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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由漂亮引发的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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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教授自毁画作的同时,一楼大厅里,任爽正坐在金色沙发上丢盹儿,头猛地往下一栽,打个寒战睁开了眼,原来又是一场梦!

    曲由君高高在上,一手插兜,一手拍打着二楼的护栏。他嘴角含噙了几分讥诮,俯视着下方的任爽,笑得一脸鄙夷:“喂,醒醒,开工啦!别睡了,曲教授让你去整理画室,把明天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他和他妈妈一样,喜欢在外人,尤其是工作人员面前称曲中为“曲教授”,是尊敬,也是爱和自豪。

    “哦哦,好的,我马上!”任爽愣愣地站了起来,一看墙上的挂钟,她居然睡了大半个下午,不禁羞愧地低下头。看来自己真的不太适合这种灵活度极高又重点不明确的工作,等把跑步机上的事情搞清楚,张漂亮的培训也结束后,就主动告辞吧。

    深刻反省自己怎么能散漫到在工作场所睡过去,任爽的脑海中除了梦还是梦——梦中梦,黑色的蝴蝶到处飞舞,像生命燃烧到最后的余烬,一边自我放弃无奈地下坠,一边又不甘地抓住任何机会想要逃脱地心引力的束缚。那些可怖的经历,那些突发奇想的推理,是幻象,却又可以从某些不符合科学规律的奇怪角度上逻辑自洽,会不会真如梦中猜测的那样,是舒老师的暗示?

    着了魔般,任爽心中仿佛有个小人儿在拉扯她:走!快走!快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你,再待下去结果只会更糟糕!

    某种急迫而又危险的感觉从心底升开来,冷冷地蔓延向四肢百骸,任爽挣扎不得,宛如被深海包围的溺水者,将脸重重埋在阴影里向下沉没,模糊了五官。

    通往别墅二楼的梯子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像粘稠的血液裹着脚,人踩上去毫无声息。任爽慢慢握住手机,低垂着沉重的头颅,一步一顿,姿态怪异,踮着脚尖向画室走去。

    张漂亮魔性而压抑的哭声充斥着整个画室,她愉快地穿好衣服准备下班时,终于看到了废纸篓中——那张被撕坏的半成品。

    “怎么?今日份的灵魂不够完美,被你男神抛弃了?”任爽敲门进来的瞬间像过电般浑身急颤,一团暗影飘落在她头顶,她眼球翻白骨碌几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黑。

    “我做梦粉个男神都要被你嘲!”张漂亮对梦里任爽说曲教授也要吃喝拉撒睡的事仍耿耿于怀,这时就把工作受挫的丧火一股脑儿发向好友,“你倒是给我推荐一个有才有貌还有钱有能力的、十项全能的、高人气完美巨星,啊!”她完全不在乎断句是否顺畅,一顿一吼,最后一个“啊”字腔调恨不得攀上珠穆朗玛峰,把自己的不满发挥到极致。

    “你清醒一点吧,他现在是你的老板,老板是什么人?给你发工资的人!老板是用来干什么的?是和同事一起吐槽的!所以都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指望他是个完人?”任爽以前就一直觉得张漂亮每天工作事也不比她少,怎么还能有那么多空余时间休闲娱乐玩儿追星?老实说她并不歧视,甚至挺羡慕人家劳逸结合,比她活得轻松有滋味,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保持理性,管理好私人工作、生活时间。

    “我男神的完美之处就在于,他和常人一样有生活、有缺点,他非常非常真实!非常非常非常宠粉!”张漂亮犟着脖子不肯低头,在男神面前像绵羊,在好友面前就化身倔驴,“我男神也是普通人,人家是在自己家,还是洗手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家不就是放松心情,回归自我的地方吗?”她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说服任爽,也说服自己,自己才是那个大变态,偷窥狂。而男神,还是那个完美的男神。

    对,还有任爽,任爽也是同谋、同变态!张漂亮恨恨地想着。从自己产生“男神怎么可以上厕所”的想法之后,她就隐约意识到自己的“骨灰级真爱曲奇”头衔可能要打折,她的眼睛、她的心不纯粹了,她开始自我反省、自我谴责、自我鄙视!

    当然,这些真实的内心想法张漂亮绝不可能在任爽面前承认,那也太没面子了!她大吼一通重新加固了自己对曲男神的信心之后终于平静了些,抹着眼角吱吱咛咛又哭上了:“呜呜呜,我好倒霉!做了一下午怪梦,在画室里睡过头,我男神肯定是生气了,把画了一半的画都扔垃圾了。呜,我最崇拜的男神把‘我’撕了,但是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肯定是为了维护我卑微的尊严,怎么办?我心好乱……”她边哭边小心翼翼地把画抚平,眼泪落在画上的褶皱间,蜿蜒似小溪,其凄美程度堪比早期琼瑶剧女主。

    “呵,心好乱?你乱什么乱,正常人工作失误都不先急工作吗?不想办法道歉、补救吗?你已经在现实中和曲教授一起工作了,为什么还要戴着粉丝的滤镜,用粉丝的脑回路来看待他和与他有关的事?”任爽完全无法理解张漂亮这种千回百转的思维方式,一把夺过残画团了团丢回垃圾桶,看张漂亮还想抢救,立即制止,“不想让自己尴尬就别捡!曲教授明天发现‘垃圾’不见了,你猜他会怎么想?你又要怎么面对他?”

    张漂亮眼泪汪汪地吸了吸鼻子,慢慢收回了手,一涉及到她男神她马上谦虚谨慎了起来:“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的确不该捡起垃圾桶里的‘小尴尬’,怎么办?那可是我家男神一心想要掩藏起来的我们之间的‘小尴尬’啊,我好羞愧,又好感动!这样善良体贴又绅士的男神,叫我怎么不粉他、不爱他……”为了明天见面不尴尬,她侧身亮出纤柔曼妙的s曲线,高跟鞋前后一错,以标准的淑女蹲蹲下,伸出做了美甲的白嫰双手捧起垃圾桶轻轻摇了摇,深情款款地把残画摇下去。

    “那只是个垃圾桶,这里也没有摄像头……”任爽头顶的黑影越来越浓重,压得她脖颈“咔咔”轻响,双眼一翻,眼白被浓浓的雾霾遮过,只剩下漆黑一片。

    “男神的垃圾桶和普通的垃圾桶能一样吗?就算是男神看不到的地方,我也要随时保持淑女,万一他突然就出现,突然就看到我了呢!”张漂亮幸福地抱着装满废纸的垃圾桶,美得两眼闪着粉红星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已经变了样,正用一双黑洞样的眼睛悲悯地俯视着她,踮起脚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她走来。

    “她”张着漆黑的眼,似乎想要对张漂亮说什么,刚一张口,嘴里就掉出一片片絮状烟灰,眼看就要落在张漂亮头上。

    “咣咣咣”,一阵急促的警告性敲门声乍然响起,曲由君不耐烦地隔着门喊:“下班了还不走,吵什么吵?一点素质都没有!”

    画室里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噤,灯光突兀地亮到发白,任爽眼中的雾霾瞬间被驱散,张漂亮也收敛了满眼粉红,虽然都有点迷糊,却十分默契地立即闭了嘴。比起曲教授来,她们对严肃讥诮的曲由君有些怕,怕他揪住她们怠工的小辫子冷嘲热讽,飞一般灰溜溜背着包迅速告辞离开。

    在出了地铁往回走的时候,任爽思量再三,还是提前对张漂亮说起自己的打算。她通过几天的实习之后,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做助理这份工作,准备最多再试三天,实在不行就跟曲教授请辞。

    “为什么?”张漂亮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好朋友,像在看一个捡到大块金子却不知道珍惜的傻瓜,“你知道全国有几千万粉丝愿意不要工资、自掏腰包来我男神身边当助理吗?”

    “或许吧,”任爽抛了抛手机,眼神格外明亮,迎着路边风冷静地说,“我毕竟不是曲教授的粉丝,我的心态就是单纯找份工作,只要工作本身合适,能顺利拿下,老板姓张还是姓李都不是我要考虑的重点。”

    “那我们以后就不能天天一起上班了……”张漂亮叹了口气,看任爽话说得郑重,她终于暂时性从粉丝视角跳了出来,“你是想做回老本行吗?”说实话,跳槽到一个全新又陌生的行业,即使有男神在,她也还是忐忑的,很希望有个熟人在旁边帮助自己走过最初这段手忙脚乱的适应期。

    “是,毕竟隔行如隔山,还是自己熟悉的行业做起来更自在。我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趁现在单身没负担,好好工作挣钱,争取在把自己嫁出去前攒够车、房,再存点零花,实现一定程度上的经济自由。”任爽笑了笑,有了计划,生活好像突然变得纯粹而明朗,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如果有关跑步机的荒诞烦恼也能顺利解决,那就更完美了。

    “你这话说的特别官方,衬托得我像个毫无人生规划的中二病!”张漂亮也笑了,有点遗憾。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和任爽关系虽然走得近,却难走心,总有种看不到的隔阂存在。自己太冲动、太随性,任爽却理性而自律,如果不是碰巧同租一栋楼,思维方式不在同一条轨道上的她们恐怕压根没可能成为朋友。

    任爽倒没想这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过的生活,遇到岔路自然分道扬镳,也许哪天途经曲折,又会偶然相遇,只是经年累月,难免物是人非。她觉得今天的白日梦和舒老师有关,那位曾经的气质女神一身迷雾,已经有些让人看不懂了。她想在离开前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好友,毕竟看张漂亮的样子,是准备要在那里坚持下去的,这也算是相识一场,自己最后能为她做的事吧。

    仔细回想梦中梦,虽然有种惊心动魄、恐怖如斯的后怕,但无论是无脸还是有脸的舒老师都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甚至那位看起来比较吓人的无脸舒老师还一直在指引自己,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只是任爽目前还没理出头绪。

    还有昨天,插花的时候舒老师曾经说任爽歪头喝水的样子像自己拉小提琴。她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这不就是在告诉她,那位梦中的无脸女就是舒老师本人吗?舒老师是真的可以进入跑步机上的世界,只是因为某种缘故变了个模样。

    可舒老师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又为什么以这么隐晦的方式?任爽想到那两颗血肉模糊的丑陋人头,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

    所以,任爽语重心长地再次告诫张漂亮:“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现在百分百确定,梦中的无脸人就是舒老师本人,你们每一次进入跑步机的世界幽会她都知道,而且对此非常愤怒。今天的梦中梦,我想,她是要告诉咱们,曲教授也是个普通人,他有自己的正常生活。而你身为他的粉丝,最好不要越界到现实中,不然,就像我们在屋顶花园看到的那样,会引起一场家庭战争,两败俱伤。一旦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在事态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及时抽身回头吧。”

    “你什么时候也会解梦了?好吧,如果我男神的家人也进入到我的白日梦里,我会重新考虑看看的。”张漂亮不以为意,但又没有立场反驳,敷衍地笑着,“不过,你也要知道,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在现实中我不敢说,起码在白日梦里,曲教授不能没有我!”

    “呵,随你。”任爽也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我身为外人也就只能提醒一下,至于最终结果,相信‘当事人’自己就能处理得非常好,完全不用我越俎代庖。”

    “哼,我也这么认为,‘我们’可以处理得很好。”张漂亮不爽地撇了撇嘴,觉得任爽太冷漠,也太多事了。

    “其实,舒老师是个非常恬静豁达的人,我想,她是用插花的方式暗示我们要心静,要有取舍。说不定,她就是那个进入跑步机世界后可以正视自己的心,又顺利走下来的人。”任爽不是家庭伦理情感大师,既然人家听不进去,她说了该说的也就拉倒,继续提醒有关跑步机的事,“舒老师不直接说,却只是在跑步机上暗示,大概是她也不确定我们究竟是真是幻吧。我大胆推测一下,舒老师不但顺利摆脱了跑步机,还化主动为被动,抓住了它的规律,可以自由穿梭来去,她对跑步机的了解和研究应该比我们多得多!”

    任爽说着说着眼皮子一耷拉,好像说太多累到了似的,缓缓低下了头,头顶蓬松的丸子边停靠着一只黑灰色蝴蝶,正悄悄颤动双翼。她手中握着那只外壳镶钻的黑手机,冷光倏然划过,屏幕上映着她的脸,昏惨惨,没有五官。

    “呵,你的意思是说,在所有得到跑步机的买家里,只有你的舒老师最特别,在幕后掌控全局,具备大女主资格吗?”张漂亮不容自己的女主身份受到挑战,十分不屑地说,“我以为我看烂剧多了脑洞大,怎么你也突然神叨叨起来?”她高傲地扬着头一甩波浪卷儿,厌烦地扫了眼因任爽垂首而闯入自己视线的“黑蝴蝶发夹”,嫌弃它又老气又夸张,集各种丑之大成,也不知道任爽从哪个犄角旮旯儿淘来的,以至于再次错过了她脸上诡异的变化。

    “我曾经怀疑我妈妈上过我的跑步机,但她对未来的期望更强烈,根本没有回到过去的主观意愿,即使我的梦会扭曲现实,她仍就一直活自己的现实中。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打着‘考古’、‘回忆’的名义回头看,陷在别人或者自己的过去里不可自拔,无论快乐还是悲伤,每回忆一次,就是曾经情感的重复。我想,舒老师和我妈妈在某些经历上可能是同类人,她们因为不愿回首往事,不愿再经历一次那些经历而更喜欢着眼现在,更务实,把期待放在可塑性更强的未来。”任爽的舌头突然不太好使了似的,吐词缓慢,语气僵硬,“而你和曲教授沉浸在白日梦中,所以你们看到的我,才和她们不同吧。我猜,如果舒老师愿意,她可以随时操控跑步机上的世界看到衰老的我、现实的我,看到任何时间段的我,而你们是不能的。”她低垂着头,眼珠灰蒙蒙像染了世间最浓重恶劣的霾,看不透前方的路,只能孤独地站在原地,但她的背却仍挺得笔直,几十年如一日,竖在心上的旗子即使走不出,也从未真正动摇过。

    “看到看不到又怎样?你还不都是你!”张漂亮死拧,压根儿不愿意思考太现实、太复杂的问题,那会让她觉得烦躁,语气也越来越尖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对我明示暗示,不就是怕我抢了你老师的男人吗?你能不能拣要紧的说,不要车轱辘话说好几箩筐?你怎么跟唐僧一样,是不是失业压力太大,抑郁了,我建议你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我……”任爽慢吞吞说完那一大段话后翻了个白眼,灰蒙蒙的眼球滞涩地骨碌一动,重又露出黑色的瞳孔,恢复了清明,她头上的蝴蝶也停止了掀动翅膀。

    “你才有病,蛇精病,该看心理医生的是你!”任爽尖着嗓子气恼地一抬头,脸上五官十分灵活,还不等她再回怼,黑灰色的蝴蝶忽地展开翅膀,她的头便不由自主又迅速垂了下去,从眉毛向下到嘴唇,像被橡皮擦擦过一样,正在慢慢消失,那张嘴直到最后还在喋喋不休,“就算别人是因为工作压力想做个白日梦放松放松,那么你呢?我看你就是追星太过痴迷,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或者说你虚荣,想把幻想变成现实!曲教授,你不是关注了他十多年吗?网上一直有个小道消息,他可能遇到了创作瓶颈期,还传他家暴……”任爽肩头一震,别扭地抬头,五官重新浮现,尖着嗓子前言不搭后语地嚷嚷,“舒老师很生气,肯定是被你们俩气出来的!”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自己妈妈因为生活的困窘和不幸而不喜欢回忆,舒老师有没有可能也有段令她不忍回顾的过去?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家暴?

    张漂亮什么都看不到,选择性过滤掉自己不愿面对的那部分问题,只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说:“不可能,我在梦里亲眼看到曲教授打人,但打的是没脸的怪物,别说曲教授,就算换了我,我也吓得要打,反正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兴许,在现实中,你舒老师的脾气非常糟糕,高傲不讲理,完全给不到曲教授任何家庭的温暖和安慰,反而总是刷存在感给他添麻烦,所以两人关系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好。这是那些名流夫人的通病,外表高贵,内里傲慢,都是肤浅的吞金怪物。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我会全力支持曲男神的事业,才不会拖他后腿!”

    “臆想别人不堪和不幸就能让你虚荣龌龊的行为合理化吗?你想多了,他不是你的男神,是他所有粉丝的男神,你睁大眼睛到网上看看,他有多少粉丝?每个人都和你的想法差不多的话,哈,真可怕!”任爽颈椎跟断了似的一折,低垂的头颅几乎要撞到自己胸膛,她阴郁地嗤笑一声,手指泛白,重重攥着手机。

    “我乐意!”张漂亮被揭了脸皮有些恼羞成怒,讽刺任爽,“你少管我,你妈来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说你失业的事吧,你装不了几天的。”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任爽身上多了些什么,但又想不起。

    发间蝴蝶慢慢扇动着黑灰色的双翼,路边的风更冷了,远处的霓虹灯冻得停止了闪烁,整个世界除了正在争吵的两个年轻女孩儿,都凝固了。

    任爽沉默了半晌,颈椎骨折样深深将头颅埋在胸口,握着手机呆呆地睁着眼不说话。她脑子里却清醒极了,想起百岁那夜最后一眼看到墙上水滴状电子钟指针下的时间数字全部归零,自己当时以为是终结,难道是开始?她木然的表情也变得有点紧张,她一度怀疑自己妈妈上过跑步机,之前为这事还差点吵起来,这次妈妈又回来了,希望她千万别是也进入了跑步机的世界。

    “喂,说话!”张漂亮见任爽埋着头跟个丧尸样,还以为她是后悔对自己说了重话,羞愧成了那副样子。

    妈妈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任爽想,如果妈妈是现实存在的,那么,能不能以妈妈的出现和消失作为自己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幻的参照?

    任爽自己都不知道,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嗡的一下颤动了起来,屏幕亮起,舒老师惊讶的脸一闪而过。

    任爽又垂下了头,伴着蝴蝶掀动翅膀的节奏,慢慢说:“就像我妈妈因为不想回到过去还时刻保持清醒的现在一样,有一晚我在湿地公园遇到舒老师,那是她曾经和曲教授共游的地方,她却绝口不谈过去。也许传说是真的,曲中家暴,他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舒老师的信任和宽容被一次次摧残践踏,她也不想回到过去,她最终放弃了某些东西,沉默不是妥协,只为了等待儿子长大。所以,我妈没有在跑步机上迷失,舒老师也没有,在湿地公园看到六十岁的我时,她并不像沉浸白日梦的你和曲教授那样,她始终是清醒的,看得清每个人内心真实的卑怯和欲望。”

    张漂亮说:“你老师这么清醒、这么现实,又会在梦里读心还能被家暴?任爽,你可真会想,要不是我十多年来对我家男神了解至深,我差点就信了你脑补出来的奇幻家庭伦理剧!我看你就是对曲教授对明星有偏见,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怎么想他怎么不对,天天拿着8倍镜找茬,他连像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睡在你眼里都是错!”她觉得好友丸子头上的灰蝴蝶又炸又蠢,特别碍眼,真想一把给她薅了。

    “偏见?他们只是,恰巧都是我的老师,恰巧都拥有跑步机……”任爽仍然低垂着头,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急促的铃音穿梭回荡在静谧的夜色里,意外地震耳发聩,像即将引爆黎明的导火索。

    任爽跟影视里跳神的婆子似的肩膀一哆嗦,抬头,她一平如砥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要钻出来。先是鼻子尖的位置,然后是眉毛、眼窝,最后是嘴巴,她张开一口雪亮尖锐的白牙,笑眯眯对张漂亮说:“我妈妈叫我回家吃饭?”

    “你——”张漂亮恐惧到叫也叫不出。

    任爽脖子僵硬地一折,低头看看手里的手机:“手机?”

    “手、手机不是在维修、维修吗?呜呜呜,你别过来!救命——”张漂亮清楚地看到好友头上的“发夹”在动,眼角、嘴角一团一团黑蝴蝶像陈年的灰烬似的掉出来就地飞散,吓得她立即怂了半截儿,艰难地拔起抖个不停的脚一步步往后挪着想要逃跑。

    路灯“嘭”地一声炸响,白炽的光照花人眼,找不到可以退避的方向。

    “对哦,我们的手机……不是还在维修中吗?”任爽脖子咔的一声恢复了原状,她脱力地跌坐在马路正中央,眼睛里尽是茫然,好像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所以这是……”

    手机明明是黑屏,却在响个不停。任爽的脸被突然闪现的画面照亮,半明半暗,像昼与夜、真实与虚幻的分界线,硬生生把她一分为二。

    一个无脸怪人正披头散发挣扎着往外爬,香云纱烈烈飞舞,蝴蝶漫天像灰烬散落,她身后有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在追赶,眼看就要破屏而出!

    是地下车库里的怪兽食人图!

    任爽丢烫手山芋样一甩手,手机“咻”地飞了出去,落地的瞬间轰然爆炸,黑灰色的蝴蝶“扑喇喇”地从烟幕中散得到处都是,乌云般笼罩了整个世界,一丝儿活气不透。

    任爽猛地往前一栽,前额差点磕在桌子沿上,猛抬头,曲由君高高在上,一手插兜,一手拍打着二楼的护栏。他嘴角含噙了几分讥诮,俯视着下方的任爽,笑得一脸鄙夷:“喂,醒醒,开工啦!别睡了,曲教授让你去整理画室,把明天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任爽拾起砸中她肩膀的废纸团,是梦里曲教授自毁的画作,而眼前的情景,正是任爽在别墅一楼沙发上醒来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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