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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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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长公主的鸾驾来得猝不及防。

    春日微雨,清风拂面,当那驾四角坠金铃,枣红色的马车闯进眼帘时,连沈放都觉得几分诧异。

    “那是……长公主的车驾?”吕宋疑惑着也起了身,似乎站得高,看得更清楚些。

    “紫红色的鸾车,四角坠金铃,七排旌羽,是长公主没错,”杨知事带着期盼的声音兴奋得发抖,“吕将军,我们有救了!”

    吕宋冷声笑道:“有救了,是吗?”

    简临微微上前一步行了大礼,“吕将军,用我去换人吧。”

    吕宋依旧冷笑道:“长公主都来了,你觉得,本将军说话能算数?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没听说?”

    简临依旧拘着礼,眼角的余光看着吕宋擦着他而过,面无表情地迎了出去。

    长公主端坐在马车上,随行的内侍打起车帘,她极为不耐烦地看了眼面前的四人,细雨让他们的衣袍带着湿润的泥。

    “吕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长公主端坐在鸾驾上没动,只是眼珠趾高气昂地转了一圈。

    “托长公主的福,还能吃了上顿有下顿。”

    长公主冷笑一声,傲慢且狠戾,“怎么,这是对晏州不满了?”

    “末将不敢,”吕宋应对得没有一丝的情绪。

    “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到天边了,”长公主在侯驾的人群里看了一眼,看到了简临、沈放和宋延,又冷笑了一声,“大皇子出使西昭,经验不足走错了方向,手下的人不熟悉路也就罢了,你堂堂护国将军,戍边多年,就不知道劝解一二?现下惹了这等的乱子,怎么,还等着本宫去讨要人不成!”

    “长公主息怒,末将提醒过,可殿下说当年曦和公主远嫁和亲便是走的这条道,他也想沿途看看风景,”吕宋微微抬了抬眼,“殿下身边的简临可以作证。”

    “他一个秋闱落第的,能知道什么?”长公主狠厉的目光盯在一直垂着头的简临身上,厉声质问道:“你不是昼夜不停地伺候着胤璃么,怎么他落在了那帮狗贼的手里,你还好好地活着?”

    “长公主此言差矣,如果不是简大人拼着性命回来禀告消息,大皇子在茶曲渡勇扇薛策耳光的事,我们还一无所知呢,”吕宋继续和长公主周旋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一无所知?晏州养着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回长公主,晏州所拨下来的军饷,发了饷银便没银子吃饭了,凑合着人和马不饿死,就没有银子修缮兵器了,挪了银子修补了兵器,就没法给士兵们裁制冬衣了,紧巴巴挨冻了五年才裁制了身衣裳,哪有余粮派人去打探军情。”

    “既然这样,那吕将军手底下的十万人,裁撤了便是,”长公主冷哼一声。

    “裁撤?”沈放出了声,“长公主上下嘴唇一碰,就说裁撤?若没有吕将军这十万人守着崇北关,给茶曲渡以震慑,长公主以为在晏州能衣食无忧,锦衣玉食地活着?”

    沈放说着便上前来,挡在吕宋的面前,冷眼看着眼角爬上皱纹的长公主。

    “胤玖?”长公主怔了怔,认出了那张脸,不由得怒极反笑,“本宫说吕将军几年不见,胆子也越发大了,原来,是太子殿下在撑腰啊?怎么,一个废太子,见了本宫还不行礼?”

    沈放对上长公主的眼睛,笑道:“敢问长公主,承受得起我的一拜吗?父皇是老糊涂了,军情邦国这般重要的事情,交付给一个妇道人家,朝里没人了吗?”

    不待长公主呵斥,随行的内侍已经呵斥出了声:“放肆!大胆狂徒,还不拿下!”

    沈放索性一甩手给了内侍一巴掌,那一巴掌力道极大,生生将那名内侍打得后退了几步,扶着车驾才稳住了身子,半边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长公主已然气急,“蹭”地站起,“大逆不道!我胤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

    沈放冷笑一声,“敢问长公主,我逆的是什么道,又逆了谁的道?我配不配姓胤,长公主有资格评论一二吗?”

    “好,好好,胤玖,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今日是半分颜面也不给吗?”

    “打狗看主人?”沈放笑道:“那敢问长公主,你一门心思地想打我这只落水狗,看主人了么?五年前的事实真相你敢让皇帝和天下人知道吗?”

    长公主复又坐下,忍着心底的重重怒火,一点一点地整理好衣袖,方道:“原来殿下是等着秋后算账的,也好,等你去救出了胤璃,咱们坐下来,一笔一笔的,清算清算。”

    “救他?”沈放失笑了,声音也提高了两分,“敢问姑姑,我为何要救他?自大、狂妄、跋扈、愚蠢、不自量力,这么一个蠢材,我凭什么要救他,他哪里值得我去救他?”

    “胤玖,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哥哥,亲哥哥!”长公主怒吼道。

    “哥哥?”沈放上前半步,双手抓住长公主的车辕,一字一句道:“我三岁时的冬天,他把我和小内侍一起推进了湖里,我得了救,小内侍活活冻死;四岁,他往我的茶杯里放马尿;五岁,把我推进饿了三天的狗笼子里;八岁,在我的马的马掌里扎钉子,马受惊,我摔了下来,害宋延受伤躺了三个月。敢问姑姑,这些所作所为,可是当哥哥的应当做的?”

    鸾驾前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见过演武场前以一根枯枝击退众人的沈放,见过一个人独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沈放,也见过运筹帷幄挥斥方遒指挥进退有度的沈放,却独独没见过如此将伤疤揭得淋漓尽致,疾言厉色,冷血无情,却又让人遍生心疼的沈放。

    那是胤玖啊,曾经晏州的少年太子,林泉高致的高徒,曾经在崇北关的大营里像一轮风风火火的小太阳,可又有谁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可宋延却知道,更多的锥心之痛,他没说出来而已。

    宋延心里也疼,晏州皇城的那些年,这个小小的少年,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来自父亲的冷嘲热讽,来自母亲的威压,来自四面八分的暗杀,活活将他逼出了皇宫。

    长公主半晌没说出话来,冷了冷声音,说道:“吕将军,接旨。”

    “慢着,接旨,接的谁的旨?父皇的?还是长公主您的?”沈放依旧拦在了吕宋的面前。

    “胤玖你要抗旨不尊吗?”长公主压低着声音怒吼道。

    “抗旨不尊?姑姑是第一天认识胤玖吗?胤玖抗旨,也不是第一次了!”

    吕宋在一边道:“长公主殿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军情是瞬息万变的,长公主,您知道茶曲渡已经十万大军压阵关外五里地了么?”

    长公主猛然抬起头来,“茶曲渡想做什么?曦和公主在阙都不是好好的么,两国姻亲,何以较真至此?大军压阵,他们女王知道么?”

    “长公主看来是不知情啊,长袖善舞了一辈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沈放冷笑道,一字一句:“阙都是阙都,茶曲渡是茶曲渡,这么讲,长公主可明白了些?”

    “孽障!”长公主怔愣了片刻,似是醒悟了过来,暗骂了一句,目光再一次狠戾地盯着沈放,半晌方道:“胤玖是何意?是要告诉本宫,晏州是晏州,崇北关是崇北关,是吗?”

    “您说呢?”沈放笑着反问一句。

    长公主注视着沈放,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一丝探究、几丝厌弃,声音也越发冷寒:“胤玖,你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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