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夏至:半夏生(1)
(1)
胤瑀是被甲字营统领曲辰溪亲自从云清寺带回来的,沈放奉命进去时,胤瑀跪在殿堂之上,依旧穿着作恶时的那一身内侍服,脸上红肿着,残留着一枚清晰的掌印,而他的生母吕良人趴伏在一旁无声地落着泪。
沈放毕恭毕敬地跪拜了下去。
“孽障,都自家兄弟,亲亲相护都不明白,一定要闹得众人皆知吗,”文德帝端坐于高椅之上,抓起手边的一本奏折朝沈放砸来,许是力道不够,那奏折偏只落在沈放面前。
奏折摊了开来,沈放略略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申诉道:“皇上此言差矣,六殿下私自去了文清山,我怎知这个穿着内侍服饰的人是他?随行的花名册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按理,他当在宫中吊唁、跪经,而不是出现在文清寺的禅房里眠花卧柳。”
奏折当是工部的那名卖女求荣的主薄所写,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如何求见东宫不成,如何与六皇子一拍即合,如何将自己亲生的女儿藏进了云清寺,如何送到了沈放的禅房卧榻之上,可是为何最后那女子却回到了胤瑀的卧榻之上,谁也不明白。
文德帝崩着脸,已是气急,无力反驳沈放,便把一肚子的火气全然撒在了吕良人的头上,气急败坏地嚷道:“哭哭哭,成日里只知道哭,好好的皇子被你教导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哭!”
那吕良人想必已被骂了许久,只是伏着身子,头也不敢抬,而胤瑀转过脸来狠狠地盯着沈放,眼里尽是恶毒与怨恨。
沈放看着胤瑀,笑道:“六殿下瞧着我做甚?若是想跟着去云清寺游玩,直接与兄长说便好,做什么偏要扮个小内侍,掩人耳目,偷偷摸摸地跟了去?这身衣裳,着实是委屈了六殿下了。”
“我知道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胤瑀驳斥道,带着哭腔。
“我做的?我做了什么?”沈放抖了抖面前的奏折,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姓曹的工部主薄家里有一待嫁女儿,是我藏进文清寺的吗?那这什么良宵散、欢合香,也是我备下的?是我逼着你穿这身衣裳去的文清山?皇上,冤枉啊,好大的冤枉。”
“够了!”文德帝怒吼道,“来人,带六殿下去宗庙拘着,没孤的准许,谁也不许见。吕良人禁足三月,回你的长宁宫好生思过去!”
“皇上真仁慈,”沈放翻看着奏折,一字一句道:“倘若他们的谋划成了真,我这个东宫的主子估计会被皇上丢进死牢里吧?毕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本该沐浴更衣素斋三日行躬耕大典的前夜,在皇家的寺庙里,服用媚药,焚欢合香助兴,临幸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兴许在大胤的历史上,也找不到这样一个淫乱、不以大局为重、是非不分、不知廉耻、丢尽了皇家脸面的皇子吧。”
沈放将奏折一页一页地合了起来,握在手里,看着文德帝,轻声问道:“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所写字字句句,皇上事先知情吗?”
“混账!你这逆子!”文德帝气得双手发抖,可偏偏那本奏折是他扔下去的。
“要如何啊?皇上?您可知道那蜡烛里掺和进了飞燕草、曼陀罗、苦花草,皆是能致人于死地的东西,皇上,您的臣子和皇子,不单单是要坐实我一个淫乱寺院、祸乱朝纲之罪,而是要置我于死地呢,这可是手足相残啊。倘若皇上不清楚何为飞燕草、曼陀罗、苦花草,可以召御医监查验。”
胤瑀跪在地上大声嚷道:“我没有,父皇明鉴,我没有!”
“那就奇怪了啊六殿下,原来你也是被蒙蔽的啊,真是可怜啊,可这奏折里,每个字眼都指向六殿下您呢。”
“都是曹绅,是他想送他的女儿进东宫为妃,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说这个法子能让人失了心智,想躲也躲不掉,只要将生米煮成了熟饭,碍于颜面,胤玖他想赖也赖不掉,只能纳入东宫,他就能当国丈爷。” 胤瑀索性全嚷了出来。
“卖女求荣的是他,可是将他女儿带进文清寺、又准备送到我的禅房的,可是六殿下你呢。只是这,这女子相貌如何,怎的让六殿下瞧见了就春心大动,不管不故地拉到自己禅房,剥去衣裳,欢好了一夜,六殿下真正好兴致啊。”沈放不依不饶。
“够了!”文德帝将手边的一方砚台扔了下来,残留的墨汁在地上溅起,溅了几滴到沈放的衣襟上,沈放低头看去,墨色的黑点在月白的衣裳上异常醒目,他又想起,这身衣裳是宋延替他穿上的,里里外外,每一丝每一缕,都沾染着宋延的气息。
沈放不自不觉地唇角上扬了一下,可这微微的笑意落在文德帝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嘲讽,无尽的嘲讽,似乎朝堂上每个大臣都在背后嘲笑着他:“皇上,您这皇位是靠太子得来的呢。”“皇上,太子长大了,您让贤吧。”“皇上,太子聪慧,很有先皇之风呢。”
白公公跑下来收拾着那方砚台,趁离着沈放稍近的空当,轻轻地说了一句:“殿下少说两句,皇上昨个儿才醒。”
沈放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没打算让一个年迈的老内侍为难。
白公公端着砚台送了回去,小声地劝道:“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文德帝闭着眼睛往椅背上靠了靠,摆着手示意侯在殿门外的侍卫们将胤瑀带下去,而沈放也敷衍着磕了一个头,起身便欲跟着离去。
沈放的目中无人,让文德帝好不容易摁下去的心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拍着椅子扶手,哑着嗓子喊道:“胤玖,孤准许你起身了吗?”
沈放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问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上?你眼里还有没有孤这个父亲?“文德帝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质问道。
“那皇上眼里心里,可有我这个儿子?“沈放反问道,”父皇厌弃我,就一直厌弃下去吧,这些年,我很感激您的养育之恩。“
“厌弃?“文德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你前些日回宫,整个宫里,孤兴许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所有人都不敢在孤的面前提起你半个字,你可知道是为何?“
沈放立在原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