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一个多小时后，她给唐以微回了个电话，“唐经理，你的办法真是太好了，连我们陈经理听了都直竖大拇指。”
唐以微淡淡问：“现有库存数得出来了？”
“得出来了，上个月所有猪都刚打过疫苗，有记录在册。后来的出栏数也有账可查，只要这么一减，轻轻松松就得出来了。”
这种非常规盘点方法，唐以微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竟然行得通，自然替顾巧儿高兴。
挂电话前，她不忘多叮嘱几句：“遇到困难，还有底稿不会做的地方，一定要多问同事。当然，也欢迎随时来骚扰我。”
“我知道了，这次真的太感谢学姐了，回来一定要请你吃饭。”
唐以微失笑，“就a1的那点工资，付完了房租，还能剩多少？请我吃饭暂时免了，等你将来升职涨工资了再请吧。”
顾巧儿有点小尴尬，“饭请不起，那就请你喝你喜欢的那款网红奶茶吧。”
唐以微爽快接受，“这个可以。”
“巧儿，吃午饭了。”项目组的同事许芹站在办公室门口，远远招呼她。
顾巧儿扭头，“知道了，许姐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电话那端的唐以微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那不说了，我也要去吃午饭了。”
挂了电话，顾巧儿先去了趟洗手间。
在洗手台洗手的时候，她下意识端详镜中的自己，恍然间竟有种陌生感。
不过四年多时间，自己的样子变化真大，皮肤变白了，变细腻了，双颊上明晃晃的两坨高原红不见了，尖下巴已小露端倪。就是黑圆圈好像加重了，可能是最近经常熬夜的缘故。
生长于云南边陲小镇的她，原本从不会关注皮肤问题。其实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并不是她不想关注，而是没那条件。家里一穷二白，三餐学费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护肤。
大约最近听许芹的碎碎念叨多了，说某款大牌面霜和眼霜功效如何如何卓越。她暗下决心，等发了工资，一定要给自己买支眼霜。
人生第一支眼霜。
洗手台上的手机无声震动起来，顾巧儿的快乐短暂的就像辛德瑞拉的华服，随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骤然下线了。
她看着手机屏幕，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她没急着去接电话，先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干手上的水珠。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这通电话没接到，不出五分钟，他们还是会照样打来，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把湿哒哒的纸巾团了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这才接起电话。
“哥。”
“巧儿，你现在方便吗？”哥到底读过几年书，还知道问一下她现在方便与否，如果换做爸和妈，他们通常会跳过这一环节，直奔主题。
只是，方便不方便又有什么所谓，不方便难道就不说了？该开的口还是照样要开。
“方便。”
哥哥顾浩军在电话那端欲言又止，顾巧儿的心坠落到了谷底。
“我爸又出事了？”
“嗯，追债的今天上门了，人家手里有借条。”
顾巧儿问：“多少钱？借条上有爸的签名吗？”
“有爸的签名，咱爸的字我认得，错不了，一共两万块。”
顾巧儿感觉如一盆冰水倾头倒下，凉彻心扉。
她在老家读高中的时候，就经常会有债主逼上门。跟这次的两万相比，那时只能算小打小闹，借条大多就几百块钱，不会超过一千，家里咬咬牙，勉强还能还得上。
她冷笑道：“这一年多，没债主逼上门，我还以为咱爸终于学好了。没想到其实不仅没学好，还变本加厉，越玩越大了。也是，狗怎么可能改得了吃屎。”
“说气话有什么用？”顾浩军长叹口气，默了一会儿问：“巧儿，你手头有没有多余的闲钱？”
顾巧儿没好气地抢白道：“没有，有也不去填无底洞。”
“你读大学那几年，家里可是一次也没跟你开过口，你现在已经毕业工作了，怎么会没钱？”
顾巧儿气急反笑，“哥，你们不要以为我在事务所工作就赚大钱了，我现在是最低的职级，拿最低的薪水，那点工资只够我勉强租房吃饭，剩不了多少。再说我才刚刚工作没几个月，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实在拿不出两万，先拿个一万也成，现在债主就坐在咱家里，不给钱就赖着不走。”
顾巧儿实话实说：“一万也没有。”
“我知道你也难，但他好歹是你爸，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打断他的话，怄气道：“怎么救？要不晚上我去抢银行？”
顾浩军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只能打苦情牌，“巧儿，家里把你培养到大学毕业不容易，你可不能不管咱爸。”
“大学毕业。”顾巧儿笑出了声，“我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挣的，家里没给过我一分钱。还有，爸的事不是我不想管，是我实在没这个能力管，要不你们就报警吧，警察不可能不管。”
顾浩军又是叹气，“以前报警报的还少吗？警察来一会儿就走了，人家手上有咱爸签字画押的借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警察也没办法。”
“爸这种老赌棍，他们也不管？”
顾浩军：“爸抓进去关几天，再放出来，进进出出都多少回了。警察心里门清，他就是根他老油条，从他身上收不到罚款，没一点油水。他们早对他死心了，都懒得管……”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电话那端突然有刺耳的声音传来，像是砸碗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刺的顾巧儿耳膜发疼。
就听到顾浩军在那边哀求：“怎么砸东西，你们有话好好说，别砸东西啊，快放下快放下……”
紧接着传来的是母亲凄厉的哭喊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母亲的哭声让顾巧儿的心揪了起来，想到家院子里那口深井，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扯着嗓子提醒：“哥，家里有井，你赶紧去拉住妈，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知道了，这几天我会看住她，你要真心疼咱妈，就快点想办法。”再后来电话就断了。
顾巧儿神情木然地走出办公楼，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的她睁不开眼。
那个烂赌成性的爹，她可以当他死了一样，不闻不问，可是母亲，顾巧儿对她却硬不下心。从小到大，母亲一直都很疼爱他们兄妹，也一直勤劳善良，母亲是她对这个家的唯一念想，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食堂，也完全不记得中午吃了什么菜。她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上哪去借那一万五千块？
她的手头一共就五千存款，是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还都买了理财，未到期提前支取，收益肯定泡汤了。
她把所有认识的人，挨个儿盘了好几遍，最后才敲定目标。
贫穷让人自卑，自卑的人大多脸皮薄，可找人借钱无疑又是最考验脸皮的一件事。
她在洗手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最后才鼓足勇气按下那个拨号键。
电话很快被接起，唐以微在电话那端问：“巧儿，又碰到什么困难了？”
“……”踌躇再三，顾巧儿硬硬头皮，“学姐，我想……找你借点钱。”
“要借多少？”
顾巧儿：“借……一万五。”
干审计的人，对数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度。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唐以微一时却猜不出顾巧儿借这钱的用途。
唐以微担心她别碰到网络诈骗，遂问：“你借这钱有什么用处？”
“家里出了点事，有急用。”
虽说理由很含糊，但这话唐以微信。她认识顾巧儿的时间虽说不长，但凭直觉判断，她应该是个诚实的女孩。
她没再继续刨根问底，成年人的世界，人际交往一定要有边界感，哪怕关系再熟，也不能越界。
唐以微爽快道：“行，我马上微信转给你。”
“麻烦学姐了，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你，利息就按……”
唐以微打断她，“还算什么利息，现在银行利率低得可忽略不计。还有，我不等钱用，所以你不用老惦记着还钱的事。”
顾巧儿低低道谢：“谢谢学姐，最近老是麻烦你。”
唐以微转过来的一万五，加上刚刚抛掉的五千理财，两万块钱在顾巧儿的微信钱包里躺了两分钟不到，就一分不剩的转给了顾浩军。
顾巧儿感觉自己的心就跟这微信钱包一样，被彻底掏空了，电脑屏幕上，excel表格里的数字渐渐模糊起来。
趁周围同事无人察觉，她疾步走出办公室，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很好，洗手间空无一人。她随便进了一个隔间，插上门栓。
直到此刻，她浑身的气力像被瞬间抽空，无力地瘫倒在了隔间的门上。她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任放肆的情绪决堤，任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涌。只是担心突然有人闯进来，她不敢哭出声音，只能用手紧紧捂着嘴。
为了修复崩溃的情绪，也为了让红肿的眼睛恢复如常，顾巧儿在洗手间躲了很久。
没曾想，刚出洗手间，还是被人一眼看出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