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登基
太初元年,新帝继位,燕国迎来了新的开始。
敬鞭声响彻云霄,宫内人人屏气敛声,恭迎新帝登基。
朔风刺骨,皇家仪仗簇拥着御驾一路浩浩汤汤来到长庆殿前,帷幔被缓缓掀开,一身锦绣华服的新帝依礼制踏步而出。好奇的小太监偷偷瞄了几眼这位燕国的新君,剑眉朗目,琼林玉树,只是面容还未长开带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宁瑄,燕国七皇子,亦是这燕国的新任帝王。他抬头看了看面前望不尽头的台阶,缓步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迈向这至尊帝位。
在这庄严肃穆的登基仪式之下是无数蠢蠢欲动的暗流。先帝暴毙,国祚由七皇子继承,消息一出,举国哗然。宁熙太子入主东宫已久,三年前便已奉旨监国,数年来不曾出过纰漏,先帝对其也是赞赏有加。按理这新帝人选早已尘埃落定,可今日这金銮宝殿上居然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
呼啸而来的风卷动旌旗飘舞,跪在殿内的众大臣皆是面容沉重,心思也是晦暗难明。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个月前就早有征兆,先帝身体抱恙,性情也随之大变,对太子殿下的态度也是一反前态,不允其侍疾伴驾。宁熙太子不顾陛下申斥,每日代为处理完政事之后便跪在先帝寝宫之外请求为陛下侍奉汤药。宫中人人皆赞叹太子殿下纯孝,但先帝直到临终都未曾召见过太子殿下,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先帝在油尽灯枯之时以一封亲笔诏书废掉了宁熙殿下,另立皇七子宁瑄为新君。
金銮宝殿内三宝太监手捧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遗命,二皇子宁熙体自幼弱多病,为人处事优柔寡断,实非明君之选,故褫夺其太子头衔,降为怀亲王。七皇子宁瑄,应天领命,继位大统。”
宁瑄坐在这张不太舒服的椅子上,听着三宝读着这匪夷所思的诏书。宁熙哥哥才德兼备,若他配不上这皇位,我这废物又怎么配得上。不过不打紧,他们要的就是一个废物皇帝,如此说来我确实是最佳人选。
三宝用余光看了一眼晏瑾云,得到丞相首肯后继续读道,“先帝骤然薨逝,举国同悲,念及先帝生前最重黎明百姓,朕特颁此诏大赦天下,以告先帝在天之灵。钦此!”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这一日的朝堂对于晏匀来说是格外的难熬呀,虽说先帝薨逝已一月有余,但登基典礼的准备还是略显仓促,加之为了防范旧太子一党的人也是耗费了诸多心力,他直到夜深才得以脱身。
“陛下。”晏匀站在宁瑄身后恭恭敬敬行礼。
可这位刚即位的七皇子宁瑄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仿佛登上帝位的人不是他。宁瑄只是缓缓转过身说了一句“你来了。”
“是,臣来了,臣来恭贺陛下。”
少年玩世不恭地问道:“贺什么?”
“贺陛下成为这天下至高无上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是宁瑄最无奈的眼泪:“这孤家寡人真值得庆贺吗?”
君臣二人一个站着望天,一个跪着看地。好似只要看不见对方就可以感受不到这份不可名状的悲伤。
片刻,宁瑄开口唤了一声:“师尊。”
“臣不敢,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折煞臣。”跪在地上的晏匀心内一时五味成杂,他还配得上这声师尊吗?
“那朕该叫什么,晏大人吗?”
“还是小晏大人。”
宁瑄的这句小晏大人不单单是戏谑,更是充满着试探,让晏匀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即便如此,晏匀也只是恭敬地回答:“陛下说臣是什么便是什么。”
“师尊。”宁瑄这一声师尊让面上一向风轻云淡的晏匀有一点不知所措。
“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陛下该自称“朕”。”
“是啊,是,朕错了。”
“陛下……”晏匀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宁瑄打断了。
“师尊替朕守在门口,让朕好好睡上一觉,如何?”
“臣遵旨。”晏匀起身拱手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缓缓将门掩上。他对着这扇合上的门静静的发呆,烛火还没熄灭,不知陛下睡不睡得着,终究还是太难为他了。
晏匀看着天边的月亮,半被云遮的上弦月。他呼出绵绵的白气,感叹还好今日不是满月,这样或许能让宁瑄好受一点。对晏匀,对宁瑄,月圆人团圆终究是奢望。晏匀早已下定了决心会一直陪在宁瑄的身边,只是事到如今这样的话要如何说出口,又怎么能说出口。面前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面团子了,他已经成了这个国家的君主,纵然还年少,又有谁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呢?
皎皎月光最能拨动心弦,晏匀不禁回想起了那一日,他第一次见到七皇子的时候。那一年他已经十三岁了,是第一次随着父亲进宫向先帝请安。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三宝在一旁着急地哄着哭哭啼啼的面团子,“殿下莫哭,莫哭啊。”
“你看,你看,奴才刚刚偷拿了几块糕点来。”三宝将偷偷藏在帕子里的糕点托在五岁的小皇子面前。
小宁瑄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抽噎,只是小手也没闲着,抓着糕点死命往嘴里塞。
“慢点吃我的小祖宗,当心噎到。吃完赶紧把陛下让你抄的书抄完。”小宁瑄一边将糕点塞到嘴里,一边掉着泪,顺便还点了点着头。
晏匀隔得很远只能隐隐的看到院子里那棵槐花树下有一只粉雕玉琢的团子在那一边哭一边抄书。
这位殿下从小就不怎么着调,经常惹陛下生气,被罚抄书已经算是轻的了。好在我们殿下心胸开阔,被罚的时候哭得很惨,哭完之后转头就去玩儿了。先帝对此也十分头疼。晏匀的头抵着门框,他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回忆却偏偏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像潮水一样袭上他的心头。
殿下,臣该拿你怎么办呢?晏匀沉浸在这清冷的月光中。
屋内的人看着门口的影子,烛光闪动影子也随之跳动。
“长夜漫漫,朕却睡不着啊。三宝,去把蜡烛熄了,将格子上的九连环拿给朕。”
“是,陛下。”
三宝将呈九连环的锦盒递给君上,却被宁瑄一把拉住了衣袖。
“宁熙哥哥现下可安好?”这声音极低,仿佛是被屋外的风声带来的。
怦的一声,装九连环的木盒摔倒了地上。三宝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连忙将东西拾起来,跪到了地上,“陛下恕罪,是奴才的过错。请您责罚奴才。好在九连环安然无恙,不然奴才在这大喜的日子犯了忌讳,可是罪该万死。”
宁瑄心领神会,宁熙哥哥尚且性命无虞,挥了挥手,“无妨,你下去吧。”
“是,陛下。奴才告退。”
站在门外的晏匀一步都没有动,他清楚的知道房间里面的一举一动。九连环……应该是陛下九岁生辰时候,宁熙太子送的礼物。做工之精美,用料之考究,世所难匹敌。
“陛下好好睡一觉吧,明日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太子殿下了。”
今日这场盛会,所有人都是台上的戏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皇帝年幼,不过是个傀儡而已。真正把持朝堂的是晏家,晏相才是这燕国实际的掌权者,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宁瑄在得知自己要成为燕国的君主时就知道此生此身再不由己。他用他仅存的价值与晏相做了交易,他会继承这燕国的皇位,也会听晏相的话当一个合适的傀儡皇帝,任何条件他都会答应,只要能换得宁熙哥哥的安然。
今夜也是宁瑄特地将晏匀召唤来,也是他故意让晏匀守在门口,留丞相之子在宫中就是在提醒晏家要遵守承诺。
九连环叮叮当当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寝宫之内。拉上帷幔之后宁瑄才放下了白日里一直紧绷的心弦,他发抖的手竟然连拨动九连环力气都没有了。今日的登基大典险些耗费掉宁瑄半条命,他是真的很害怕。为了在众大臣面前不露怯,宁瑄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被三宝发现时血早已淌到了地上,即便如此他也不许三宝上药,只是用绷带简单处理了一下。这份疼痛压过了宁瑄内心的恐惧,而他的身体也终于不再发抖了。
夜晚的风好凉啊,站在门外的晏匀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今日的局面可说是晏匀一手促成的。晏瑾云原本是打算趁老皇帝病逝见机改朝换代,是晏匀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才让燕国得以苟延残喘的存在下来,傀儡皇帝的人选也是晏匀为其父选定的。
晏匀深知身在这帝王家就等于活在了风暴中心,成王败寇,向来如此,就好像一个轮回在不停地旋转。是他亲手将自己天真烂漫的徒弟推上了这万劫不复的位置,但是这是保住燕国最好的办法,唯有宁瑄继位燕国的政权才能平稳交接,不至于再起战乱。
躺在床上的人睡不着,站在门外的人心情复杂。这份师徒之情,这份君臣之谊,这份家国天下,难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