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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辍学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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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四九年,热天刚过,文程和原先一块在私立学堂读书的一帮同学去县城考初中。那时候乡下还没有初中,豫平县第一初级中学就是全县的最高学府。考试过后,没几天就列榜公布了,与文程同来赶考的十来个学生,全都榜上有名,巧的是差不多都是那些在私立学堂里挨过板子的。榜上人名的先后顺序,不按姓氏笔划,是按考分的多少排列的。文程名列全县第二名,榜首姓翟,名字忘了,家在县城里住;第三名姓杨叫铁山,是城西的,据说家离县城很远,最后还有几个备取生。那是防止正取生中某些人由于特殊原因,不能入学而设的后备队,和现在多交钱就能入学的高价生并不一样,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备取生是不能入学的。

    对于已被录取的学生还有一次面试。主要是看有些学生五官是否端正,身体有没有残疾,单凭试卷是看不出来的。面试的时候由两个老师分守两张桌子,让新生排成两队,一次考问两个学生,时间一般不长。考问学成的恰恰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姓王。总是先问学生生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文程答说:“李文程,十二岁,家住城南金刚寺。”

    他有点愕然:“哦,你是金刚寺的人,那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李运身的中年人,和我的年龄差不多。”

    文程很愕然,心里想:“他会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我的父亲?”,然后怯诺诺的说:“他是我父亲。”

    王老师兴奋说道:“你是运身的儿子?真是太巧了,我和你父亲年青时候都在省城开封上学,我俩既是同乡又是同班,关系挺好。毕业后各奔前程,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公干,只知道他家是金刚寺的,你父亲现在可好?”

    文程听娘说过父亲,父亲毕业后先是在永城县当初中教员,后来在他不满周岁的时候,就辞去教师不干,弃笔从戎,去当兵打鬼子去了。

    那场面试不久,大概7、8天后就有人来金刚找文程父母提亲,女方正是王主任的二小姐,名叫王缜,长文程两岁,初中二年级已经读完。

    文程母亲对这个媒茬很满意,那时候农村婚嫁还是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文程父亲不在家,母亲就有绝对的决定权。当时的情况是,不管男孩子、女孩子大多数都是早早就订了婚,手续也很简单,由媒人跑腿,换换庚帖,下个聘礼,就算完了。此前男女双方谁也不认识谁,只等年龄一到,双方一商量,就可以抬花轿娶亲。

    文程母亲毕竟是念过书的,懂得一点民主,对于子女的事情并不专制,于是就征求文程的意见。而文程呢年纪虽然不大,却颇有点自尊心,一听说对方比自己还大两岁就闹着说不同意。母亲笑着说:“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抱金砖。”北方地区大多数人都认为女方大一点是好事。

    文程倔强地说道:“女方呢,我们又没见过,长相脾气都不了解,这不正应了‘布袋里买猫’那句俗话吗?就单凭年龄比我大,学龄比我高,就会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如果将来再是个脾气暴躁的丑八怪怎么办!”,文程说这话的时候,全是低声下气地恳求语气,就差没有流出眼泪来。

    母亲见文程态度坚决,就以孩子尚小为借口,把这个事情委婉地推掉了。

    此事过后,没停几天就开学了。

    豫平县中学在县城西大街上,县政府西北角万家胡同最北端。那时候,学校附近居民稀少,周边环境幽静,的确是个学习的好地方。老师们讲的课,学生们都很满意。特别是陈景园老师讲课,诙谐加幽默,让人听了还想听。每逢星期六下午回家的时候,大家结伴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得意。

    然而,好景不长,两个月后,随着家庭经济状况的急剧变化,文程不得不辍学回家。

    天安门的礼炮给文程家送来了七亩地。此前,在几年的兵荒马乱中文程大哥于一九四九年勉强熬了个河南大学毕业证,通过同学的介绍,在豫南确山县城谋了个初中教员的职业,十七岁的二哥高中还没毕业,在同学们纷纷南逃的情况下,他独自一人北上许昌,虚报一岁参加了解放军的炮二师,经过一年多的艰辛训练后就抗美援朝去了。家中除了祖母和母亲外,还有大嫂和她的两个孩子,加上文程,整个家族留在镇上的尚有六口人。镇里实施土改时,每口人平均分二亩地,由于文程家被划为地主成分,所以连同参军的二哥,每口人只给一亩地。而且因为家里缺乏壮劳力,种这七亩地也是艰难的。

    每逢收割,有牲口有车的用车拉,没车的靠人担。文程父亲随国民党部队起义后被要求回家务农,虽才四十多岁,并不算老,但他身体消瘦没力气,二者从来没有练习过担挑子,猛一下担不动,只好用前边有一个木轮子的小木板车往回推,一趟也能推两捆,文程在前面用绳子拉梢。回来后就垛在别人家的麦场旁边。等他们家收完时,别人家都快打嗮完了,也正好趁着人家的麦场接着打。如果碰上阴雨连绵就历时更长了。

    次年,在文程刚刚能担动两桶水的时候,就承担了全家人的日常用水。那时候,即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的小压水井。往往是几十户乃至上百户人家都在同一口井里打水。文程家距离水井一百多米远,每天担满一缸水需要跑四趟。那时,这就是文程心中最繁重的任务。特别是在冷天下雨的日子,没有胶鞋,又不能打赤脚,只好穿着泥几子去担水。母亲担心文程向上拉水桶时坠到井里去,常常会拄着棍,戴个破草帽,跟着文程。由于母亲跟在后面不断的警告,所以文程好歹一直没有出过意外。

    那时候没有化肥,每亩的地粮食产量普遍很低,小麦每亩产量大都不超过二百斤。秋季作物的收成更是没有保证,因为不是淹就是旱。那段岁月,每逢春天二、三月间既没吃的也没烧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青黄不接”之时。每到这时候,母亲都会去挖野菜,文程去拾柴火,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和体会春天的明媚和桃李盛开的鲜艳。

    当拾柴火的人越来越多时,田野里的柴火也越来越少了。后来,文程改换门路,借了一把锛斧,去刨锯树后留下来的树根。开始在近处,刨满一篮子后,往往一股劲就可以背到家。不久,院子里晒了一大片干劈柴,的确引起了不少人的羡慕。于是刨树根的人多起来。近处没有了就去远处。后来越跑越远,最后,竟跑到离家足有十里远的村庄。

    有一次,篮子装满后往回背,走到半路竟下起雨来。丢弃又舍不得,背着走一路泥泞实在吃力。一路来的成年人早就背着篮子前边走了。他想放下来歇一会儿,又怕下着雨路上没人帮助,自己又撂不上肩。他衣服湿透了,是雨水掺着汗水,春雨淋透衣服是很冷的,但文程却没有一点寒意。他只觉得太累了,步履艰难。虽然距家只剩下二里多路,却觉得十分遥远。

    记得在一九五一年的夏天,麦子打下来了。但是大忙季节找不到驴子拉磨,母亲对文程一半命令一半商量:“你跟娘一起去推磨吧。”

    这活文程虽然没有干过,但他绝对不能退避。何况又是一家人等着吃饭。

    镇上有磨坊的那家距文程家大约一百多米。文程背着粮食,很快地先到目的地。推磨的时候,刚开始他还感觉自己挺有劲,第二遍没下完他就满身大汗。休息一会儿再接着推,不敢像刚开始时那么猛,就那当第三遍快下完的时候,文程已是筋疲力尽。正值热天,又累又渴,母亲的衣服也早已汗透了。她苦笑着对文程说:“这时候如果有个瓜吃该多好呀?”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文程,他跟母亲说到: “休息一会儿,我去洗个澡。”于是就一个人一路小跑很快出了北寨门,抬头看时,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太阳火辣辣地,正是午后两三点钟,四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右边寨河里的水,清澈得几乎可以见底。就先去寨河里洗了澡,除去了一身的灰垢和汗渍。

    寨河外边隔着一块谷地就是瓜园。文程悄悄地爬过谷子地,迅速进入瓜地,慌忙间不管生熟,摘了两个甜瓜,用衣服一兜就奔了回来。心想,这一次母亲肯定欢心。

    母亲也正因学成出去洗澡时间太长而着急,忽然见文程拿出两个瓜来,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哪来的?”。

    文程情知不妙,又不敢说谎,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

    “在北寨门外瓜园偷的。”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了?怎么不向好处学?真是太不争气!,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文程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生气的表情,胆怯地不敢抬头,但他能清楚听出母亲因气恼而发出的声音有点颤抖的嘶哑。文程清楚地记得,自己打从懂事以来,从没有让母亲伤心过。而这一次他原本是想让母亲高兴,结果却事与愿违。文程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眼里噙着泪水,差一点没有掉下来,此刻他后悔极了。

    母亲稳定了一下自己情绪,给文程讲了“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故事。母亲一生勤劳善良,邻里们谁家有什么困难首先都会想到找她帮忙。母亲小时候也读过书,但她平时却很少提及。此时文程惊异地发现,母亲的记忆力是异乎寻常的,她竟能在几十年后还记忆犹新。看着母亲因自己的过错而痛心疾首的样子,文程羞愧万分。最后,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文程说:“你也十四、五岁了,有些人家孩子十几岁都是顶天立地汉子了。你纵然不能像古人说的治国平天下,但修身齐家还是要做到的,要做到洁身自好,争口气,走正道,千万不能做让别人瞧不起的事。”

    母亲的话给文程的印象颇深,终生不能忘怀,时时震撼着文程,就像架在文程心灵深处的暮鼓晨钟。

    《点绛唇》

    春雨无声,伴着落红轻轻洒,润足菜花,麦苗笑哈哈。

    少负柴筐,慢行凄冷疾走滑。汗雨衣透,力尽还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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