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走下跑步机的我
清晨第一缕光透进阳光花园小区家家户户的窗台前时，它迎来了它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救护车！
张漂亮天刚蒙蒙亮就被手机嗞啦嗞啦的噪音吵醒，她从松软的南瓜懒人沙发里爬出来，迷糊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有个重要任务。
“糟糕，睡过头了！”张漂亮懊恼地抓着自己满头蓬松的大波浪卷儿，迅速捡起任爽昨天交给她的手机，她紧张地看着，看着看着就突然哭了，刚哭了一下又笑了，“太好了……”
屏幕上雪花散去，灰色的阴霾消失，任爽仍是她原来的模样，只是面色格外苍白吓人。她费力地抬起头想要对电话手表说话，最终瘫倒在跑步机旁，虚弱地对着高处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明显是对着镜头的，她想要求助！
“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张漂亮又惊又喜，也不管任爽能不能听到，只管对手机大喊一声，一边打120，一边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万幸，医生说任爽只是疲劳过度导致休克，挂点葡萄糖或者生理盐水就可以，回去以后要按时休息、保证睡眠，注意劳逸结合，压力不要太大，饮食上多补充营养。
昏迷中的任爽大脑却分外清醒，她仿佛看到自己生机勃勃地走下跑步机，青春不再来，人不能活在幻想中，像吸食了毒药一样，沉醉不醒。
留在房间里的跑步机终于慢慢停止民转动，彩屏闪烁了最后一下，浮现一行小黑字:过去就活在今天的梦里，故事啊，总在故事之外……
任爽脑海中闪过那时的紫薇花，开满校园，回想那时候自己的字很纤细，不用见人，只看字就觉得很弱，像那些单薄的浅紫色花朵很容易被风吹雨打，她不喜欢。如今的她为了工作方便，早练了一手劲道十足的字，以前喜欢写诗，现在喜欢签单，以前爱做梦，现在却觉得脚踏实地更可靠。
任爽终于重新掌握了身体，“咚咚”两脚跺在地上，可以享受到地球引力的感觉挺让人踏实的，她用力睁开了双眼。
“醒了！醒了！”张漂亮欣喜地冲被任爽踹了两脚的中年大夫喊。
中年大夫扶了扶眼镜，不好同意识不清的病人和兴奋的家属报怨，只说:“好，人醒来了就没事了……”
等挂完水，跟医生确认过真的没什么毛病后，任爽就在张漂亮的把持下一起打车回家。她看了眼车内的后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舒服地立即闭上了眼。有司机在，她不好和张漂亮沟通，只悄悄地动动手脚，感受着自己现在的身份状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下了对过去种种不甘和遗憾的心理包袱，她觉得脑海中一片平静，好像回到自己还是个胚胎被妈妈肚子里温暖的羊水包围的模样。虽说镜子里自己还是百岁的状态，感觉却和之前大不相同。
阳光花园小区前有个菜市场，道路曲折，还有各种铺面和小摊贩，路太窄了，出租车只能在人流中一步一步挪，张漂亮和任爽看得着急，便下来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就感觉有点不对，好像今天周围的视线格外多，也格外热辣。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甚至悄悄举起手机，还有个中学生样的大孩子跟同学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什么“好像就是她啊”，然后明目张胆地跟着猛拍。
任爽轻轻按了下张漂亮的胳膊，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大家都在看我们？是街拍吗？”她心里有些怀疑，马上问张漂亮，“你眼里的我，现在是老还是年轻？”
“年轻的啊？”张漂亮甩了甩波浪卷儿，让自己的一头秀发自然地搭在肩头，然后扯开嘴角摆出个妩媚性感的笑脸，“你自己感觉你自己呢？”她还是挺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的，希望那些人能抓个好角度发到网上，让自己也火一把。
“我刚才在车上看了，还是老人的样子，不过身体上的感觉和前几天不同，很松缓，好像生命在复苏，少了些先前的死气。”任爽已经看到了小区锈迹斑斑的绿色门头，年轻的女物业冲她笑着示意。
看来，一切都恢复了，除了镜子里的自己。
回到家，任爽拒绝了张漂亮留下陪伴的好心，她想静静，休息好了再思考下一步。她冲了杯牛奶喝完之后本想小睡了会儿，一睁眼却已经到了傍晚。
任爽伸手摸向枕下，想拿手机看看时间，这才发现忘了跟张漂亮要回手机。她是个习惯自立的人，因为这几天已经麻烦了张漂亮很多，就没用电话手表，而是自己出了门扶着楼梯慢慢上楼去找人。
“漂亮，开门！”任爽再次站在门口的“洗洗睡吧”粉红猪踩脚垫上，说，“我来拿手机。”她听到张漂亮慌张地“嗯”了声，然后一阵乒哩乓啷，门才开了。
最近每次看到门后的张漂亮都让任爽大吃一惊，她哭肿了脸，拿着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动着肩膀，如丧考妣。
“你怎么啦？”上一次看好友哭这么悲壮还是为了她某任男神，任爽不认为她能有别的什么大事。
“我……呜呜……我这回真要被网上那些人喷死了，他们还查到我的地址和工作单位发到网上……”张漂亮抽抽搭搭把任爽让了进来，关上门。
任爽身上还是乏，就找了个地方坐下问:“还是为了上次那三张to签的事吗？为了三张签名照至于吗？上次让你保留证据，你做了吧？”
“有的……”张漂亮只是哭，还特别委屈，“原来街上那些人之所以拍我，是因为我被骂上了本地热搜！他们这次的围攻更凶猛，上回是纯网友，这回有一级小号，有水军，真的，我经常上网，那些明显带节奏的评论我多少能看出来一些的。”
“手机给我，马上报警！”任爽伸手，她的手苍白瘦弱，却直而有力。
“不，不行的……”张漂亮犹豫着，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颤抖了一下，“那个只是起因，我……我还发了其他的图……”
“你发了什么，那他们也不能随便骂人啊？”任爽想到刚才街上对着他们猛拍的那些人，心里都有些后怕，幸好只是吃瓜群众，这才几天而已，都被人肉到家门口了，要是遇上新闻里说的那种很疯狂很变态的人怎么办？
“我除了那三张，后来陆续又发了一些，我被那些人骂得都快气疯了，为了证明我没撒谎我就一直发。”张漂亮当时虚荣心作祟，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她后悔得要死，“就有的图……现在发图、转载什么的不是都经过授权和允许吗？我、我当时有的图……是网上搜来的，没有授权，如果万一报警，那我可能也算侵权了吧？我好怕，不能报警！”
“你到底发了多少图？上回不是说删了吗？”任爽问。
“是删了，但是他们后来私信追着我骂，我实在气不过，就又开了一帖，还剪辑了视频。反正……反正就……呜呜我又发了好多地方……”张漂亮说着说着就又哭。
“要不，咱们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再决定报不报警？”任爽劝说，“像你说的，你也有可能侵权，你发的那些图片和视频都已经被多少网友看到了，如果真的是侵权了，你躲也没用。不如先弄清自己该担多大的责任，该赔偿就赔偿，我虽然不懂相关的法律，但是这种应该是属于民事范畴，不至于坐牢吧！然后他们骂你，人肉你也是事实啊，你也可以堂堂正正追究他们的责任，怕什么！”
“我不……”张漂亮哭着直摇头，“你让我再想想。”
她们这边要再想，当事人之一的曲教授（以及他背后的团队）却坐不住了。
百叶窗早已合上，屋子里光线暗淡，曲教授翻看着网页上最新的图片和视频，眼睛瞪得血红，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那头传来助理焦急的声音:“曲教授，您看到刚刚的热搜了吧？”
曲教授转动手中的签字笔，问:“查清楚源头了吗？”
助理立即说:“查清楚了，跟之前三张to签是同一个网址。”
曲教授的脸在荧光映照下明暗交替，有几分狰狞，声音却平和亲切，好像来自另一个灵魂，说:“想尽一切办法，降热搜。另外，我需要的人体模特有合适的了吗？这样吧，你也别满世界找了，我看我那个学生的朋友就不错，你尽快联系一下，叫她明天回我个电话，下午到画廊来应聘。”
曲教授放下电话，“啪”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往后一靠，陷入了黑色的皮质高背椅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