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章 二重
夜染一路颠簸，拖着破败的身体，背着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实在无力去查看将军这百年本该走的路。
今日忍着火焰的烧灼，刚查了将军的一生，便苍白了脸。
赤焰之火，最为克制夜族之人的体魄，这种火焰，夜族会天然的惧怕和不由自主的躲避。
夜族诞生于无边的夜色，而九重赤焰是从灼热的烈阳当中淬炼的。
赤焰之火烧灼他人烧灼的是躯体，而烧灼夜族之人，是躯体，亦是仙魂，是一寸寸的血肉骨骼。
也是从内而外的刑罚。
他咬了咬干涸的唇瓣，深邃的瞳孔里诚然都是忐忑不安。
可他太过贪恋同师尊相处的日子了。
哪怕师尊并不知他是谁，冷了脸也罢，不理他也罢，残酷的磨砺他也罢。
他都想把最为虔诚的爱意和忠诚，献与师尊，这是选择，也是坚持，同祈望。
他神志是清楚的，那些酷刑更是真实的。
如今，骤然让他直面生命当中最是惧怕的惩罚，且有九重，对他来说，比以往都更艰难和痛苦的。
且他怕他如此选了，却最后坚持不下去会后悔，或自己受不住，会埋怨师尊。
便从今日起，要日日夜夜的不断命令自己，训诫服自己。
命是师尊给的，温暖是师尊给的，那极致的痛意和愉悦也只有师尊可以给。
自己不可抱怨师尊，不可反抗师尊，不可欺负师尊。
师尊在自己这里永远是尊贵无双的，自己要由着师尊，宠着师尊。
他怕他挺不下去，便不断加深自己的罪恶感，和内疚感。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在有意识的打压着自己，践踏着自己。
没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他是一个神明，仙界已经开始不断排斥他的存在了。
力量收不住便会伤及无辜，可是这刑罚他内心是不喜和拒绝的。
他便只能，不断内心重复着，自己罪孽深重，就该日日夜夜被罚着，不得好活。
作为夜尊，报不了血海深仇，对不起族人，该罚。
作为独子，护不住父母亲人，懦弱无能，该罚。
作为神明，不爱众生，不爱世人，独爱师尊，该罚。
作为徒弟，欺师灭祖，污了师尊，诓骗师尊，该罚。
如此罪恶滔天的自己，被如何对待惩处都应该的。
要顺从，要乖，要让师尊磨砺的顺心顺手，不要一副疼得受不起的模样，害师尊心软，害师尊下不了手。
既辱没了将军的颜面，也让师尊难做。
夜染该一声不吭的，夜染该默默承受的。
夜染不敢想自己委不委屈，无不无辜。
他是委屈的，他是无辜的，他比谁都知道自己多委屈，多无辜。
但是压抑着自己不能想，不可以想。
想了如何坚持的下去，他可以委屈万分，但师尊不可伤了一毫。
第二日，玉尘再去看那年轻的将军，便看不到他痛的生不如死。
仿佛一夜间便适应了那一重火焰的烧灼。
“你可还好？”
师尊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便让他呼吸都紧了紧。
“还好，仙师可以加一重。”
他紧紧咬着下唇，他被持续不断赤焰烧灼了一夜，其实还未完全适应。
可是他昨夜看到师尊受了苦，便即刻的想替之。
玉尘轻轻启动机关，加了一重，一重火烧灼出的圣光极为有限，对于玉尘来说极为匮乏，根本不够用。
既然将军愿意加，应当是还有余力去消化。
瞬间火舌便浓烈了些。
夜染垂下眼眸，隐下那波涛汹涌的痛意，面容故作轻松着。
可依然脸色变得愈来愈苍白，被禁锢的躯体难以克制的抖动起来。
夜染看到师尊蹙眉，似乎想把二重赤焰再调回一层，想让他多适应一天。
夜染即刻的调整，用深呼深吸压制这灼热的疼意。
眼角的泪意被逼迫了回去，喘息被无比的克制压的也很浅，很浅。
“仙师，惊鸿无碍。”
将军的目光对上了仙师的，那目光宁静而温暖，带着让人信服的舒适。
“好。”
玉尘心中总是对年轻的将军有着尊重和可惜的。
他总觉得，这样的人儿不该如此毁在自己手中，他就该睥睨天下，指挥着千军万马，才是啊。
夜染低头沉默了下来，不敢再看师尊，此时他的身份不适合一直凝望着圣洁无垢的师尊。
玉尘看着沉默寡言的将军，便席地而坐，入定开始了日月仙灵的修行淬炼。
安静的塔底，只有火焰烧灼清脆爆裂的声音，和微不可闻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夜染有些脱力的挂在刑架之上，压下所有的喘息和哀泣，静默无声的忍受着被高温不断烧烂的痛意。
徘徊在极端烧灼的磨难当中，夜染的眼神有些茫然了。
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雪天，他想起了他一步一步走过风雪，倒在寒凉的地上，被带着冷意的雪花，一点一点掩埋起来……
最后，他那悲天怜人的师尊，向他伸出了手，带着温暖祥和。
……………
二重赤焰缓慢的融掉了夜染身上的铁索，可他被烫的神志有些呆滞，他站在原地任由烈焰舔舐着他每一寸血肉……
他不由自主的向师尊的方位伸出了手，无声的微微张唇。
师尊……师尊……
最后的理智让他没有喊出声，却委屈的落了泪，一滴滴，一串串的坠入火焰，蒸腾而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