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林中狐鬼
“……”
哦哦哦。【】
还在动呢。
专注听了几秒, 直到再次捕捉到了那小东西的微弱声音，狐狸这才放心低下头。
有意思。
这还是它第一回遇见揣崽的人类雌性呢。
狐狸敏锐的嗅觉，叫它才进院子里, 就闻到了其中微妙的气味的变化，仔细找了一圈才锁定了源头。
孕育新生的人类, 这可和它之前遇见的家伙都不一样，好奇心重的小狐狸自然乐意凑近一探究竟。
但在场的人类并不能猜到狐狸的心理。
她们望着乖巧倚在姐妹身上的狐狸, 半是玩笑半是艳羡地开口：
“唉, 怎的就不能让我摸摸, 就对着花儿姐亲了……”
“莫非狐狸更偏爱青色衣装？那之后我也换一件，下次能来我怀里么？”
“啊，果然传言不可信, 这样温柔可爱的小狐狸, 哪里有他们说的那样可怖！”
“诶诶, 花儿姐，狐狸先生摸起来如何？”
花儿姐脸颊微红，又轻轻摸了摸双膝上搭着的毛绒脑袋，语调羞涩：“实在特别……”
她也不知道狐狸究竟为何青睐她，只知道它似乎对她格外亲近, 甚至于一直轻轻蹭她, 嗅她。
“说不定是狐狸先生想赐福与你呢？”
一旁有女子随口调笑道：“先前的坊间传闻，都是那群恶人遭狐狸先生整治，按照话本中发展，也该到狐狸先生赐福于善人的时候了。”
花儿姐眼神游移：“赐福啊……”
她确实, 有些希冀。
直播间里，听到这句话，观众们一下精神起来了。
【哦哦哦！！是全新的迪化！】
【诶可以可以, 之前的恐怖印象已经深入民心了我都有点腻了，这回来个新的不错不错。】
【我说今晚怎么发展不一样呢，原来是新阶段剧情嘿嘿。】
【不过，小狐狸之前的形象被脑补成那样，大部分人都又惊又怕的，还能怎么补充呢？】
“诶？要走了吗？”
没有与人亲近太久，原本还乖巧趴在花儿姐双膝上任摸的狐狸便向后抽身，转身作势要走。
女子们有些可惜，但狐狸却没什么留恋感，它忙着办事。
办什么事呢？
它想去找找和花儿姐有着类似气味变化的人类雌性，看她们是不是都揣崽了。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好奇。
又或者，只是想多了解人类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嘤。”走了。
出于屡次投喂的交情，小狐狸临走时还转头叫了一声，纵身跳上了围墙，在女子们的惊呼中消失在夜色。
……
……
记住了那个特殊的气味，狐狸开始频频造访一些之前并不会理会的人家。
嗯！这只也揣崽了。
嗅嗅，味道好浅，差点错过。
哇，这个肚子已经能看出来了……
狐狸兴趣盎然，勤勤恳恳；
百姓人心惶惶，迷茫无措。
原本人狐还稳定的局面，一下就被狐狸陡然转变的态度给搅乱了。
之前，只要人们晚上不出门，不弄出大声响，狐狸就不会主动上门，摆在院里边的食物甚至不会被吃。
……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狐狸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来他们院子里，吃完东西还到处嗅，是他们这里有不祥之物吗？？
人们慌乱不已，只能到处求仙拜佛祈祷狐狸别来他们院子。
但之后，某件事的发生，叫他们都转变了想法。
……
……
事件起因，是一位贾姓男子求娶某位布坊女子。
这人在本地有着个小商铺，靠卖布料谋生。
家中虽然不是非常富裕，但整体条件还不错，为人也好，找个稍好出身的姑娘不是问题。
但他却一心只爱布坊中的花儿姐。
似乎是某次生意上的往来，叫他与花儿姐相处了一段时日，然后一人便互生情愫了。
本地人对布坊印象并不好。
虽说是布坊，但其中的女子大多曾沦落风尘之地，家世身世都不甚清白。
在旁人眼里，那就是青楼换了个皮。
表面上是做正经生意，实际上怎么可能！
因此，听闻贾鸿竟然想娶布坊里的女子，家中邻里都劝了他好几次，叫他清醒点，说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偏偏要找青楼里的姑娘。
“我自己求娶姑娘，关你们什么事，用得着你们指点？！”
但这人完全听不进别人劝告的话，甚至还反呛了别人好几句。
“平日里我和关系是一般，这时候手倒是伸得长，要你管？”
“还是把嘴闭上，少说些无理的脏话。”
当有人恫吓他说布坊里常有狐狸出没，说不准那里边的姑娘都是狐狸变的，他更是语出惊人：“是狐狸又如何？只要是她，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欢喜！”
这番话，以及舌战群邻的事情彻底叫他出名，也让他与花儿姐的事成为了全城的八卦，成了当前城中酒楼仅次于狐狸的热门话题。
人人都在赌他们这段感情什么时候结束。
毕竟，其中令人不看好的点实在多了去了。
……
但其实，一人之间的感情是没有任何阻力的。
他们早已两情相悦，互诉衷肠，只是世人的眼光和亲友的阻拦叫他们举步维艰。
又是一个深夜，他们在布坊后门私会。
“花儿姐，你再等等我，母亲已经被我说服了，父亲也快松口了，家中只有父母管得住我，其他人都无关紧要。”贾鸿紧紧握住女子的手，细声安慰，“旁人嘴碎，大不了我们便换个地方，只要我们一人在就好。”
花儿姐的脸色有些苍白，脑袋也有些晕眩。不知为何，她这段时间总有些不适感，感觉身体虚弱。
但看情郎如此深情，眼下都是硬熬出的青黑，她也不说自己的煎熬，只是泪光涟涟，坚定地应了一声：“好，我等你。”
依依不舍地拥抱好久，一人才分别。
等花儿姐转身回院，一大群姐妹便围了上来。
虽然她们早都不信男人，但见贾鸿敢在白日将心意大胆说出，不仅不顾世俗眼光，还语出惊人，便也信了三分，开始真心实感为姐妹的未来而考虑：
“贾郎倒是好，就是旁人嘴碎……”
“若是真嫁过去，万一遭那群人白眼，该怎么办呢？唉！”
“他现在是护着你，但细微处总有仰仗不住的地方，男人也总会变心，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若是在那边受了委屈，我们也帮不上忙，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是啊，毕竟我们不能像正常的娘家人替你出头……”
啪嗒。
围墙处，一只狐狸脑袋缓缓探出。
嗯嗯嗯？
好热闹啊。
之前这个点，这群人明明都安安静静洗衣织布，还没有过像这样聚在一起交流的场景。
本来并不打算进来的狐狸起了兴趣，优雅翻墙落地，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一群人，有些好奇。
让它看看！
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诶，怎么这么紧张啊？
“啊！狐狸先生！”
有人看到了狐狸，但才叫了一声，就莫名捂住嘴不敢说了。
只因眼前这个场景过于奇妙。
正在她们迷茫不已的时候，泛着淡淡光晕的赤狐从黑暗中走出，不同于前几次的活泼跳脱，此时它表情沉静，琥珀色的漂亮兽瞳里似乎带着些许怜悯，就这样停在几步外，安静注视着她们这样一群可怜女子。
它仿佛是洞悉了她们的困境，来帮她们似的。
不然，怎么会反应异常，还这样认真注视她们呢？
女子们一时被这场景所慑，半晌，才轻声开口，怀抱着微不可查的希冀：
“狐狸先生是来帮我们的吗？”
“狐狸先生，您能帮帮花儿姐吗？”
“我们身份低微，就怕花儿姐真出去受了委屈，也没个娘家人出头。”
“狐狸先生，那贾鸿是花儿姐的良人吗？”
“狐狸……”
她们将内心所忧尽数说出，却也只敢说一句，别的不敢多说。
很快，场面便安静下来，只有数对暗含期待和恳求的眼睛看着场地中央的狐狸。
狐狸：……？
并拢的黑爪爪，微微挠地。
小狐狸垂下眼避开其他人殷切目光，难得感觉有些局促。
你们到底要干嘛。
它好害怕。
没有人知道，小狐狸出场时那与往常不一样的沉静气势，纯粹是被院子里众人的紧张气氛给吓的。
众人只是看狐狸出场严肃，就愈发肃穆认真，唯恐态度不端正被狐狸先生责备。
但其实，她们越紧绷，狐狸就越怕，而狐狸越怕，看起来就越神秘，她们就越紧张。
……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呜？”
实在受不了，狐狸本打算寻个口子直接逃走。但下一秒，它就嗅到了花儿姐身上细微的气味变化。
狐狸眯了眯眼，也不顾一束束紧盯着它的目光了，它穿过其他人，径直走向了面色苍白的花儿姐。
“狐、狐狸先生……”
花儿姐非常紧张。
若是平时狐狸靠近她，她完全可以大方说她得到狐狸青睐，有幸为这样漂亮的生灵梳理绒毛，心生雀跃。
但现在，气氛与之前的都不一样。
上一秒，姐妹们还在一句句细数对她的担忧，狐狸垂眼倾听，神情沉静；
下一秒，狐狸便在一片安静中直直向她走来，众人屏息不语，静候佳音。
所以，狐狸真的想帮她吗？
她，她真的值得吗？
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渐急促，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好像快要晕倒了。
“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赤狐忽然一个起身，漆黑的前肢攀上花儿姐的大腿，再抬起脑袋，弯着眼，用尖尖吻部轻轻碰了碰女子的腹部，而后落下。
下一秒，花儿姐便闭上眼，被狐狸微微的力道推到了树上，像是浑身都没力气似的，倚靠在树干上逐渐滑落，就这样晕了过去。
“啊！”
“花儿姐！”
“狐狐狐……”
众人一时间花容失色，又想上前去扶一扶，又顾及到今晚态度反常的狐狸，直接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狐狸：……？
不是，你们不扶一下吗？
狐狸疑惑不解，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既不能感知到同类的孕育，又不能嗅到同类即将晕厥的状态。
它好心帮忙，她们还一副受惊的样子，真是奇怪。
嗯……
总之，溜为上策。
反正这下众人的目光全都移走了，没盯它了。
狐狸选了个空隙，直接从那钻出人群，然后几步跳上围墙，离开了这里。
众人看狐狸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一时间惶然。
在她们的视角里，就是狐狸听完了她们的请求，仔细斟酌后，靠近了花儿姐。
然后，它便做出了前所未有的举动——不仅直立起半身，还轻轻碰了一下花儿姐的腹部，跟人似的。
而下一秒，花儿姐便晕了过去。
这这这……
莫非是她们提出请求令它不喜了吗？
还是，还是她们太吵了，让它不舒服了？
一行人心乱不已，但好歹还知道将花儿姐赶紧抱回房中，几人不顾夜色敲门请医师。
等从床上才爬起来的医师一把脉，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这脉象……有些奇怪啊。”
“嗯！是喜脉啊！”
众人顿时震惊：
“什么？？”
“花儿姐怀孕了？”
“啊？？怎么会？！”
医师看她们这番表现，疑惑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恍惚中，有谁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是狐狸……”
“嗯，嗯？？”
白胡医师听得津津有味，捋着胡子，忽然拍案叫绝：“狐仙送子！这定然是狐仙送子！”
见一众姑娘迷茫，他耐心解释。
各处坊间常有传言，说有人见过狐狸叼子以命换命的救人行为。
那么现在，见一对爱侣因世俗眼光难以携手相伴，狐狸出手送子，应当也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
“此乃一段佳话啊！”医师感慨道，“老夫还是头一回亲历这样的传奇佳话，啧啧，定然要记录在家族志里！”
众人：……
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吗？
她们神情恍惚地送走了医师，只想着要等花儿姐苏醒后再问清楚事情始末，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消息竟然在一晚上便传遍城中，闹得全城沸沸扬扬。
第一日，所有人都知道昨晚狐狸来到布坊送子了。
“啊？！”一觉醒来的花儿姐只觉得全世界都变了，“我，我怀孕了吗？”
她确实曾与贾郎有过鱼水之欢，但也仅仅只有一月前情难自已的那一次，怎么会那样凑巧……
她手足无措，只能极轻极轻地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有些茫然。
难道果真是狐仙送子吗？
不然昨晚她为何会忽然昏迷过去……
“花儿姐，贾家来人了——”
正在迷茫之际，小姐妹风风火火地上楼，面带喜意：“果真是狐仙显灵！仅是一晚上，竟然什么都妥了！”
花儿姐疑惑：“妥了……？”
小姐妹冲她眨眼：“贾家来了！他们是来谈亲的！”
……
……
狐狸送子，这事可是重量级。
这不仅意味着狐狸认可这门亲事，而且也表达了它的祝愿。
或者更干脆一点说，女方拥有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娘家。
而经过先前各种巧合事件的累积，城中狐妖的声望已经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高度。
先前什么世俗的非议呀，亲友的白眼呀，在这样绝对强势的妖鬼面前，谁敢说一句不是？谁敢说一句反对？
更何况，两个年轻人本就是两情相悦，在摆脱外界的困扰之后，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呢？
两家人立马跨越了先前的阻碍，风风火火办起婚事来。
贾家尤其积极，先前反对最猛的贾父现在反倒是最支持的人，唯恐狐妖不满耽误，迁怒于他。
好事已成，而狐仙送子的事却远远未结束。
不多日，又有人跳出来。
他说，前不久，他发现狐狸经常在他家院子里停留，并且经常停在他妻子附近。
在之前，他只觉得惶恐不安，但当听说了花儿姐的事情后，抱着某种玩笑似的心态，他拉着妻子也去找了医师。
结果是，他的妻子也同样诊出了孕脉。
关键是，他们结婚了好几年，妻子腹中许久都未曾有过动静，家中为此还焦头烂额许久。
而现在，狐狸来过了，他们家就有了孩子。
邻里也跳出来佐证，说这家之前确实一子难求，什么药都吃了，什么佛都拜了，算命的都说他们这辈子指定没孩子了，这家人都要认命了。
结果，现在就有了。
众人大惊，但这远远还未结束。
接一连三的，不断有人跳出来说着——原本自己的子嗣怎样怎样艰难，但因为狐狸最近来过，所以家中就有人怀孕了。
太多太多案例，就好像全城这段时间怀孕的女子全都是因为被狐狸拜访过。
一次能说是巧合，但十次，一十次呢？
整个城顿时激动起来。
在很多人的观点中，子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
狐妖？妖什么妖？！
能送子的狐狸那还是妖吗？？
那是大慈大悲的狐仙！！快来他们家里啊！！
“狐仙大人求求你，来看看我们吧！！”
“狐仙大人，老妇诚心想要个孩子，求求你了。”
“狐仙大人，还请保佑我家孩子平安长大，出人头地。”
“狐仙大人……”
一时间，城中各处的院子里，都充满了人们向狐狸的请求。
甚至于，有人都开始造堂设龛，祭祀狐狸了。
原本早被各种话本污名化，成为邪恶代表的狐狸，因为此事，阴差阳错的，回归了它最初被人祭祀，视为神圣的状态。
狐仙狐仙，这本就是最初对狐狸的尊称。
在花儿姐被爆出怀孕之前，大部分人看着狐狸造访都害怕，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想让狐狸别来。
而现在，形势完全逆转了。
人们反而都殷切期待着狐狸来了。
……
……
但其实，狐狸送子的真相是——
小狐狸记住了花儿姐身上孕育新生命的气味，心生好奇，所以那段时间总是停留在有着类似气味的地方而已。
是先有人怀了孕，所以狐狸才会停留。
嗯……
这算是幸存者偏差吗？
旁白总结：
“ta选中那些人，只是因为看出了她们的特别，但却被误以为是ta带来的改变。”
“因果倒置，给ta本就复杂的风评再上了一层奇妙的外衣。”
“啊，真是奇怪啊。”
【卧槽……竟然是这样的变化吗？？】
【还想着什么才可以打败人们对妖怪的恐惧，结果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笑死了。】
【我们现在是无所谓小孩啦，但是在古代来说，子嗣真的是非常重要了，狐狸送子这个误解真的是狠狠拿捏住他们了哈哈。】
【虽然但是，怎么会那么巧，小狐狸总会撞见怀孕的人呀？】
【狗狗都能嗅到怀孕后人身上细微的激素变化，感觉小狐狸也是差不多的原理？】
【而且，说实话，小狐狸满城到处跑，都见了个遍吧。刚好怀孕的人就会出来宣传，但是没怀的也不会说……简而言之，幸存者偏差（）】
【我就问问还有谁！这么多buff叠上去，谁也不能对小狐狸不敬了吧哈哈哈。】
确实如此。
有了送子这件事，狐狸先前的事再被翻出来说，人们的评价顿时不一般了。
毕竟这是关乎子嗣的狐仙啊，谁敢多说半句，你家族谱嫌长了是不是？？
而关于之前的事，人们很快统一口径，都说狐狸定然是刚正不阿的半仙，那些受罚的人都是咎由自取，活该！
这风向转变就在短短半月，简直让人猝不及防，完全跟不上节奏。
比如，刚好被再次打发到这座城里的小王爷。
他此时躺在马车里，看着先前官员递交的关于狐妖的事件记录，嗤笑一声：
“哼，狐妖？哪来的妖！”
“一只狐狸能把他们吓成这样，果然是一群愚民。”
“要我说，杀了便是。”
“还全城供养，真是笑话！”
他丢下信件，全然不知城内风向转变，只想着到了那地方干脆就用那狐狸立立威。
不仅能立威于民，也可出出他近来的火气。
哼，等着吧，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