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小姐球球的店
如果一定要找个贴切的词来形容任爽，那就是“普通”，泯然于众。从外貌到性格都毫无异色，但也正因为这样，才可以毫无负担我行我素，活得还算惬意。
不过，就在今晚，就在任爽身上，发生了件绝对不普通的事！
六点没能准时下班，经理照旧拖到七点半才喊停。因为，公司规定加班超过两小时以上有加班费，所以，任爽和一众同事们得以在七点三十分“提前”半小时下班。
经理眼角的皱纹挤得像鱼尾纱层层叠叠，平时犀利精明的小眼睛掩映其间硬是烘托出了一股慈眉善目的假象，打着哈哈跟大家闲聊。讲最近的娱乐八卦、社会新闻，企图安抚一下员工们各种各样的抱怨，身为一个熟练掌握胡萝卜和大棒使用技巧的“好”领导，这时候是万万不会再谈工作的。
什么某家姐姐塌房后粉丝集体退圈啊，某同事的“老公”官宣，跨过恋爱结婚，从曾经的哥哥直升奶爸人生一步到位啊。什么拐卖妇女儿童团伙落网啊，某女子出门取钱，到家发现卡上的钱全部不翼而飞，而她本人却没有任何印象等等。大家知道这些都是为了掩饰拖点掐时下班的，懒得接茬，就由他在那儿东拉西扯表演单口相声，最后以一句地铁入口前的“路上注意安全，晚上做个好梦，梦里财源滚滚”结束。
任爽坐上地铁后先给好友张漂亮发了条幸灾乐祸的信息:亲爱的，你“老公”今日官宣生娃当爸，妈妈不是你，哇咔咔，恭喜恭喜，撒花庆祝！然后不管那边怎么惊天动地，痛哭流涕到如丧考妣，她插上耳机默默计算着时间用手机点好外卖，一边慢慢刷护肤视频，一边在心里热情问候经理及老板全家上下n代人。加班两小时有加班费只算当日，不累计，所以永远“提前”下班，永远不会有加班费。
为了省一块钱，她提前一站出站。没办法，前边十站两块，再坐一站却要三块，任爽宁肯下来自己走二十分钟回出租屋。她不差这一块钱，就是对比之下单纯觉得不划算。而且，步行街那边经过银行，虽然现在扫码支付已经非常普及，但因为工作性质经常要外出办业务，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会隔三差五去atm上取点现金放包里。
银行门前停了很多车，atm被挤在靠墙的角落里，任爽穿越车辆夹道时和对面过来的人走顶了，那时她正接到好友的回复。
张漂亮:[哭脸]猝不及防的我，痛到无法呼吸！感觉不会再爱了，我要爬墙，我要换“老公”！我要买对家的代言！买！买！买！
任爽低头看着手机屏嗤笑一声，回她: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己的钱过不去。学姐嗑cp吧，双担，万一哪天塌房了，倒了一边，还有一边，哈哈。
张漂亮回怼:[白眼]你这个可耻又卑微的双担狗，也敢跟本高贵的毒唯显摆，哼！等我吃完这块牛排消化一下悲愤再来教你怎么做人，呀呀呀！气死我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我要把我买的代言全退货，退不了的也扔垃圾堆！
任爽:不至于吧！正常人不都要恋爱结婚生娃吗？
张漂亮:可是他昨天还是单身人设啊，生日见面会还说爱我们，送我们很贵的小礼包，要为我们单身到永远！这是欺骗，欺骗粉丝的感情你懂不懂？
任爽:呃，就算是人设吧，单身到永远这种不切实际的鬼话你们居然也信？
张漂亮:哎，等等，我看一下——啊哈哈，最新消息！最新消息！头条说他早就离婚了，孩子不是他的，他还是单身，他还是哥哥！我好像又可以爱了，让我平静一下捋一捋，这是怎么回事？呜呜呜，哥哥好惨，头上一片青青大草原，不行，我要去留言，我要去安慰！
任爽:别捋了，像姐一样回归现实里嗑cp吧，嗑成真的会有糖吃哦，我已经在同事里边成功嗑成了一对儿。谢媒大礼包吃到撑，甜到牙疼！
张漂亮:不，我要保持唯粉的高贵，我就算回到现实嗑，也只唯一人嗑而已，绝不脚踩两条船！
任爽:快得了吧，你手机里男女不忌那么多的墙头，你也好意思立牌坊？
张漂亮:请不要低估我洗心革面的节操，那是曾经，曾经懂吗？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到能用脚丫子抠出三室一厅的过去！
任爽一边和好友聊天一边刷新闻，忽然双眉一跳，眼睛瞪圆，加快手速编辑信息:我就没有！哎，最新头条你看了吗？明星教授因刀伤失血过多，送到中心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好像是你追的那个知性男神——
“你先？”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中年男人双手插兜，憨厚地笑着让了让，眼睛似不经意扫过任爽的手机。
“啊，你先！”马路低头族任爽握着手机窘窘抬起脸，客气一笑，侧身擦肩而过，刚编的那条信息也没来得及发出去。
这个让路小插曲时长不过三秒，在任爽漫长的人生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留意。她顺利取了钱，像往常一样准时在楼下与外卖小哥碰头，收到自己提前点好的花甲米线，然后回家吃饭、洗漱、敷面膜、刷网页，给外卖小哥好评。
手机显示晚九点整，到目前为止，一切按部就班，十分正常。
然而故事往往就是从一切正常开始脱轨的，从任爽敷上面膜打开购物网站的这一刻，诡异的序幕早已徐徐拉开。
任爽眼角余光扫了扫频频闪现的小广告，什么抗皱面膜啊，养颜花茶啊，乌发的核桃桑葚粉啊，维生素、钙片等等，这说明什么？说明网络大数据已经把她光荣地归类到中老年系列里了呗，瞧瞧这推的都是什么！
别急，这有个不一样的——跑步机！
为什么大数据会推这个？
因为前天买了根跳绳吗？
双十一打折，原价6666￥，现价1999￥？
折扣力度这么大！
资深剁手党任爽兴奋地点了下商家客服，因为是大件，她不可能像平时一样自行到快递驿站去取，所以特别咨询一下:你好，请问xx省包邮吗？送货上门吗？发哪家快递？
对这些已经在商品页面上标明却被“上帝”们习惯性无视的问题，客服客套得一如既往，从字面上看不出丁点屏幕后的抓狂:亲，xx省可以包邮的，逆风快递，送货上门哦！
任爽:几天能到？
客服秒回标准模板:亲，发货后江浙沪一般1-2天，如果快递公司没有特殊情况耽误，发货第二天就可到达。江浙沪以外一般3-5天，偏远地区一般5-7天。具体时效看快递哦。
隔着屏的任爽比在实体店购物时脸皮结实得多:好的。另外，上千块的东西呢，应该有赠品吧？
客服:亲，关注店铺并收藏有惊喜哦！
任爽:什么惊喜？
客服:亲，我们会赠送精美擦汗毛巾一条，全棉时尚运动衣一套。亲可以备注喜欢的颜色哦，如果没有特别要求会随机发放。
任爽:好的，谢谢。
客服:不客气呢，亲。
任爽:哎，我再问一下，如果有质量问题怎么办？
客服:亲，我们是老品牌，质量绝对有保证哦。小店支持七天无理由退换货，保修三年。
任爽:好的，谢谢。
直到这里，一切仍然都很正常，就是一次普通剁手癌晚期网购，为了一块钱路费精打细算，为了几千块折扣雷厉风行，需要不需要不重要，关键的是优惠额度高到让人挪不开眼。
在剁手党任爽的脑回路里，那种感觉好像不是一晚上省了1￥，花出去1999￥，而是6666-1999=4667￥，四舍五入节省了将近5000￥呢！
这么会过日子的自己，把自己都感动了！
唯一引起轻微不适的，是任爽点收藏时才注意到，这家店铺的名字居然叫——鬼小姐球球的店！
“鬼小姐球球？”这店名走的是惊悚风么，大晚上独自待在出租屋，任爽还真有点后脊背发凉的感觉，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敷着黑面膜的自己，吓得手机差点摔了。
但任爽也只是想着改天把镜子从床对面移开，免得半夜醒来撞到双幽幽的眼，容易自己吓自己。她合上眼前还在琢磨，自己这边是新一线城市，介于“以外”到“偏远”之间，快递大概要3-5天才能收到吧。
当晚任爽做了一个梦，梦到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撕下黑面膜，眼睛比夜还阴冷，白着一张水淋淋的脸打开她好多年没用过的旧电脑，成了客服，在网线的那头一遍遍机械化地敲击着键盘，重复回答着同样的问题，直到被催单催得崩溃……
最后，镜子里只剩下一双麻木晦涩的眼睛，白多黑少，一眨不眨地盯着沉睡的自己。键盘嗒嗒的敲击声仍未停止，一张张绯红的大票子从镜子四角飞了出来，买东西不要钱，标多少就倒给多少！乐得她害怕都忘了，光脚蹦到地上满地捡钱，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了群发信息:快上网，买多少钱的东西给多少钱……
手机屏突然一黑，没电了！
任爽猛地坐了起来，镜子里的人也满头大汗坐了起来，没有雪花样漫天洒的大红票子，只有一个黑洞洞的房间。微弱的光线从窗缝里透进来，像一只偷窥的血红眼睛，牢牢锁定镜里镜外的她，吓得她不敢往那个方向看，连滚带爬地冲到窗台前，一把拉开了沉甸甸的暗红色丝绒帘子。
阳光呼啦一下冲进来，刺得任爽挡着眼一回头，镜子里模糊的人影也在动。
哦，那是顶着一头爆炸发型，还没洗漱的自己。毛毛的，被早晨大好的阳光镶了金边，除了正常的邋遢之外，没有任何诡异的地方。
但是，任爽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大对劲！低头看手机，欲哭无泪——闹铃响了三遍都没听到，omg，这个月的全勤奖泡汤了！梦里梦外都成空！心疼得她早点都没吃，地铁也不坐了，在路边找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飞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钱！钱！钱！我的钱！
日子如流水，工作如乱麻，老板的臭脸万年不变，在重复又重复的机械式生活里，社畜任爽只对自己的快递还有点期待，拆箱的刹那是她平淡日子里唯一起伏的亮色。这么说有点文艺，来直白点——剁手党爱拆箱。
第三天下午快递送货上门，由于任爽租住的小区楼层不高没有电梯，小哥确实费了劲，但在对方提出想进去喝杯水时，出于独居女性的谨慎，任爽虽然不好意思，但也还是果断拒绝了。
任爽让快递小哥把跑步机放在自己门口，随口说自己是新搬来的，屋里太乱还没收拾好，很抱歉。
快递小哥无所谓地笑笑，扶了扶自己的鸭舌帽，转身告辞。
老旧的楼道有些昏暗，两侧墙壁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褪色小广告，小哥的脸被压低的帽檐遮了大半，看不分明。在任爽视线不及的转角处，他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长方形小广告贴在了墙上，隐约可以看到血红的底色上一行惨白的花体艺术字:鬼小姐球球的店。
底下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沉在黑影里，小哥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和任爽一模一样的洁白牙齿，连颊边黑芝麻粒样的小痣也一样顽皮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