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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私立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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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三年秋天,文程走进了镇上唯一的一所私立学堂。

    文程家所在的集镇是县城南部的重镇,原本有一所完小,就在西街路北的大寺院内。豫南地区尚未沦陷时,学校里有几位爱国主义很强烈的老师,包括那个自视清高的校长在内,都有一种愤世嫉俗的味道。口里常常抱怨中国人是一盘散沙,就象大树将倒时候各自逃生的猢狲一样,不能团结起来一致抗日。等到日本鬼子越来越近的时候,老师们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没有一个打算投笔从戎的,都是预先扎好了逃跑的架子,早在日本人尚未踏进西平县城时,就已经逃之夭夭了,把一所诺大的学校闲在那里。

    为了不让孩子们失学,镇上的几位学生的家长商量着办起了一所私立学堂。两位教师都是家住本镇,刚刚从高级师范学校毕业回来,非常年轻。一个学生每学期只需交六十斤小麦就可以上学。学堂设在东街,是三间坐北朝南的临街房,后面还有一个面积不大的院子,院子的最北段是三间敞棚,原先是个酒作坊。

    孩子们每天学习就是在那三间临街的房子里。每个学生的年龄相差很大,个头参差不齐,桌子凳子都是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形状各异,黑板是从原来的完小借来的,总共三十来个学生。在年龄小的学生中,就有文程,他的生月最小,再加上营养不良,发育缓慢,就是俗话说的“不肯长”,所以教室内排座次文程总排在最前面,室外排队时文程又排在最后一个。

    教国语的老师姓李,个子不高,但非常严厉,谁被他的两只眼睛一瞪,都会胆战心惊的。前两天只给孩子们讲故事,如司马光砸缸,曹冲称象之类的历史故事,听着挺有意思。为了听故事,小学生们吃了饭就往学校里跑。但好景不长,第三天就开始读文章。他每天都会让学生读一篇中学生文库里的文章,大多很短。那时候的文章,说文言不是文言,说白话不算白话,孩子们都管它叫语体文。学生们没有课本,老师写在黑板上,念念讲讲,领读几遍后,学生可以抄写。学生们每天只是拿着自己的手抄本读,篇篇都要求会背。每天的第一节讲、抄之后,第二节便是读书,头一天讲的第二天上午便要抽背。背书时一次抽出三人,其中一个学生背书,另外两个点记错字,背错一个字要挨一板子,另两个点错一个字处罚也是同样的。有时候是抽几个学生,同时默写不相同的几句课文,默写错几个字就挨几板子。几乎每天都有人挨板子,国语老师的板子是竹制的,打在手上很疼。挨板子的学生大都含着眼泪,但谁也不敢哭出声来。

    教算术的刘老师,中等身材,白净脸,样子很和善,但是学生们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他讲课清晰易懂。他手里有一本小学生算术三百例,先教学生们加减乘除的基础知识。接着就是一天讲几道例题,上午的三四节是算术,不管是课堂演板或是课后作业,做错一题,等待你的也是一板子,而且打下去较重,刘老师的板子是木质的,又宽又厚,看着就令人害怕。

    那时候还允许罚跪,但学生们的两位老师是极少罚跪的,也许是他们当学生时,早已对罚跪深恶痛绝的缘故,再不就是嫌罚跪不够刺激。

    挨板子的学生不管是哪个,回到家里都是绝对保密的,往往把又红又肿的左手藏起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家长知道。如果谁把别人挨板子的事告诉了他的家长,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大家伙都会对泄密者嗤之以鼻。因此,大多数家长对于自己孩子在学堂里挨没挨板子并不知晓,也不关心。那时候人们对于“严师出高徒”这句话深信不疑,所以他们送孩子来学堂时,事先交代,“不好好学就打板子”。在那时候学生挨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特殊文教习俗。

    但是,距离学堂较近的少数家长也有知道内情的。特别是与文程同龄的刘水祥,他家就住在学堂西边,与学堂紧邻,房舍间只隔一道土坯墙。文程当时觉得水祥智力一般,缺乏敏锐,因为先生每次抽他背书或演算术,十之八九得挨板子。但是他每次被打过后,擦擦眼泪还读。他母亲在隔墙那边听的清清楚楚,每逢听到点名水祥背书,就会抖得纺不成线。为此,他父亲就私下跟他商量:“水祥呀,你娘怕你挨板子,心疼得很,你看这学咱还能不能再上?”

    水祥毫不犹豫坚韧地回答道:“怎么能不上,我一定要上,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让娘再为我担心就是了。”

    后来,学堂出来的学生中也只有水祥最后成了大学教授。文程和水祥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两个,常常同用一张书桌,而且是在最前面。读书的时候,文程经常是会背的快忘得也快。而水祥则是久读后才能会背,背会后就牢记了。因此,有时候老师提到前面的课文内容时,出现他能流利的说出,文程却常常遇到答不上来的尴尬局面。

    学生们每天除了读书、演算术外,还要在午饭后趁着最有力气的时候用毛笔写一篇大楷字,必须按照字帖工工整整地去完成。下午放学前,还要交上一篇用毛笔写出的工工整整的小楷。不管是写大楷还是抄小楷,谁也不敢少点一个点,因为后果是不言而喻的。

    文程他们的镇上有个戏班,艺人都是从四面八方请来的,由乡公所负责他们的生活。镇西门里边的大路很宽,戏台子常常搭在那里,戏班子常有演出,学生们都想去看戏凑热闹,家人就是不让去。

    那时候,学生们的学习时间是一天接一天,根本没有周末休息之说,一天下来留给孩子们的玩耍时间非常少。课间十来分钟的时间,孩子们才会被允许在小院子里或是后面的酒作坊里嚣张一会,再有就是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可以玩的时间稍长一些。

    每天下午放学后,几个同学常常会聚在路南边,正好与学堂错对门的油坊里学唱戏。打油的季节一过,油坊里空无一人,孩子们就在碾台上学着戏台子上的花脸或红脸的唱腔,胡乱吼叫。记得有个叫李虎的小同学生性鲁莽,孩子们都管叫老虎,他最爱学唱大花脸。水祥则最爱学艺人“斜子”的红脸腔,凑巧他的一只眼睛有点很不明显的斜视,平常孩子们讥讽他是打飞机的,后来他的绰号又改成了“二斜子”。另外,还有个同学叫刘学旺的,绰号“小鬼子”,因为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正好与女艺人“哑喉咙”的声音相似。于是碾台上边的三个唱角有男有女,他们兴高采烈地唱,台下李安、李德两个老实蛋和文程三个观众不停地鼓掌,这应该是孩子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开心过后,回到家里,就是最不开心的时候,正可谓乐极生悲。晚饭后母亲还要求文程在灯下读论语和孟子。并且在开读前,恒定先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几句话先背诵一遍,以期让文程养成心怀大志、不怕吃苦的习惯。那时候有一句话可以反映小孩子读书的苦况,“上孟子、下孟子,打得小孩钻凳子。”

    就这样,文程在私立学堂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度过了整整两年。日本投降后,文程的两位老师正好被县里聘为金刚完小的校长和主任,也正是他俩把学生们全盘端进了完小三年级,还带去了他们的板子。

    《小重山》

    斜阳渐微暮霭生,塾馆猛摇铃。门启处,

    冲出樊笼欢嬉笑,稚气重,忘却师责痛。

    拥进空油坊,碾台模伶声。讴呀唱,

    台下齐手击掌鸣,尽知音,此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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