旁,不觉眉头一紧,“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吗?”
“我……我等不了啊!你怎么样啊?有没有事?我们快走吧!”豆豆见童博身上无伤,却面色苍白强行支撑,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两人正要转身寻原路而回,不料那血蟒虽已身负重伤,口角眼角都在渗血,却并不死心,依然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越过银池!
豆豆扶着童博的胳膊,微弱的颤抖传至豆豆的手中,她知道童博此时已耗尽体力,若是再与那血蟒打下去,最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情急之中,她将童博拦至身后,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劈头盖脸朝豆豆扑来!
“豆豆!”童博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想把豆豆推至一边。
豆豆早已暗存了一股真气,正待那血蟒接近之时,伸出手掌,那真气夹带着强大的灵力随之涌出,在人蛇之间形成一股屏障,血蟒立刻感受到了这股灵力,无妄之境的气息竟让它有点痴醉,不觉闭上了嘴,软绵绵晕乎乎地倒了下去,整个身体连带一同滑入银池,久不见动静,童博豆豆方才安心转身。
“方才只顾着下来,竟没发现这里没有回去的机关!”来到方才跳下来的地方,豆豆抬眼向上看去,灯影虫的萤火中,一个平平的房顶,竟是连缺口都找不到。
“一定会有的,我们去别处找找看!”童博拍拍豆豆的纤手。
“刚才银池边还躺着一个人呢,”豆豆反手覆上童博的手。“还有,月牙呢?你不是跟着她一起下来的吗?”
童博摇摇头,“先不管他们了。”
月牙的事情太过复杂,方才她是被血蟒送了上去,童博知道,那上方是后湖的湖心,如到万不得已,此路还是可以一试,只是目前体力消耗太大,即便能使出龙神功,也不见得能将豆豆一并带出去,更何况此路危险,不如暂不告诉她,免得她多做想法。
豆豆见童博身体虚弱,知他无力多说,此时最要紧先找到出路,于是便不做多问。这地底城房间与通道甚多,一处连着一处,分支又有分支,工程之大超乎想象,若不是有灯影虫记忆着路径,还真怕迷失了方向。
可是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只怕还没找到出口,童尹仲和血蟒就先醒了。童博虽然面色轻松,但豆豆却能感觉到扶着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豆豆,你是如何下来的?你怎么打开的机关?”童博这才想起。
“我是……”童博的提醒让豆豆想起了在她之前先行跳下的妇人,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有了!在我之前进来的那个婆婆,她去了另一个洞口!我怎么忘记了!她话也不说就打开了那个机关,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找她去!”
说罢,招来跟在身后的灯影虫,“带我们去找方才那个婆婆!”
灯影虫在石室时闻到过妇人身上的气息,此时在地底城,若那妇人下来,定会有蛛丝马迹被它们捕捉到。
◆◇
龙婆藏身于御剑山庄十几年,石室中固然暗无天日,好在她性格恬淡且坚强,守着心中的一份信念,倒也不觉得度日如年。相反,有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尹天雪时时宽慰,大事小事与她分享,竟不认为自己隔离人世。尹天雪贵为御剑山庄大小姐,却因为自幼丧母,父亲又忙于江湖事务,甚少顾及;虽有哥哥关爱有加,但女儿心思男子自是不懂,所以在她心中,龙婆与她亲如母女。
这地底城早在龙婆到来之前,就已被尹天雪细细探查过。那时她八九岁的样子,从娘胎里带来的心悸之症已初步显现。瞧过她病症的大夫多不胜数,却都异口同声的确定她活不过十二岁。庄主父亲想让她轻松快乐的度过余生,对她便是有求必应,毫无约束。可小小的尹天雪却理解为父亲对自己再无希望,放任不管。她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本养生偏方,表面上看是调养气息,实际上却是一本武功心法。尹天雪找此法练习,不过两三个月,便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可这本书被庄主尹浩发现,竟是勃然大怒,将书烧毁,再不许她练习。
尹天雪自是悲愤交加,性格变的更加孤僻。御剑山庄房舍众多,即便身为主人,有些地角她也是没去过,闲逛中无意发现这处院落,幽僻别致深得她心,更重要的是,房中竟然暗藏了一个小小的密室,密室有暗道通往断魂林,那断魂林素来鲜有人去,尹天雪却愿意去那里练功。于是央求父亲,将自己的闺房搬来此处。
那本武功心法虽然被尹浩烧了,可尹天雪早已熟记于心,每每去断魂林偷偷练习,便从密室出去。那日,疲于奔波逃命的龙婆恰巧从断魂林中经过,巧遇尹天雪,尹天雪便将龙婆带入密室,一住就是十几年,而这十几年,尹天雪因为练习武功心法,竟也安然度过。
尹天雪将通往地底城的机关说与龙婆,龙婆见此处诡异,不知地下暗藏了什么危险,便不让她下去,而自己闲来无事,却将每一个萤石机关都试探了一番——只有一个洞口可以返回。所以在发现豆豆时,龙婆情急之下,便开启了那个洞口。
龙婆固然试探过,但她只想找个地方暂时藏身,并不想节外生枝,且她已过了对万事好奇的年龄,所以自己从未去过地底城。此番竟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下去。
地底城本为尹氏家族为躲避外敌所建,故而除了其它几个用以迷惑外来入侵者的洞口有暗器布防,这一个除了分支与暗室多了点,其它并没有一丝危险。
只是在不熟悉路径的情况下,分支多了便十分耗费时间,龙婆第一次来到此处,着急寻找童氏兄弟,急中生乱,不免被困在岔路中。她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没有问清楚他们从何处下来。
此处有零星的水晶石,勉强有点光亮。龙婆正在岔路上踯躅,见有一团幽幽的蓝色亮光,形似人形,在前方一闪而过。龙婆差异,跟上那团亮光,来到另一条岔路……那亮光似在引路一般,在一个暗室中停留片刻,当龙婆来到暗室前,亮光便再也消失不见。
龙婆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觉得蹊跷,于是毫不畏惧进入暗室。暗室中没有水晶石,龙婆试着催发内力,果然发现墙壁上闪烁着零星亮光,竟是有细碎萤石镶嵌其中。她正后悔自己没有带照明工具,忽而觉得腰间似有什么东西,伸手抹去,竟然是个火折子!龙婆惊出一身冷汗,知道此处定有不可言明之事,借着火折子的微弱亮光,寻到钉在墙上的两盏长明灯。
长明灯燃起,暗室顿时明亮起来。龙婆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竟是一个保存完好且装修精美的女人闺房!
床单被褥皆是织锦缎,虽已半旧,依然散发着高贵的光泽;桌椅床柜均为黄花梨,手可触及之处,都已形成温润光亮的包浆;墙上挂着一幅画,非仕女非山水,而是一盆兰花,笔触简单且随意,寥寥数划却恰到好处的勾勒出这兰花的风骨。
龙婆平常不识花草,但画中的兰花她却认得——那是“寒鸦春雪”,是一种极其难得、而尹天雪又分外喜欢的一种绝世孤兰。
画上题词:
空谷有佳人,
倏然抱幽独。
东风时拂之,
香芬远弥馥。
辛未年元月赠爱妻林氏蕙若
落款竟然是尹浩!
“辛未年,二十五年前……尹浩的妻子林蕙若,是天雪的娘?”
多年以来,尹天雪只和龙婆提过一次自己的娘亲,只说自己的心悸之症遗传自母亲,而母亲亦是在她四岁那年死于此症;此症传女不传男,胎里带来的毛病,无法治愈。
龙婆见隐藏在地底的暗室里既然是天雪娘亲的物品,料想这地底城与血蟒,御剑山庄必有人知道此处,而尹天雪并却不知道此处,于是想把这幅寒鸦春雪图带上去送给她。取下画幅之际,却见画后墙壁中有个凹槽,凹槽中放着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
龙婆取出打开,里面写道:
尹浩吾夫:
蕙若为取天蛟剑,身负重伤,三年来幸得血蟒相救,又以银池解毒,方得保全残身。血蟒与蕙若疗伤之际不慎被弟尹浚所见,浚误认蕙若所练邪魔外道,将蕙若囚于此处,且对外告知蕙若心悸之症突发,不治身亡!
今天蛟剑已在青湜夫妇手中,蕙若不才,未能取得,夫莫怪罪!天奇与天雪年龄尚小,蕙若思念万分,然大限之期已至,蕙若回天乏术,含恨九泉!夫若得见此书信,望以实情告之儿女。
此去一别,来生再会,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己卯二月 妻林氏蕙若敬上
“天蛟剑……”龙婆正觉得这个名字眼熟,只见从外面飞来两只比拳头还要大的灯影虫,悬停在门口上下飞舞。
“婆婆,婆婆,你在这里吗?”门外响起年轻姑娘的声音。
龙婆将信藏于袖中,又把寒鸦春雪图挂回原处,又吹灭长明灯,从暗室内走了出来。见到童博,先是一愣,接着快步上前,拉着童博的手问道:“孩子,你是……”
“在下童博,还望婆婆帮忙指条路。”童博拱手,微笑说道。
“你是博儿?你真的是博儿?”龙婆不觉泪水盈满眼眶,伸出手去抚摸童博面庞。
童博和豆豆都被龙婆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童博不觉往后躲了躲,龙婆才知方才失礼,转过身拭去泪水,略微平复情绪,又转过来,笑道,“许久不见童氏故人,方才有些失态。对了,童战呢?”
童博不明所以,豆豆赶紧圆谎,“他已经先行离开了。”
龙婆没做多想,看两只灯影虫飞到豆豆面前,问道,“姑娘,这灯影虫是你的?”
“是啊,你认得灯影虫?”
龙婆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没做多问,“这里岔路分支太多,我也走迷了,既然这两个小家伙找到了我,就让它们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