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测不出的嫌疑人(上)
医院不能算是个好地方,住进去的人多半都是有病有伤的。
不过,这世上看问题得从两面去考虑,正如卦中有阴阳一样,凡事有坏就有好。
刚进来那会儿,雷在天挺暴躁,骂骂咧咧地总冲人火,有次还差点把人给打了。这可不能怪他,被人陷害不说,还把条胳膊给弄折了,换作别人的话,脾气也未必会比雷在天小到哪儿去。
可雷在天就是雷在天,没过多久他就想明白了,非但不骂不闹,似乎还挺惬意享受。按他的话说,老子辛苦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能这么安生地养养,医院管吃管住,被窝床褥又挺舒坦,还有一群水灵灵的护士伺候着,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神仙日子不是凡人能过的,雷在天刚享受了不久,两个不速之客便打破了他惬意享受的日子。
来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铮亮的脑袋上没有一丝头,一脸雪白的虎须,衬着一对环眼,那威猛的气势把个张飞般的雷在天生生比了下去。
他身边跟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精壮干练,眉宇间和那老头有点相似,虽说是个独臂,可近身时那股压迫感远非常人能比。
两人不但看着有些相像,还都有个不寻常的特征--手,威猛也好,精壮也罢,两人都有着一双纤细柔韧的双手,似乎完全长错了地方。
说来也怪,雷在天那样粗横的人,一见到这两个不之客,顿时矮了半截。尤其是对那老头,连正眼也不敢瞧上一下。
“雷娃子,你那伤可好些了?”老头一开口跟打雷似的,把个雷在天震得一抖。
“好……好些了。”雷在天摆了摆尚不灵活的右手道,“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大衍论卜这么热闹的场面,我老人家不来看看,岂非可惜了?”老爷子咧嘴笑道,“再说我也不放心归元那小娃儿,又听说你伤了,这就过来看看。”
雷在天的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一下子什么颜色都泛出来了,偷眼瞧了瞧那独臂汉子,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眼睛看着地下。
老爷子走近床前,右手一抓一捋,把雷在天受伤的右臂拉了个笔直。这两下牵动了雷在天还没痊愈的伤势,痛得他脸色白。可他没出声,脸上憋得青筋直暴,却连眉头也不敢皱一皱。
“唔,勾陈神煞,好霸道的劲力。”老爷子在他胳膊上一捏一送,雷在天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天卜毕竟是天卜,这一手化煞为力的确高明,只是久了会自食其果。”
说着一伸手,身旁的独臂汉子连忙递过一个陶罐。
“雷娃子,你尽了责出了力,也受了伤,之前出的那档子事也不是你能应付的。”老爷子掂了掂陶罐,随手丢给雷在天,“那些劳什子西洋药伤人误事,用这药膏吧,外搽患处,忌酒色半月,保你恢复如常。”
接过药膏,雷在天如获大赦一般连连道谢,额头上的汗珠已涌成了一片。
“苏正那边来了消息,是时候动手了。”老爷子声音沉了沉,“养伤这段时日,三才会接手你的任务,等你伤好了,记得和他会合。”
话一说完,老爷子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独臂汉子紧随其后,两人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门外。
两人走了好大一会儿,雷在天才像睡醒了一般用力摇摇头,端详着手里那个陶罐,脸上苦笑不迭。
“老爷子亲自出马,还带上了一直看家的战如风。”雷在天狠狠捶了一下脑袋,“老子真笨,早知到有萧三才在,干嘛还那么费劲。”
雷在天不知道其实萧三才此刻也很费劲,尤其是当孟渔亮出手中那个乌黑一团的东西时。
“怎么会……怎么会……”萧三才跟唱片跳针似地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睛却一刻也不离那个奇怪的东西。
“刻板为三分,位各五珠,上一珠与下四珠色别,其上别色之珠当五,其下四珠各当一。”孟渔见他呆,便朗声背诵起一段古文来。
“珠分阴阳,四一一五,控带四时,经纬三才。”萧三才终于回过神来,“这轮我只对了一半,该罚。”
那颗乌黑一团的东西其实只是一颗算盘珠,但萧三才看出来,这珠子是上好的乌木刻的。刚才他以铁板神数演数计算,配合天干用神,测算出孟渔手里是颗绿色的樟脑球,但却忽略一个基本的东西。
孟渔捏出这颗算盘珠时,萧三才还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孟渔用那句古文点醒了他。
其实道理很简单,孟渔报出的“九”是卦理中的最大阳数,最大阳数是阳之极盛,所以不可加,又因阳极而转阴,阴为消减,所以萧三才得出退位去八的结果。坤居八卦中的末位,为阳土,正对天干中的戊,而戊己又对应着六神中的玄武。玄武为黑,为污秽之物,属水,与土结合则有茅厕黑臭之相,坤土虽能克水,但这水来自用神玄武,所以不能全然克制。
现在是寅月建木,水生木而克土,且木泄水气,这样木夹在水土之间,一克一泄,卦理五行上称之为“通关”。木又为青龙,龙涎本带香,对应玄武的黑臭,刚好是掩盖克制的。加上木在水土之间,那被测的这个东西肯定是浸泡在厕所便池之中。
在日常的厕所里,被浸泡在便池中,用以消去臭味,且与木相关的物件,最常用的就只有樟脑球,且木有绿色的含义,因此萧三才推断孟渔手中的东西是一颗绿色的樟脑球。
可怎么又会有颗乌黑的算盘珠呢?
玄机就在孟渔伸出的右手上,他这举动正应了“左青龙右白虎”,不过这白虎不是代表了金,他的手是摆在茶几上的,有落地之相,故此代表十二地支,那白虎也就是十二地支中的“寅”。
寅为木,正逢寅月,这便成了木木相叠,隐含的一层意思就是木里包着木。白虎又为白,但因之前不是取自身代表五行的“金”,而是取了地支“寅”所代表的木,金克木,取木不取金则有反相,所以这东西的颜色为黑。
黑为坎,为弓轮之物,有波动游走之意。能包在一颗樟脑球里,像轮子一样的黑色圆形东西,又是常被拨来拨去的,那就只有算盘珠了。
只是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使得自己的测算差了一半,单凭这个还不足以让萧三才郁闷到认栽。他郁闷的是孟渔最后说的那段古文,那是出自东汉的珠算记载,讲的是珠算基本变化。孟渔借了这段古文来提点萧三才,意思你别光顾着往复杂的方面去钻,而忽略了最基础的变化。
只不过,孟渔这一手多少有点为难萧三才的嫌疑,至少焦卯在方展他们射覆时用的是一个物件,而孟渔却是物中藏物。
“罚是不该罚,能算到如此也算是不易了。”孟渔别有意味地看着萧三才道,“虽说对了一半,但你那算盘打得倒也不错,这轮我给三分。”
萧三才连连点头,他第一轮积四分,加上这三分,总积分计七分,仅高了方展和朴正焕一分。
焦卯给孟渔递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只有他心里最明白孟渔的用意。刚才有人偷换了焦卯手中的物件,造成方展积分落后,他俩怀疑的主要对象就是萧三才和福山雅史。虽然认出了萧三才的身世,但为了保险起见,孟渔额外加大的了难度,为的就是试试深浅,摸下根底。
毕竟,费了那么大手脚的人,肯定是不会轻易落败的,哪怕只是一分。
现在看来,萧三才并没有多少嫌疑,至少目前的嫌疑已经消去了九成。
那剩下的就只有福山雅史了……
自然界有很多动物都具有一种本能,那就是当周围有天敌盯上自己时,会下意识地产生一种警觉。随着这种警觉,它们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一旦天敌出现,则立即撒腿逃命。
福山雅史不是动物,但也产生了这种警觉,他此刻感受到的“天敌”正是面前这对坏笑着的老人精。
当然,他不会立刻逃命,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具有高等的智慧,就算面对天敌,运用智慧往往胜过匆忙逃命。
更何况,福山雅史的智慧还远不止这些。
“两位前辈,是否轮到在下应试了?”福山雅史恭谨地先制人,打破了僵局。
孟渔点了下头,缓缓伸出左手,但只是悬在那里,并没有放在茶几上。
“我给的数是……”孟渔脸上洋溢着和蔼的微笑,“零。”
城市的某处,丁进正坐在舒适的房间内,面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的摄像头正闪动着红光。
“各位已了解了目前的胜负比率,晋级赛结束前,依旧接受各种方式的下注。”丁进客套地说道,镜片后的眼中满是谄媚,“岗村先生、车先生、冯海德里希先生各追加一亿欧元的赌注,买盘为……”
丁进避开屏幕上那些晃动着各色脑袋的视频窗口,偷眼瞟了下显示下注比率的代码条,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下。
“丁先生,现在盘内最高的赔率是一比五十。”屏幕上,一个蓄着长须的中东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道,“也是外围大小庄家的资金流向,因此我们很看好这个。”
“只是……这个赔率的对象有些……”丁进脸上冒起了油光,肥胖下巴颤抖着,“九菊一派的赔率是一比三十,不如从这里……”
“no,no,丁先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也是个数学家,应该对数字倍比递增很了解。”屏幕上,蓄着两道上翘短须的西方绅士摇头道,“中国有句古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我们答应了您的要求,那资金方面的损失,您是否承担呢?”
各种语调的附和声此起彼伏,丁进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既然各位都看好这个赔率。”一片伪善的笑容浮现在丁进脸上,“丁某一定保证各位的收益,至于约定好的那百分之十佣金……”
扬声器里响起了各国语言,回答的都只是一个单词,丁进虽然不太精通外语,但他完全能分别出这些单词的含义――好的、没问题。
关闭了视频窗口,丁进疲惫地瘫在了真皮座椅上,蓄在皮肤下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晶莹地挂在了他那肥硕的头颅上。
忽然,他坐起了身,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击了一阵,一排排数字掠过屏幕,持续累加着。最后,丁进的食指悬在了回车键上,迟迟没有敲下。
“百分之十……”丁进嘴里嘀咕着,深吸了一口,终于敲了下去。
一串近乎天文数字的货币金额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丁进像是痴傻了一般,死死盯着那串数字。随即,丁进疯狂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俯后仰,大气都喘不上来。
“够了,够了。”丁进摘下眼镜,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水,“这个价钱不要说是天卜,哪怕再加个鬼算,我也一样够胆放倒!”
平了下气息,丁进打开了电子邮件收系统,快打好一份邮件,稍稍过目后,点击送到一个冗长的邮件地址。
邮件的内容很简短:“阿贞,五十元股票近期看涨,通知亲朋好友,务必压仓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