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总算发现我的好
虽然没手机,但是公交卡上还有钱,任爽和张漂亮下了出租又倒车,回家已经9点多,就用包包里所剩不多的现金在路口吃了碗米粉解决晚饭。
“你怎么了?”任爽吃饭的时候就看张漂亮不好好坐,一直扭来扭去,看上去相当骚包,惹得好几个男食客猥琐地盯过来,当然,最后都被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着急去洗手间,我不管你了,先走一步……”张漂亮说着就一路小跑冲向楼门。
“刚才在车上不还好好的吗?”任爽掏出纸巾弯腰擦了擦自己的鞋,在公交上站着挤了一路,人多得连转身都困难,不知道多少只脚从她鞋面上踩过去,还有只咸猪手撩她后腰。刚才吃饭也没注意到,估计那些色狼除了看张漂亮的稀罕景儿,也在嘲弄她的狼狈吧。她边擦鞋边恨恨地想,要赚钱、要买车、要发财,再也不想去跟人挤公交!
所以,唉,任爽回到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开始规划未来。一边实习助理,一边再找找看有什么别的工作吧,钱多,有发展前途就行。她都混成这样了,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别人不反过来挑剔她就谢天谢地了。
楼上张漂亮回到自己屋子马上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侧身瘫卧在南瓜沙发里抹眼泪,耳边反复回荡着曲教授的话。
“一个国家的国民对人体艺术的接受程度和方式,是整体素质的表现,我们目前仍然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不要以为人体艺术就是脱,它其实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美,就像屋顶上的植物、阳光、风一样,是最最自然的展现……”
张漂亮今天的工作说起来很简单,就是配合曲教授完成一幅人体素描。
曲教授先给张漂亮看了几幅已经画好的作品,图中的画模们分别表现出了喜、怒、哀、乐的感觉,实话实说,张漂亮隔着画框都能感觉到她们饱满充沛的情绪跃然纸上,活灵活现,她挺羡慕也挺崇拜的,甚至有点嫉妒。她羡慕这些画模可以表现得这么好,崇拜她家曲男神妙笔生花,让那一刹那的生动成为永恒。最最嫉妒的是,为什么画中人不是她?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到她的男神身边,与他的灵魂一起颤动。
曲教授当时说,他今天要培训她展现人物的心理和表情状态,从疼开始,这个是最简单的,后边还有麻、痒、冷、热,酸甜苦辣咸等等,人生百味,让她追寻着自己的内心轨迹去想像。不只用面部表情,还要用整个身体,比如今天的疼,从正面是看不到张漂亮全脸的。
不看脸这点令张漂亮觉得,超越肤浅的外表,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啊!但她始终像个进入不了状态的业余小演员,曲教授说她的疼太浮于表面了,仅止于龇牙咧嘴,不能穿透人心。
为了表现疼,曲教授建议她用小竹鞭抽打自己,张漂亮当时害怕极了,震惊地用围巾挡住自己的重点部位,躲在画架后瑟瑟发抖。
接下来的一幕,简直可以说是重塑了张漂亮的三观,也狠狠震颤了她的灵魂。
“惊和羞涩的感觉出来了,但今天的主题是‘疼’!”曲教授严肃地说,“你这不对,这不是疼,是抽筋!真正的疼是这样的,你看仔细,我给你示范一下。”
“啪”的一声,曲教授突然拿起小竹鞭抽打在自己臂弯上,立即疼得皱眉,说:“看,这才叫疼!”然后他就满含期待地把小竹鞭递给张漂亮,鼓励她,“你试试。”
“不……”张漂亮愣住了,退缩了,有种委屈想哭的冲动。她不知道当画模要光溜溜挨打,太羞耻了,这不止是疼不疼的问题,这很变态好吗?然而她只是个卑微的散粉、试用小画模,对面的人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想法和窘境。
曲教授手握小竹鞭等了3秒钟,没有等到预期的回应,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但还是耐心地说:“你这样怎么行?现在只是最初级的,让你表现出来□□上的疼,追求逼真的方法非常简单你都做不到,后期真正完成我新画作的时候,要表现的可是灵魂,灵魂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灵魂的美与丑,灵魂悲欢离合,你怎么办?到时候你也这么躲着?”
“我不……”张漂亮还是怕,没有遮盖物的身体□□裸暴露在曲教授质疑的目光下,她更怕了,完全无法找到什么灵魂存在的状态。
曲教授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看你是个好苗子才想培养你的,你这种遇到一个小小的困难就退缩的态度,唉,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算了算了,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你收拾东西赶紧走吧。”他一边放下小竹鞭,一边顺手拉着块绸布,就要遮起画架。
“不,”张漂亮这回真吓哭了,出于对男神的渴望,好强地喊,“我不是这个意思,曲教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是、只是太突然了,我以前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我什么都不懂,请你稍微给我一点时间,我、我……”她一方面是不想失去与男神共创作品的机会,另一方面被任爽怼到那个程度,心里也憋了一股气,不能就这么被退回去,让人看不起。
“好,好,别哭。”曲教授看到张漂亮真情流露的状态时,暗沉的脸色终于亮了些,贴心地递上抽纸盒,“我听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继续‘工作’,是对工作内容不了解,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对吗?”
“对,对的。”张漂亮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来,给你看看这个,也许你就可以快速理解适应了……”曲教授打开抽屉,取出平板电脑连上网,搜了几张明星剧照给张漂亮,“你看这两张图,图里的人美不美?哦,我是说,只从外貌的角度来评论。”
“美。”张漂亮立即点了点头,这两张图上的人她都知道,一个是选秀出道的新晋美艳女顶流,歌舞全能话题女王,无论剧多烂都有大把粉丝吹捧买单;另一个是在国内外享誉盛名的影视大花,拿奖拿到手软,要脸蛋有脸蛋,要演技有演技,她创造过各种类型的经典荧屏形象数都数不过来,是艺术标杆。
“除了美,你还能从她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她们通过这图片告诉了什么?你能感受到什么?”曲教授的声音温和如流水,循循善诱。
“除了美,”张漂亮想起网上激烈的粉丝互撕,心头灵光一现,马上说,“这个辛杨美露,看她的照片就是觉得美,从她的眼神和动作都只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好像这张照片就只在表现她的美,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然后,这位大花,她的扮相应该是她成名剧中的剧照,一看她的眼神和动作就觉得她很委屈也很倔强,她有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口,我都替她憋得慌!那剧我看过,她演得太好了,我一边看一边哭,还好最后的结局大反转,不然好多影迷都准备给导演和编剧寄刀片了!”张漂亮也不是只粉男神的,女神也爱看,主要看脸,但真演得好了,不由自主跟着主角一起哭一起笑,就记不得脸不脸了。
“对,”曲教授重新拿起小竹鞭,像传递圣物一样,郑重地送到张漂亮面前,“这就是明星和演员的区别,外表美和灵魂美的区别。一张是二维平面图,人的视线止步于图像表层。另一张是多维的、透视的,我们的视线可以深入图像内部,与人物进行心与心的交流。而你要做的工作其实就是,从外部的刻板展现中升华提炼,用灵魂来说话,让每个看到你的人,都感受到你要传达出来的情绪。这非常难,但我相信你也可以的!这位大花,就是高崇美女士,她从默默无闻的群演到一鸣惊人的大满贯影后花了整整十五年时间,相信我,你比她幸运得多!有我的专业指导和培训,只要十五天,只要十五天你就可以成功,灵魂之动人,可遇不可求,我已经发现了一条叩响灵魂之门的捷径,我会引领,你可以的!”
曲教授一翻高论之后,激动地打开画室一角的备用音响。命运的叩门声轰然炸响在张漂亮耳边,生命的冷酷与庄严汹涌激荡,回响在四周,震慑着她的灵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和她的男神,她穿过命运的暗潮逆流而上,向他靠近、再靠近,和一他起在浪涛中战斗浮沉。
张漂亮精神一震,好像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冲动地捡起小竹鞭,牙一咬,眼一闭,用力抽打在自己雪白的躯体上。
盛大的音响完美镇压着一切,张漂亮以为会很疼,但也只疼了一下,后面就麻木了。男神最爱的旋律正充斥着她的大脑和耳膜,想到他正在对面看着、鼓励着、期待着自己的表现,她心底莫名居然升起一丝兴奋和快感,小竹鞭落得又快又狠。
那个全情投入自我鞭笞、自我奉献的人,只要抬抬头就能看到曲教授双眼中巨浪滔天,一片血红,正兴奋地瞪着她,好像杀伐的魔神,以手中的画笔为武器,饥渴地啜饮着她的痛苦和哀嚎。
张漂亮终于打不动了,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软软卧倒在波折重重的画布间,像被乱藻纠缠的溺水者,因为有男神在,她连呼吸的幅度都尽量克制,娇弱地喘息着。
“好!”曲教授兴奋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紧握着画笔,“就是这样,非常真实,你比我以前所有的画模都真诚、有天赋,我没有看错人,你一定能成为我最完美的艺术品!”
“我真的可以吗?”张漂亮勉强支撑着虚脱的身体,抬眼笑看自己的男神,她发现他最闪耀的时刻,就是他全情投入作画——尤其是为自己作画的时候。她满足地仰起天鹅般脆弱而优美的颈子,醉倒在在贝多芬《生命交响曲》的低徊之处,随着那旋律徜徉,觉得自己好幸福,好有成就感。
但这种幸福也仅仅保持到了回家推开门的前一秒,洗完澡上了床,张漂亮就开始浑身疼。
张漂亮的疼,由身体慢慢渗透到了心理,面对空空的出租屋她有瞬间的脆弱,很想找个熟人,找点安全感。她终于放下关于白日梦中她到底算不算“小三”的芥蒂,可怜兮兮,带着消炎喷雾和药油去找了任爽。
任爽打着哈欠把张漂亮迎进门,又哈欠连天地帮她擦着消肿的药油。半天才反应过来,瞌睡虫一下子全吓飞了,惊恐地指着好友身上遍布的红痕:“你怎么摔的,前后左右全肿了,还巧妙地避开了重点部位?”
张漂亮起初不好意思,最后才羞涩地捂着脸支支吾吾:“我……我这是为了艺术而献身,你不懂!”
“怎么献?我看好像有点变态……”不是任爽想法猥琐,是“为艺术而献身”这几个字在某些时候有歧义,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就是……”张漂亮红着脸哼哼唧唧地说,“曲教授今天画人体素描,让我表现一下疼的感觉,我进入不了状态,干脆找个东西在自己身上抽几下,找找感觉……”
“打自己找疼?就跟那些演员拍戏真打人耳光一样?”任爽惊呆了,举着沾满药油的手不赞同地说,“你未免也太敬业了吧!你知不知道有演员被人一巴掌打偏打到耳鸣、耳穿孔,还有的演员一遍遍ng被打住院,最后说根本不是为艺术献身,是被同组演员打击报复?你呀你呀,看着挺聪明挺老道的,居然干这种傻事,让我说你什么好!”
“没!是我自己打的,自己愿意的,那不一样。”张漂亮恍惚了一下,马上解释起来。当然,她到底没脸说曲教授放着音乐坐在对面监督指导,让她解开围巾自己抽自己。
“那曲教授,他当时在干吗?”任爽不满地问,“他就看着你自己打自己,也不管管?”她这会儿又替好友抱不平了,忘了自己白天的时候嫌弃她痴迷白日梦,在梦里三了自己老师还振振有词,恨得让人想跟她绝交。
“都是为了工作嘛,”张漂亮为填补前一个谎,只好再扯一个谎,“我就快快地打了几下,曲教授在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他都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完事了,他能管什么……”
任爽把手上的药油搓热,帮张漂亮揉到后肩膀上,怀疑地拍着她说:“这都肿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是几下,几百下吧!这工作也太危险了,当个画模能挣多少钱,要不咱不干了,我们明天就告诉曲教授,这工作难度太高,咱们没经验胜任不了。”
张漂亮拒绝地摇了摇头。她完全不觉得曲教授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任何这种情况下容易让人想歪的猥琐性暗示,他更喜欢想尽办法,换着花样折腾她摆pos,剖析心态。最重要,当时曲教授先抽打了他自己,给她做示范。
所以,张漂亮认为自己是真的在为艺术而献身。她觉得自己无法反驳任爽的说法,完全是因为自己入行时间太短,懂的专业知识少,还不能灵活运用理论的武器来维护男神的道,无法把艺术的神圣真谛解释清楚,普及给愚昧的世人。
但张漂亮仍然十分感动于来自好友的关爱,说:“谢谢你啊,刚才真疼死我了,我没想到会这么疼。”
“你总算发现我的好处啦?”任爽吃力地帮张漂亮揉开药油,“都成这样了,那你明天到底还去不?”
“去,怎么不去?”张漂亮像个炫耀新课本的小学生,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们今天训练的主题是‘疼’。以前看新闻里网店模特说拍照摆pos的要领就是‘疼’,牙疼、脖子疼、肩膀疼,还有腰疼、肚子疼、膝盖和脚踝也疼,我以为凹造型很容易,没想到一点都不简单!我男神说越简单的状态表现起来越复杂,因为假的就是假的,一眼就能看穿瑕疵。”
“那你子悠着点吧,”任爽见劝不动张漂亮,就说,“要不你明天侧面跟曲教授提一下,你都肿成这样了,让他心里有个底,知道你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和遭的罪,以后有所顾忌,别真把你当成捶不烂的变形金刚,完全不考虑个人的身体情况。”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我懂!”张漂亮笑了起来,眼里有光,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任爽无奈地继续帮好友擦着药油,等手机回来了,她一定得去网上问问,别的画模到底是怎么应聘、怎么工作的,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